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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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毛战记-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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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会不会是她没有被送出去清洗镜头?会不会是审判官决定重新裁量她的罪行?机电区的人提交了一份陈情书,好几百个人冒着危险联名签署。为了救她,他们自己可能也会遭殃。会不会是这种勇敢的行为感动了审判官?

那粒希望的小小种子开始生根,开始伸展枝叶,盘踞着卢卡斯胸口。他迫不及待想赶快冲上去看看。刚刚他还绝望得想从栏杆边跳下去,而此刻,那些念头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他从栏杆边窜开,一路往上冲,一路挤过好几个早起的人。他注意到,大家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一定是运送员已经把消息传开了。而且,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

有很多人跟他一起往上爬。两天前,他爬楼梯爬太久,两腿酸痛,但此刻,那酸痛已经消失无踪。接着,他看到前面有一对爸妈带着孩子往上走,走得很慢。他正要加快脚步超前,打算抢到他们前面,这时候,他忽然听到后面有无线电的声音,很大声。

卢卡斯转头一看,看到马舒副保安官就在他后面,只隔着几级楼梯。他满头大汗,手摸索着挂在屁股后面的无线电,胸前挂着一个小纸盒。

卢卡斯立刻停下脚步抓住栏杆,等这位中段楼层的副保安官走上来。

“马舒!”

副保安官终于把无线电的音量关小,抬头往上看,朝卢卡斯点点头。这时有个工人带着他的学徒正要往上走,他和马舒立刻靠在栏杆边,让他们先上去。

“出了什么事了?”卢卡斯问。他和副保安官很熟,知道他一定会老实告诉他。

马舒擦擦额头,把小纸盒挪到胳肢窝底下。“今天早上,白纳德十万火急催我上去。”他抱怨说,“这礼拜真的爬楼梯爬够了!”

“不,我是问你清洗镜头出了什么问题?”卢卡斯问,“刚刚有个运送员从我旁边冲过去,好像看到鬼一样——”

副保安官抬头看看上面的楼梯。“他叫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她的东西送到三十四楼。汉克从最底下扛着这些东西爬到我那边,差点翘辫子——”说着他忽然绕过卢卡斯旁边,又开始往上爬,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你听我说,我得赶快走了,否则会丢了饭碗的。”

卢卡斯抓住他手臂。他们后面有好多人要上楼梯,被他们两个挡住了。他们有点不高兴,从他俩旁边挤过去,正好上面又有人下来,差点撞成一团。“她到底有没有出去洗镜头?”卢卡斯继续追问。

马舒靠在栏杆上,无线电传来细微的讲话声。

“没有。”他压低声音说。那一刹那,卢卡斯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可以飞起来,在楼梯和水泥墙中间的空隙自由翱翔,可以绕过无数个楼层平台,直飞上五十层楼——

“我是说,她出去了,可是她没有洗镜头。”马舒说。他说得很小声,可是听在卢卡斯耳中却犹如雷霆,劈碎了他的美梦。“她从沙丘顶上爬过去,走到后面去了——”

“等一下,你说什么?”

马舒点点头,鼻头的汗水一直往下滴。“她不见了。”然后他吁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像无线电的“嘶嘶”声,“我得赶快把东西送去给白纳德——”

“我帮你送。”说着,卢卡斯两手伸到马舒面前,“反正我本来就要去三十四楼。”

马舒赶紧把纸盒移开,避开他的手。可怜的副保安官,他那副模样仿佛随时都会瘫倒在地上。卢卡斯一直拜托他。前天晚上,他就曾经拜托马舒让他到羁押室看茱丽叶。“我帮你拿上去。”他说,“你应该知道,白纳德不会介意。他和我交情很好,而且,我们两个交情也一直都很好——”

马舒抬起手擦擦嘴唇,微微点着头,好像在考虑。

“你听我说,反正我本来就要上去。”卢卡斯说。接着,他手慢慢伸到马舒身边拿那个纸盒。此刻他心情太激动,手有点不听使唤,但他还是伸手去拿。此刻,他几乎已经听不到楼梯井的嘈杂声。他本来以为茱丽叶还在地堡里,但现在希望破灭了。不过,现在他又听说她没有洗镜头,她爬过沙丘——他心中忽然又燃起另一种希望。内心深处,有一种力量在刺激他,令他渴望画出那些星图。而此刻,这件事又触动了那种力量,激起了希望。那意味着,他不会看到她的尸体在沙丘上渐渐腐烂。

“那你小心点。”马舒说。卢卡斯把纸盒夹到胳肢窝底下的时候,马舒眼睛一直盯着盒子。

“我用性命担保。”卢卡斯对他说,“相信我吧。”

马舒点点头,表示他相信了。然后,卢卡斯立刻快步冲上楼梯,追上那些打算上去看日出的人。镜头又洗干净了,他们又可以狂欢庆祝了。卢卡斯把盒子紧紧抱在胸前。盒子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茱丽叶的东西就在里面。

第33章

老沃克坐在一张破破烂烂的工作台前面,弯腰凑近桌面,伸手调整头上的放大眼镜。他头上套着一个铁圈,两片巨大的凸透镜就固定在铁圈上。铁圈这样套在头上,通常是很不舒服的,不过,他已经活了六十二岁,几乎一辈子都是这样戴着,早就习惯了。他把镜片往下翻到眼睛前面,桌上那片绿色的电路板立刻跃入眼帘,巨大清晰,他看得到上面的黑色晶片,晶片两侧伸出一根根的银色针脚,乍看之下仿佛一只黑蜘蛛,无数的小脚仿佛被粘在冰冷凝固的焊锡上。

老沃克脚踩着鼓风球,手上拿着烙铁对准一个晶片。晶片总共有十六支针脚,每支针脚底下都有一小团银色的焊锡。老沃克用烙铁尖头碰触其中一团焊锡,焊锡立刻就熔解,然后,沃克用一支连接着鼓风球的吸管把那团焊锡吸掉,于是,那支针脚就松开了。

他一整夜没睡,不停地把电路板上的晶片拆下来,因为这样才能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会想起伤心事。他正准备要去烧第二支针脚的时候,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是一个新来的运送员。

老沃克立刻把电路板和烙铁丢在工作台上,匆匆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框探头出去。这时候,那运送员正好跑过他门口。

“小朋友!”他大喊了一声。那孩子停下脚步,好像有点迟疑。“有什么消息吗,小朋友?”

那孩子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天大的消息。”他说,“不过,你要先给我一个点数的代币,我才告诉你。”

沃克暗暗咒骂了一句,手伸进口袋里,然后招招手叫那孩子过来:“你是山普森家的孩子对吧?”

那孩子点点头,头发晃了几下。

“你师傅是葛萝莉亚,对不对?”

那孩子又点点头,不过眼睛一直盯着老沃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那个银色代币。

“你知道吗,葛萝莉亚一直都很同情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的穷老人,所以,她告诉我消息的时候都不收费的。”

“葛萝莉亚已经死了。”那孩子伸出手掌。

“那倒也是。”老沃克叹了口气,把那枚代币放在那孩子手掌心,然后又招招手,意思是要那孩子快说,“小朋友,从头到尾说清楚,什么细节都不能漏掉。”

“沃克先生,镜头没有洗。”

老沃克忽然感觉心跳仿佛停了一下,那孩子已经转身准备要跑了。

“等一下,小朋友!你说镜头没有洗是什么意思?她被释放了吗?”

那孩子摇摇头。他头发好长,又长又乱,爬楼梯的时候会飘摇摆动。他好像是故意把头发留这么长的:“不是。是她不肯擦镜头!”

那孩子眼睛发亮,咧开嘴笑着,仿佛因为自己掌握了这么重大的消息,心里很得意。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听过有人不肯擦镜头。不光是他,老沃克这辈子也没听过。而且,说不定是空前绝后的。老沃克忽然觉得好骄傲,那是他的茱丽叶。

那孩子等了一下。他好像急着要走。

“还有别的吗?”老沃克问。

山普森点点头,眼睛又瞄向老沃克的口袋。

老沃克长长叹了一口气,搞不懂年青一代是怎么回事。他一手伸进口袋里,然后很不耐烦的挥着另一只手。

“她走了,沃克先生!”

说着他立刻一把抢走沃克手上的代币。

“走了?你是说她死了吗?赶快说,小子!”

山普森把代币塞进口袋里,然后又咧开嘴笑了:“不是。她爬过沙丘顶上,人就不见了。她没有洗镜头,沃克先生,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爬过沙丘,人就不见了。好像往很远的城市那边走过去。白纳德亲眼看到整个过程!”

那孩子忽然拍拍老沃克的手臂,显然太兴奋了,必须靠这种动作发泄一下激动的情绪。他把脸上的头发拨到后面,笑得好灿烂,然后转身沿着走廊跑掉了。他口袋里多了代币,变重了,但脚步反而变轻快了。

老沃克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门口,手紧紧掐住门框,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倒下去。他站在那里,身体微微摇晃,低头看着门口的一叠盘子。那是他昨天晚上拿出来的。接着他转头看看那张凌乱的行军床。昨天晚上,他累得筋疲力尽,好几次忍不住困意想躺到床上睡觉。工作台上的烙铁还冒着烟。他转身走进屋里,把烙铁的电线拔掉,免得又闹出火灾。等一下早班的人就要上班了,走廊上很快就会充满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他就这样又站了好一会儿,一直想着茱丽叶,想着刚刚听到的消息。不知道她有没有及时收到他的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不需要再为她担心。这几天,他一直为她提心吊胆。

接着,老沃克又走到门口。外面人声喧哗,他们地堡底层好像起了一阵骚动。他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走出去,跨出那道门槛,和他们一起庆祝这史无前例的创举。

雪莉应该很快就会帮他送早餐来,然后收走昨天晚上的盘子。他可以等她来,跟她聊几句。也许再过一会儿这股疯狂的冲动就会消失。

然而,他迫不及待想知道茱丽叶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她没有洗镜头,大家会有什么反应。此刻,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地累积,仿佛堆积如山的工作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实在等不下去了。他一定要走出去。

老沃克抬起脚,伸出门外,悬在半空中。眼前走廊的地面一直在召唤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跨了一步,脚踩到地上。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变回从前那个勇敢无畏的自己。已经四十多年了,他一直不曾跨出这房间一步,而此刻,他终于再度走上这条熟悉的走廊,一手扶着铁板墙面,一步步往前走。前面就是转角了。他已经忘了转过那个弯会看到什么。

此刻,面对一个未知的新世界,老沃克忽然觉得自己好苍老。他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想到这个,他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第34章

巨大沉重的铁门一开,高压氩气立刻形成一团烟雾从门缝泄出去,发出刺耳的“嘶嘶”声。不过,高压氩气一碰到外面稀薄的热空气,立刻就消散无踪。

茱丽叶·尼克斯抬起一只脚从那开口挤出去。门只开了窄窄的一道开口,让高压氩气泄出去,以免致命的毒气灌进来。所以,她也只能侧身从那开口挤出去,笨重的防护衣擦过厚重的门板。此刻,她脑海中唯一想到的,就是大火很快就会吞噬气闸室。她仿佛感觉火舌已经碰触到她的背,她迫不及待要赶快出去。

身体挤过去之后,她把另一条腿也拖出来。然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外面了。

外面的世界。

此刻,她头顶上已经没有别的遮蔽物,只剩浓密的云团,只剩天空,还有那看不见的星星。

她踩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从氩气的烟雾中走出来,发现眼前出现一道斜坡通道,两边的墙角堆满高高的沙尘。平常大家很容易忘记地堡的顶楼是在地底下。在办公室和大餐厅墙上看到的影像,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站的地方,和外面的地表是相同的高度,仿佛置身在外面的世界。然而,那只是因为地堡的镜头就在那里。

茱丽叶低头看看胸口的数字,这才想到她出来是为了什么。她踏上那条斜坡通道,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子,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走上来。难道是人面临死亡的时候,因为恐惧而陷入茫然吗?还是说,那只是一种自卫的本能,因为气闸室快要起火了,而她根本没时间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所以本能地想延后死亡的时间?

接着,茱丽叶来到斜坡通道顶端,眼前立刻出现那壮丽的假象。山丘绿草如茵,连绵起伏,犹如新铺的绿色地毯,天空清澈蔚蓝,云朵犹如洁白无瑕的棉花,到处都是飞舞的蝴蝶和昆虫。

她在原地转了几圈,环顾着那壮丽的人工景象,感觉自己仿佛走进小时候那童书的世界,动物会讲话,小孩可以在天空飞,而原先那灰暗荒凉的世界早已不见踪影。

尽管她心里明白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然而,当她看着头盔里那个八英寸宽、两英寸高的显示屏,她依然有一股冲动,渴望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好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好希望能够忘记这一切都是资讯区的程序编造出来的,忘记她和老沃克谈过的那些话,然后纵身在那轻柔绿色草地上,尽情翻滚,感受那洋溢的生命力,脱掉笨重的防护衣,尽情大喊欢笑,冲向那美丽的天地,美丽的假象。

她有点浑然忘我,忽然想脱掉手套。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试着握握拳头,然后放开,然而手套太厚了,手根本不听使唤。这套防护衣简直就像一具棺木。过了一会儿,她赶紧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资讯区创造出来的,而头盔里的显示屏让人产生一种虚幻的渴望。于是,她拼命把那些虚幻的念头抛到脑后。天空是假的,绿草是假的,只有死亡是真的。她所熟悉的那个丑恶的世界才是真的。接着,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她忽然想到他们送她出来是为了做什么。她应该要清洗镜头。

她转头看看装了镜头的水泥圆丘。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钢铁与水泥构成的圆丘看起来很坚固,侧边有一条生锈的铁梯通到顶上。圆丘四周有好几个凸起的镜头罩,乍看之下很像一颗颗的肿瘤。茱丽叶伸手到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块羊毛布。她脑海中又浮现出老沃克说的话:不用怕。

她拿起那块羊毛布搓搓防护衣的袖子,结果上面的耐高温胶带并没有掀开,并没有像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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