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但还是觉得颇为不安。
我的人生很离奇,雅列心想,抬头看了看,确认这个念头没有漏出去。西博格还在研究爬犁,看样子应该没听见他说话。
雅列穿过那几排爬犁,走向停机舱里的另一个物体:球形,比爬犁稍大。这是特种部队使用的有趣玩意儿,名叫“俘虏舱”,要是有人或物需要运输,但又无法亲自押送,特种部队就会动用这东西。球体中空,能容纳大部分中等体形智慧种族的一名成员,特种部队士兵把运输目标塞进去,封闭舱门,后退,看着俘虏舱的喷射引擎点火,把舱体送上天。喷射引擎一点火,舱内的大功率反重力场就适时打开,否则乘客非得被压扁不可。太空中的特种部队飞船负责收回舱体。
俘虏舱是为布廷准备的。计划很简单,突袭已确认布廷所在的科研前哨站,切断其与外部的通讯;抓捕布廷,把他塞进俘虏舱,弹射到跃迁距离之外,风筝号跃迁过来,停留足够收回俘虏舱的时间,然后在奥宾人追击前逃跑。抓走布廷之后,他们将使出老伎俩摧毁科研前哨站,用一颗恰好够大的流星抹去前哨站,流星坠落的地方与前哨站的距离恰到好处,不会引来任何怀疑。这次流星将落在离海岸几英里的地方,掀起海啸消灭前哨站。特种部队研究落石战术已有几十年,他们知道该怎么掩饰成一场意外。要是一切按计划进行,奥宾人甚至不会知道他们遭到了袭击。
在雅列看来,这套计划有两个互相关联的重大缺陷。首先,跃迁爬犁无法着陆,进入阿瑞斯特的大气层就得玩完,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在大气层中也无法操纵爬犁飞行。执行任务的二排战士将跃迁到阿瑞斯特大气层边缘的真实空间,然后近宇宙高空跳伞,飞向地面。二排战士做过这种事情,萨根在珊瑚星战役中试过,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雅列觉得这是自找麻烦。
突入手段引出了计划中的第二个重大缺陷:任务完成后,二排战士的脱身会不太容易。抓捕布廷成功后,下达给二排的命令听起来很不妙,尽量远离科研前哨站,免得被预定的海啸淹死(任务计划考虑周到,提供了附近的高地分布图,他们在那里应该——应该?——不会被大浪打湿),接着徒步走进无人定居的岛屿内陆躲藏几天,等待特种部队发送俘虏舱救回他们。执行任务的二排士兵有二十四人,需要不止一轮俘虏舱撤离,萨根已经通知雅列说他俩将最后离开阿瑞斯特。
想起萨根的通知,雅列皱起眉头。他知道萨根一直不太喜欢他,也知道这是因为萨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原型是一名叛徒。萨根比雅列更了解他自己。他转调给麦特森的时候,萨根的告别感觉颇为真诚,但自从他在墓地见到萨根和重新受她指挥之后,萨根就似乎特别生他的气,就仿佛他正是布廷本人。一方面,雅列能理解,因为正如凯南所说,比起以前的雅列,他现在确实更像布廷;但在更切实的一方面说,雅列很厌恶被当成敌人。雅列暗自怀疑,萨根要他留到最后是不是方便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他。
他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萨根有能力杀死他,这一点他很肯定;但除非他给萨根一个理由,否则她是不会杀他的。最好别给她理由,雅列心想。
再说了,他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萨根,而是布廷本人。任务预计会遇到驻扎科研站的小股奥宾士兵的抵抗,但没有考虑科学家和布廷会不会抵抗。雅列觉得这么想不对。雅列脑海里有着布廷的愤怒,尽管不明白布廷的研究细节,但他知道这个人足智多谋。雅列觉得布廷恐怕不会轻易认输——倒不是说布廷会拿起武器,他明显不是战士,但布廷的武器就是大脑。正是布廷的大脑想出办法背叛殖民联盟,导致众人陷入此刻的境地。想当然地以为他们可以进去抓了布廷就走,这可不是好兆头,他几乎确定会遇到出乎意料的情况。
会怎么出乎意料呢?雅列就猜不到了。
“饿不饿?”西博格问雅列,“只要一琢磨任务的疯狂程度,我就特别想吃东西。”
雅列笑道:“你肯定经常饿得难受。”
“特种部队的福利,”西博格说,“和跳过尴尬笨拙的青春期一样。”
“最近在研究青春期?”雅列问。
“是啊,”西博格说,“因为要是运气好,我有朝一日也能活到那个年纪。”
“你刚才还说咱们能跳过尴尬笨拙的青春期呢。”雅列说。
“唔,等我长到那么大的时候就不尴尬笨拙了,”西博格说,“来吧,今晚吃千层面。”
他们去吃东西了。
萨根睁开眼睛。
“如何?”斯奇拉德问,她倾听雅列心声的时候,斯奇拉德一直在看着她。
“狄拉克担心我们低估了布廷,”萨根说,“担心布廷会以我们没料到的手段发动攻击。”
“很好,”斯奇拉德说,“因为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才要狄拉克参与任务。”
绿意盎然、云雾缭绕的阿瑞斯特占据了雅列的视野,庞大得让雅列吃了一惊。突然跃入大气层的边缘地带,但只有一个碳纤维笼子包裹着身体,这会让你心烦意乱。雅列觉得他要掉下去了——当然,这正是他此刻面对的现实。
够了,他心想,把自己从爬犁里松开。雅列在向着阿瑞斯特的方向找到了另外五名早于他跃迁的战友:萨根、西博格、丹尼尔·哈维、安妮塔·曼利和弗农·魏格纳。他还找到了俘虏舱,不由松了一口气。俘虏舱的质量离五吨限额只差一点,大家稍微有点担心它会重得无法使用迷你跃迁引擎。战友都已经与爬犁分离,此刻正在自由漂浮,缓缓飘离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机械蜘蛛。
他们六个人是前锋部队,任务是引导俘虏舱降落,为很快就将赶到的二排其他成员清理出降落区域。布廷所在的岛屿覆盖着茂密的热带丛林,因此降落的难度很大;萨根选择降落的草场距离科研前哨站大约十五公里。
“散开,”萨根对部下说,“穿过最难降落的那段大气层再集合。在我开口前保持通讯静默。”
雅列调整姿势,面对阿瑞斯特一头扎了下去,脑伴刚感觉到稀薄大气的推力,就让纳米机器人涌出背包,组成保护性的球体,力场将他安放在内部中央,免得他碰到球面被烧焦。球体不透光,雅列独自悬浮在狭窄而黑暗的小世界里。
此时剩下的只有雅列自己的思绪,他将心思转到奥宾人身上,布廷与之为伍的种族桀骜不驯但又深具魅力。殖民联盟对奥宾人的记录可以追溯回联盟初期,人类与奥宾人就一颗人类定居者命名为卡萨布兰卡的星球发生争执,结果奥宾人以可怕的效率铲除了定居者,负责收复那颗星球的防卫军也同样惨败收场。奥宾人不投降,也不接受战俘。他们如果下定决心要什么,那就会不断努力,直到成功。
要是挡路挡得他们不痛快了,他们会觉得一劳永逸除掉你比较符合他们的利益。制造凤凰星空间站将军食堂钻石穹顶的亚拉人,他们可不是被奥宾人有条不紊地消灭的第一个种族,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过奥宾人有个好处,就是他们不像其他星级种族那么索求无度。殖民联盟开辟十个殖民地的时间,奥宾人只会开辟一块。另外,虽说碰到了合适的星球,奥宾人会毫不犹豫地从原先主人的手上抢过去,但合适奥宾人的星球却不多。自从卡萨布兰卡之后,奥玛是奥宾人第一次抢夺人类的星球,尽管看情形更像是投机行为(按照推测,他们是从勒雷伊人那里抢走的,而勒雷伊人是靠战斗从人类手上抢走的),而不是真正的扩张行动。奥宾人不愿无缘无故地扩张种族领地,这是防卫军怀疑发动战争另有其人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如果是勒雷伊人突袭奥玛又试图纳为己有,殖民联盟肯定会报复并尝试收复失地。勒雷伊人懂游戏规则,不像奥宾人那么清高。
奥宾人还有一点很值得玩味,那就是一般而言,除非你挡了他们的路或者妄图向他们下手,奥宾人对其他智慧种族提不起半点兴趣。他们既不设立大使馆,也没有任何同其他种族交流的官方渠道。就殖民联盟所知,奥宾人从未与任何其他种族签署过条约。奥宾人要是和你开战,你只会在他们朝你射击后才知道。你要是不和奥宾人开战,他们就完全不与你来往。奥宾人没有恐外症,恐外症意味着仇恨其他种族。他们只是无所谓而已。但就是这样的奥宾人,却和另外两个种族结成联盟,共同对抗殖民联盟,这一点让人心惊胆战。
撇开奥宾人与其他智慧种族的关系(或者该说缺乏关系?)不提,尽管殖民防卫军不怎么相信,但各个种族之间确实流传着有关奥宾人的一条流言:奥宾人的智能不是演化的产物,而是另外一个种族赐予他们的。防卫军之所以不相信这条流言,是因为银河系的这块空间内竞争激烈,说哪个种族会费神费力帮助钻木取火的后辈,这个念头实在太荒谬了。防卫军只知道有种族灭绝了所开发星球上的类智能生物——铲除竞争者永远不嫌早,却不知道会有谁反其道而行之。
但这条流言若是属实,那么奥宾人的智能设计者多半是康苏人,附近空间只有他们拥有足以提升一整个物种的尖端科技,再说他们还有这方面的哲学动机,因为康苏人的种族使命就是帮助本地区的其他智慧种族趋向完美(简而言之,康苏人就是榜样)。他们这套理论的缺点在于,康苏人帮助其他种族趋向康苏式完美的手段通常是强迫某个倒霉种族和他们作战,或者逼着两个弱小种族互相争斗,就像康苏人在珊瑚星战役中促使人类对抗勒雷伊人那样。最有能力创造出另一个智慧种族的种族更倾向于直接或间接地毁灭一个智慧种族,这个智能种族可能是因为未能达到康苏人难以预测的高标准而沦为牺牲品。
说康苏人不可能创造奥宾人,难以预测的高标准就是主要理由之一,因为在所有智慧种族中,唯有奥宾人全无文化可言。人类和其他种族对奥宾人进行的为数甚少的外星生物学研究发现,除了纯粹工具性的简单语言和研究技术的能力之外,奥宾人没有任何创造才能,没有适于其任一感官的艺术形式,没有外星生物学家能辨认出的任何文学、宗教和哲学。奥宾人甚至都不怎么有政治,这一点尤其闻所未闻。奥宾社会过于缺乏文化,甚至有撰写奥宾人档案的防卫军人员严肃地提出,奥宾人是否闲聊——究竟有没有闲聊的能力——都很成问题。雅列不是康苏人的专家,但他觉得康苏人如此关注不可言喻之物和末世,应该不会创造一个对两者都毫不在意的种族。要是奥宾人确实来自智能设计,倒反而成了演化具有价值的确凿证据。
包裹着雅列的纳米机器人球体突然分开飞远。强光照得他拼命眨眼,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他开始感知附近的队友。指引能束找到他,高亮标出其他人,对光线敏感的防护服使得他们近乎隐身,俘虏舱也有伪装层。雅列飘向俘虏舱,想去检查俘虏舱的情况。萨根让他退开,自己过去检查。雅列和队友聚拢,但仍旧保持间距,免得妨碍别人打开降落伞。
全班到低无可低的高度才打开降落伞,尽管有伪装,但还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俘虏舱的降落伞很大,撑得住相当强的空气阻力变化,噼啪一声巨响,纳米机器人构成的伞罩猛地打开,被空气撕成碎片,紧接着迅速重组。俘虏舱的降速减慢,降落伞撑住了。
雅列扭头望向南方几公里外的科研前哨站,提高头罩的放大倍数,看前哨站有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好判断一下他们有没有被发现。他没有看到,魏格纳和哈维证实了他的观点。几秒钟过后,全班降落地面,抱怨着把俘虏舱推进草场边缘的树丛,快手快脚用枝叶盖住。
“大家千万记得咱们把东西藏在哪儿了。”西博格说。
“安静。”萨根说,注意力似乎放在脑子里的什么事情上。“是伦琴呼叫,”她说,“其他人正准备打开降落伞。”她提起MP,“走,咱们确定一下不会发生意外。”
雅列忽然有种特殊的感觉,像是脑袋被戳了一下。
“噢,该死!”雅列说。
萨根扭头看他,说:“怎么了?”
“有麻烦了。”雅列说,这句话才说到半截,雅列就觉得他和全班的融合被猛地切断了。他惊呼一声,抱住脑袋,一种主要感官被强行扯出脑壳的剧痛席卷而来。雅列看见和听见战友纷纷倒地,因为痛苦和晕眩而惨叫呕吐。他跪倒在地,竭力呼吸,跟着一阵干呕。
雅列挣扎起身,跌跌撞撞跑向萨根,萨根跪在地上,正在擦嘴角的呕吐物。他抓住萨根的胳膊,想把萨根拉起来,他说:“快,不能倒下,必须躲起来。”
“他妈——”萨根咳嗽两声,啐了一口,抬头看着雅列,“怎么了?”
“我们被切断了,”雅列说,“我在科维尔空间站遇到过这种事。奥宾人在阻止我们使用脑伴。”
“怎么阻止?”萨根喊叫的声音响得过头。
“不知道。”雅列说。
萨根站起身,东倒西歪,说:“是布廷,是布廷告诉他们的。肯定是他。”
“有可能。”雅列说。萨根轻轻晃动,雅列稳住她的身体,绕到正面对她说,“中尉,我们必须行动。要是奥宾人在阻挡信号,那他们就肯定知道我们来了。他们会来找我们。我们必须集合大家,迅速撤退。”
“还有其他人在下来,”萨根说,“一定要……”她停了下来,挺直腰,像是被冰冷可怕的东西浇了个透心凉。“噢,天哪,”她说,“噢,天哪。”她抬头望向天空。
“怎么了?”雅列也抬起头,寻找空气中的小小涟漪,那是经过伪装的降落伞。他花了一秒钟才意识到天上空空如也,又花了一秒钟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噢,天哪!”雅列说。
阿历克斯·伦琴刚开始还以为他不知怎的和战友失去了能束链接。
唉,妈的,他心想,调整姿势,展开四肢,旋转几圈,让能束接收器搜寻战友的位置,让脑伴根据最后一次通讯外推计算他们的方位。不需要找到所有人,一个就够,有一个就能重新链接,重新融合。
什么也没有。
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