翎瑚咬一咬唇,高扬起下颔,“既然有别的事能绊住他,那么我的事在他心里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来也罢。”
星痕梦月对望一眼:明明几日来为了人家不来而坐卧不宁,这会儿又说不来也罢,公主呀,真是口是心非!翎瑚瞥见两个婢女相互交流的眼神,原本娇柔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他有什么好?不过是一张脸长得比人好一些罢了。听说南昭国王子面目英俊,身材奇伟,手下功夫更是了得。你们说说,是不是比他更好些?”
星痕同梦月心头暗笑,嘴上却附和道:“不错,晋王长得再好,身子看上去总是单薄些。听说北齐暄王那时送他来做质子,为的就是他身子单弱,将来怕是不堪重用的缘故。”翎瑚眸光一闪,掩口打了个哈欠,“他身子弱也好、强也罢,都不关我的事了。我要睡了,明儿还要去会会那些人呢。”
星痕梦月听话,伺候她睡下后悄悄退至外间掩上了门。翎瑚却睡不着,辗转反侧许久后终还是跳下床,推开了窗户。月色清华,繁星缀空,明日定是个好天气,可惜他却不会在她眼前出现。究竟是什么阻住了他呢?究竟是有什么事,比他们之间曾经互许的心意更为重要呢?
第二天果然是个好天气,晴空无云,暖风频吹。明英殿上四下无声,只有大太监尖着嗓子唱名,“户部员外郎柳雨泽上殿晋见!”声音一层层传递出去,不多时,一粉面朱唇、身材颀长的青年战战兢兢地上了殿来,跪倒在地口呼万岁。
文璟帝微微颔首。身后屏风内的丽贵妃悄声道:“这员外郎的模样倒是俊俏,你看呢,锦平?”
翎瑚心中不悦,听见后随口说道:“豆芽。”
“什么?”
“就是昨晚上吃的油盐炒豆芽里的豆芽,浑身没有几两肉。”
丽贵妃瞠目,她身后的两个婢女则掩口偷笑。
这时外面又唱道:“南昭国三王子,耶律远。”
丽贵妃赞赏地看着上殿来行礼的身影,“这人膀阔腰圆、结实有力,总合你的意了吧?”
“傻牛!”
丽贵妃结舌,半晌才想起问道:“什么傻牛?”
翎瑚本是下意识地出口,这时听见母亲发问,才发觉自己几天来心绪不宁,那个被她劫来的少年眼下也不知给关到了何处。“傻牛是我在城郊遇见的傻小子,面目倒好,可惜是个空心菜。”丽贵妃蛾眉紧蹙,待要说什么,又因是在殿上不太好说,只能忍住了继续往外观瞧。
文璟帝特别多问了耶律远几句后又向那大太监微微点头。太监看一眼手中册子,喝道:“萧逸寒晋见。”没过多久,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从容而入,白衣胜雪、乌发如墨,殿上众人皆觉得眼前一亮。方才柳雨泽虽然俊俏,可与这人比起来,未免嫌多了儿女之态;南昭国的耶律远虽然身姿英伟,可与这人一比,又嫌太过粗苯。纱屏后的丽贵妃自负家中族人多美貌,即使文璟帝当年风流倜傥,引她情动的也不是那张俊脸,可这个豹子一样矫健的男子除了面色稍许苍白之外,实在令她挑不出半分瑕疵。
“锦平,这人如何?”丽贵妃侧首,却发现翎瑚双目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突然,她站起身来似要往外走,丽贵妃大惊,这个娇惯的女儿素有劫美的习惯,难道此刻在殿上也难以控制?“锦平,别……”她伸手想拦,翎瑚却已直直冲出,留下的只是一条轻薄如烟的挽臂纱。
萧逸寒嘴角噙笑,一脸玩味地望着翎瑚。今日她仍是一身红,不过发间缀着的赤玉火蝴蝶与裙上金线绣成的木香花不仅衬得她越发娇美难匹,更显示了她世间独一无二的身份。翎瑚也在望着逸寒,这样微微凌乱的长发;这样粗麻白布的衣服;还有这样的眸,像狼一样的眸子……
这两人这样长久的对望,使得殿上的每一个人都以为他们已经一见倾心,正遐思这一对画中人将来如何郎情妾意时,翎瑚突然一回身,从呆愣着的侍卫腰间抽出剑来指向逸寒,“快滚,不然我杀了你!”
这一变数出乎所有人意料,只有逸寒仍是笑微微地对着那把明晃晃的长剑,“公主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剑?”
“谁同你有话好说?你再不滚,我就杀了你,让你现形。”
文璟帝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胡闹!锦平,还不收起剑来。”
“可是父皇,”翎瑚紧握剑柄不肯松手,“他是狼妖,那天女儿亲眼看到的,他就是那头揭榜的白狼!”
殿上众人纷纷色变,侍卫们亮出兵刃一拥而上,武将站定了尚能自持,那些文官则吓得颤颤巍巍,挪着小步往柱子后面躲。文璟帝见状皱起眉头,喝退那些侍卫,“朗朗乾坤,哪里来的狼妖?公主年幼胡言,你们也听她的?”
翎瑚横剑护在他身前,“父皇,我那天亲眼所见,他一会儿是狼,一会儿是人。”
“胡言乱语!”文璟帝起身,劈手夺过那把长剑扔在地上,“他是萧令公的小儿子,哪里会是狼妖?”
萧令公?乱作一团的众人忽又安静了下来。文璟帝环视一周,待众人归位后才缓缓坐回龙椅。翎瑚犹自不信,“萧家人不是长居漠北么,怎会有人来了这儿?”文璟帝怒瞪了她一眼,“朕的国事还要与你商量不成?还不快退下!”
翎瑚抿紧唇角,一脸委屈地又走向那架纱屏,临进去前,还不忘瞪一眼旁观好戏的逸寒。逸寒冲她扬了扬眉,向文璟帝叩头见礼后,神色复又郑重起来,“家父身体安健,临行前嘱托说请皇上不必挂心。”
文璟帝捻须颔首,“漠北苦寒之地,有你这一句,朕也算稍稍放心。逸寒,你是令公的第四子吧,今年几岁了?”
“草民二十有一。”
“好,好!”文璟帝圣心大悦。这么算来,这两人之间相差五岁,与他和丽贵妃所差岁数一样,正是天成的好姻缘!
翎瑚瞥见父亲一脸喜色,就知道父亲是靠不住了。“母妃,我方才没有胡说,这人真是狼妖。”丽贵妃抚了抚鬓边垂下的细珠流苏,“萧家几代为我大周驯养狼兵,早已是人狼不分。锦平,你再多说也是无益。”
“可是……”翎瑚揉搓着手上那条挽臂纱。
丽贵妃淡笑道:“可是什么?可是看情形你父皇很想将你嫁给他,是不是?”
“是啊,可我讨厌他,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他。”
“小傻子,你明日出些稀奇古怪的题目难为难为他不就是了?要是他答不上来,你父皇再喜欢他,也没法子为他答题啊。”
翎瑚听了丽贵妃的话,绞尽脑汁想了一夜,第二天正揉着眼犯困时,星痕兴冲冲地捧着一张纸进来,“公主,萧逸寒的答卷在此。”翎瑚顿时睡意全消,在拿过题纸后,她好看的双眉越拢越紧。星痕不解道:“公主,他是不是大字也不识几个,全然答非所问?”
要真是这样,她何必皱什么眉头,简直该大笑三声才是嘛!翎瑚横了星痕一眼,将题纸递还给她,“你瞧瞧。”星痕从小伺候翎瑚,也算是跟着念过一点书,略通些文理。这时她展开一看,当即啧啧赞道:“咦,公主,这人的字真好看!你从前常说什么笔力刚劲,其势如同万马奔腾,是不是就像他这样子的?”
“哼,我说过么?”翎瑚反口不认,“这样的字有什么好?武夫!”
星痕暗笑,顺着她转口道:“是啊,再仔细一看,还是不如公主的字,差得远呢。”
“嗯,”翎瑚毫无惭色,“看下去。”
“是。”星痕又仔细看了一回,“别的奴婢不知道,不过单看这副对子,他对的也算工整。”
翎瑚的眸光落在那张纸上。“使君子花,朝青、午红、暮紫”,即使换做她自己,也未必想得出“虞美人草,春白、夏绿、秋黄”这句,可偏偏是他,偏偏是这个人狼不分的人对了出来,而且对的这样浑然天成。他们萧家不是养狼为生、与狼为伍么?怎么还会吟诗作对,还能练得一手好字呢?
星痕看翎瑚愁眉不展,小声提醒道:“公主,小双子还急等着要送去给皇上过目呢,奴婢先把它送回去吧。”翎瑚没吱声,片刻后突然抢过那张纸,三两下将它扯得粉碎。星痕吓得说不出话来,翎瑚却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沉了沉气后吩咐道:“铺纸、磨墨,快!”
没一会儿,翎瑚放下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星痕犹疑着问道:“公主是想让奴婢将这个送去么?”“嗯。”翎瑚看着自己写就的“萧逸寒”三字,展露出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脸,“他答得不好,我替他答了。”“可……可是……”星痕看着纸上鬼画符一样的字,着实为逸寒捏了一把汗,“皇上看后要是起了疑心,查问下来可就糟了。”
“父皇怎么会起疑心?他之前又没见过萧逸寒的字,看他答成这样,定然会以为他是个不通文墨的粗汉,绝不会让我嫁给他的!”
第4章 与众不同
如翎瑚所料,文璟帝并没有起疑心,不过也有出乎她所料的,就是萧逸寒仍然出现在午后的武试之中。翎瑚心有不甘,召来督场的大太监问道:“听说早上的文试中萧逸寒答得最差,怎么武试又让他来了?”
“禀公主,皇上看完答卷后说萧逸寒虽然答非所问,但胜在质朴可爱,所以仍能入选。”
翎瑚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她的父皇真是偏心之至,胡乱涂鸦竟也成了质朴天然?早知道如此,她当初该为他交白卷的,看她的宝贝父皇还能编出什么理由放人过关。唉,真是悔之晚矣!
翎瑚没辙,回头对梦月道:“那些人都到了么?”
“都到了”
“好,你带着豆豆去罢。”
梦月领命,怀抱豆豆步出紫纱帐外,“各位,请过来。”
众人移至她身边,但听她温柔和婉道,“奴婢手上是公主最爱的一只雪貂,奔跑攀跳,动如脱兔、快如闪电。一般人即使追上它也很难,更不用说捉住它,”这时耶律远像破锣一样的嗓音响起,“公主该不会是让我们捉住它吧?”梦月嫣然一笑,“正是!谁能捉住它,谁就能亲手把它交还给公主,而且,也会是我大周的九驸马。”
众人欢呼一声,虽然翎瑚好劫男色的声名传遍大江南北,不过她姿容无双也是人所共知。最重要的是,她是文璟帝的掌上明珠,娶了她,金山做盾、银山任取,只要秉承一个“忍”字,前途绝对无量。在这欢呼的人群中,因为南昭国国势式微,需与大周谋求联姻以做凭靠,因此,以耶律远最为心急,焦声催促道:“既然谁追到了就是谁胜,你还不赶快放?”
梦月抿嘴一笑,摸一摸豆豆的后颈后顺势松开。豆豆像箭一样的弹出,引得几个大男人大呼小叫,纷纷跟上。梦月好笑道:“别急,这貂儿只会在这御花园中,只要看仔细就成。”耶律远听说,一边撒开脚丫子跑在头一个,一边挥舞蒲扇样的大掌以扰乱身后人的视线。员外郎柳雨泽虽然不像他这么心急,不过想到家中父母双亲的嘱托,想到濒于败落的家门,那瘦弱的身躯也就跟在人后一晃一晃的停不下来。
翎瑚在纱帐后看着这群人如无头苍蝇似地跑到东、奔到西,耶律远咋呼呼像只马猴,柳雨泽娇喘喘像是要断气。她看得忍俊不禁,正与星痕指指点点时,却发现纱帐外的合欢树下不知何时已站了个人,笑微微地正向她们望过来。翎瑚当即冷了脸,向星痕一努嘴,星痕知意,掀开纱帐走近笑问道:“萧公子怎么不去捉那只貂儿?”
逸寒的声音仿若一缕和煦的春风,令人听来十分的舒服,“在下前几日拜人所赐,重伤未愈,奔跑不得。”翎瑚想起刺入他胸膛的那一箭,身上就是一激灵。星痕没有联想到那日狩猎之事,这时只道:“既如此,这一场萧公子可是要输了。”逸寒笑容未变,“那也不见得,有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尤其是出其不意这一招,我新近从人那儿学来,获益良多。”
翎瑚听他反复提及那日之事,忍不住在纱帐内道:“你这次来要是为了报那一箭之仇,我父皇绝不会容你。”
“我这次来,只为娶公主你,别无他意。”逸寒望着纱帐内的倩影,眸中露出浓厚的趣味,“再说公主的父皇以后就会是我的父皇,怎么会容不得我呢?”
“呸!我父皇怎会是你父皇!”翎瑚恼极,将宫中礼仪全都忘在脑后,“别说你捉不住豆豆,就算你捉住,我也绝不会嫁给你!”
“豆豆……原来它叫豆豆么?”逸寒含笑看向那乱哄哄的人群。翎瑚则悔的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怎么这样笨,竟将豆豆的名字给泄了出来。“它不叫豆豆,不许叫它,不许!”逸寒未理睬她,高声喊道:“豆豆,回来!”正跑得开心的豆豆听见叫它的名字,灵巧地一折身就穿过人群往纱帐这里跑。星痕奔上前去想要阻拦,“豆豆,别过来!”
豆豆歪了歪小小的脑袋,它不明白,既然叫它的名字,为什么不让它回去呢?它停顿下来,后面追赶的耶律远见是机会,狠命地向前一扑,谁想豆豆正巧纵身往前一跃,他扑了个空,下颌重重地敲在地上,痛得他眼冒金星,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不容易开口,说话却成了漏风,“我捉……捉住……呸!”他吐出两颗碎牙,拽紧了豆豆长长的尾巴。
豆豆“吱哇”一声,放出一股无形无色之气,在场众人无不掩紧口鼻。偏那耶律远还在那兴奋不已,“我捉住它了!公主,公主,我来了!”豆豆逃不开去,立时又泄了一波,这回众人实在抵御不了,作鸟兽散一哄而逃。耶律远的鼻子再不灵,这时也闻见了那股异味,他晃一晃,一阵天旋地转,“什么东西,这么臭?”
说着话,他的手上就不由自主地松了松,豆豆立刻又往前蹿去。眼见着纱帐就在眼前,它更是兴奋,撒着欢儿就要往帐里钻,哪知电光火石间,斜刺里有人横出一手,迅疾地搭住了它的脖颈,将它拎在半空之中。豆豆龇牙咧嘴又想故技重施,逸寒憋住气,在一片惊呼哀叹中进了帐,”公主,完璧归赵。”
翎瑚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不接吧,豆豆是她的宝;接吧,就等于认同了萧逸寒的驸马身份。接、不接、不接、接……翎瑚做着思想斗争。逸寒看她绞紧了手,粉嫩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泛了白,心中好笑道:“公主接与不接,豆豆都已在我手中,外面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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