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他是个危险的人,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绝对是个危险的人。”
“我想他只是受了惊吓才这样的。”约翰逊带着弗兰克林走回到那条灯光暗淡的马路,然后再从那里朝与它交叉的那条繁华的大街走去。
“他明天会来吗?”
“很有可能。”
“你真的要我雇佣他吗?”
“那样的话也许会救了他,而他也许会救你。”
“比尔,”她颤抖着做了一个深呼吸后说,“我不要他救我,我宁愿救我的是你,一直是你。”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灯光明亮的大街,从那里,他们又朝灯光更为明亮的国会大厦和他们要去的‘人口限制组织’大楼方向走去。约翰逊挽着弗兰克林手臂的手使劲挽了一下后对她说:“不管我是多么喜欢这么做,但那是不可能的。”
弗兰克林的手紧紧地抓着约翰逊的腰。“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你刚才做的事情?那是一次——一次危机吗?”
“也许是的。”
“你也许会忘记?”
“可能是的。”
“它就那么重要吗?”
“是的。”
“你不来救我的话,结局将会怎样呢?”
“它将使你发生变化。你不会失去你的献身精神,但你将失去你的锋芒和干劲。你将增加一点怨气,增加一点铁石心肠,增加一点怀疑……同时,你又将失去你天真无邪的秉性。”
“还将失去你,”她说,“这可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他们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一步一步地走着,弗兰克林紧紧地把约翰逊往自己的身边贴近靠拢。“你可以呆在这里。你可以与我一起去印度。如果你忘记的话,我可以帮助你回忆。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比尔。我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你千万不能错把宽慰和感激当做爱情。”
“那么你的心情怎么样呢?你自己也不仅仅为解决世界上的问题提供方法和途径,你也有感情,你也有权利享受一点人间快乐。”
“与你呆在一起会使我很幸福的,”约翰逊说,“而且,我想要你知道,不然我也是可以爱上你的。”
“‘不然也是可以的’?”
“在我看来,爱情不可能在一天内发生,而这也正是我这样生活的原因。但我们俩人的情况又不仅仅是这些。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们坠入爱河的可能性很大,你会爱我爱得胜过其他一切东西,而我也会爱你爱得愿意放弃世界上的一切东西。”
“人们还能从生活中期待得到什么更多的东西呢?”
“如果人们不知道,他们的幸福使世界付出了一定的代价的话,他们确实不能期待从生活中得到更多的东西。你看,娶你为妻,并为我生养孩子”——“噢,那当然。”莎莉插话说……“我心里明白,那将使人类失去一次把其人口限制在世界资源能够支撑、忍受程度的极好机会。我怎么可以明知这一点而心安理得地生活呢?你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生活呢?”
“我们会把这些忘记的。”她语气强烈地回答说。
他们这时已抵达“限制人口组织”大楼的门口。“不,我们决不会把这些给忘记的。我们会是幸福的——一种违心和内疚感无法驱散下的幸福,但我们决不会忘记。而且,我还会看到各种各样的罪恶横行于世。原先,我或许还能做些事情来制止它们的发生,事实上,我会毫不手软地采取行动。但是,我对你的爱会使我的手脚被束缚起来,以至于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噢,比尔。”她柔情万分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并把自己的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上。
“到印度去,”他对她说,“成功在那里等待着你。你将从事一些伟大的事业,并将在献身伟大事业的工作中找到你的幸福。你这样生活将使未来变成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不过,你要记住——随便你走到哪里,也不管你在做什么事情,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有一个男人在爱着你。只要他知道这一点,他就会一直爱着你。”
太平洋上空的某一个地方,一架飞机正开足马力,朝印度飞去。远离太平洋的一块陆地上,一辆公共汽车正慢慢地在丘陵中行驶,朝远处的大平原开去。公共汽车上坐着一位男士。借着头顶行李架底座上的一盏小灯泡的灯光,他正在用一枝铅笔,在一只车票封套上,简练地写着一些字。
“你的名字叫比尔·约翰逊,”他写道,“你刚救了一位女士的命,她将在拯救人类免遭人口过剩灾难上起着最重要的作用。但对此事,你记不住。你也许会在报纸上看到有关她的成就的报道,但你不会发现任何提及你在这次事件中所起作用的消息。
“之所以如此,有几种可能的解释……”
写完这些之后,他把车票封套放进自己夹克衫里面的口袋里,然后关了自己头顶上的那盏小灯。现在,公共汽车里一片漆黑,只有驾驶员坐位边上闪现出点点微光。这个男乘客向窗外的夜色注视了很久,发现车子开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在黑暗中看见一线亮光——一座农舍或孤寂的农村十字路口处闪现的亮光,然后,这些亮光一闪而过,留下一片漆黑与汽车做伴。就这样,公共汽车在这空旷的大地上飞快地滚动着它的轮子,迅疾向前奔驰。
第六集河边的鬼火
太阳从远处群山后面喷薄而出,像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辆飞速奔驰的公共汽车。黎明时分本该把车子飞驰而过的一片农村景象——肥沃的农场和放牧的牛羊——清晰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可是,平原大地上弥漫着一片雾气,使人们无法看清周围的田野景色。公共汽车在雾气中疾驰,像是在尽力躲避大蚕蛾追赶似的。
在一张靠窗的坐位上,一个没有名字的男人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在坐位上挪动了一下身子,睁开双眼朝四处张望。他的眼珠乌黑,茫然,令人奇怪。他那茫然的眼神像是那种刚从梦中醒来,但又不记得自己是谁或者自己在哪里的人的眼神。他长着一张蜜黄色的脸,英俊、讨人喜欢,但没有什么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特别之处。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但他的皮肤十分光洁柔滑,时间没在他皮肤上留下印记,经历也没在他皮肤上刻下痕迹。
他在位子上坐直起来,理了理身上穿着的那件灰色粗呢上装。一阵抽筋般的疼痛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像是他的身体在提醒他:一个晚上本该平躺着睡觉,可睡的地方却是一只坐椅略微向后倾斜几度的汽车坐位。
这个男人环顾四周,看了看车上其他乘客的头。他发现大部分的乘客还在睡觉,或者在闭目养神,只有小部分的乘客神色木然地盯着前坐的后背看,或者以视而不见的目光朝车窗外看。
汽车轮子在州际高速公路上滚动,坐在车上的乘客只觉得周围世界仅存下两样东西了:一是一刻不停的车轮转动声,另一个是车辆没完没了的震动和摇晃。此外,封闭式的车厢里还飘溢着大小便排泄物的污秽味,使空气变得十分混浊。这位男子转身看了一眼车身的后座部分,瞥见一只关着的小隔间。他发现,小隔间里的一只便桶已用完了它的储备冲洗水。
这个男人重新在坐位上坐好,然后侧身朝窗外眺望。车子经过之处,只见迷雾袅袅向上升起。偶尔雾气消失的地方,他可以瞥见农村的一些景致。整个旷野看上去像是埋葬所有战士之后的荒凉战场。
收割已经完毕,晒干的田野里仍可看到一些玉米秸秆竖在那里。不过,仅从零零落落的玉米秸秆来看,不难推测,今年的收成情况不妙。间或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座样子令人沮丧的农舍和一些破落不堪的附属建筑物。锈迹斑斑的器械和破旧汽车的残骸乱七八糟地丢放在谷仓旁的场地上或者田野的角落处。一些牲畜——骨瘦如柴的牛和马、满脸愁苦的绵羊,以及充满希望的山羊——试图在干枯的草地上寻找食物,或者用嘴舔舔干涸池塘底下的泥土。
朝着窗外看的这个男人看上去神色痛苦,好像他在注视的不是一晃而过的景色,而是景色背后的一幅恐怖景象。即使是当雾气团团围住车子的时候,他明知什么都看不清,还是注视着窗外。最后,好像已看够似的,他终于把头扭过来,开始在口袋里寻找起什么东西。
摸遍了全身,他终于在夹克衫里面的口袋找到了一只车票封套。他朝封套瞧了一眼,发现上面用铅笔简练地写了一行行字迹清晰的字。
“你的名字叫比尔·约翰逊。”他开始读起来,“你刚救了一位女士的命,她将在拯救人类免遭人口过剩灾难上起着最重要的作用。但对此事,你记不住。你也许会在报纸上看到有关她的成就报道,但你不会发现任何提及你在这件事中所起作用的消息。
“之所以如此,有几种可能的解释,其中包括也许我在说谎,也许我自已被人骗了,也许我神经不正常了。但一个不容置疑的解释是,我告诉了你下列事实真相,而且你必须据此行动:你出生于未来,但未来的希望已消失殆尽;你受未来之托,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时空,为的是改变创造未来的事态发展。
“我说的是真的吗?你唯一的证据是你预见事态结果的能力。你的这种能力显然是独一无二的。它给你一种幻象:不是想像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将来是可以改变的,而是预示如果事态顺其自然发展的话,如果没有人采取行动的话,如果你不对事态发展进行干预的话,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每次你介入干预,不管它的方式和程度多么微妙,你都将改变未来,使它与你来自的那个未来不一样。你存在于这个时刻,又存在于这个时刻之外,同时又存在于未来。所以,每次变化使你无法记住。”
“我是昨晚写下这些东西的,把我所知道的东西告诉你,就如同我自己是今天早晨看了一只纸箱封口上的留言条才了解了自己一样。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俩人实际上是一个人。这样的事情我们已经做过多次了。”
这个现在有了比尔·约翰逊名字的男人低头注视了一下那只车票封套,好像是要否认它的存在似的,然后,一阵厌恶之感涌上心头,他把封套撕成碎片,扔进车厢地板上的一堆废弃物之中。他接着转过身向窗外望去,只见雾气瞬时间消失了。
车子沿着高速公路行进途中,经过了一条宽阔的河流,里面泛着泥浆色的河水,好像一千个农场的泥土被冲灌进了这条河流。由于这个原因,河面上浮着一层灰绿色,但河面上和河底下都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这一带已看不到农村的景色,进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简陋的小木屋,它们像伞菌一样,沿着河边的一片平坦之地站立在那里。脸色悲伤的小孩子们,身穿破旧的衣服,挺着肚子,站在简陋木屋周围。他们睁大着眼睛,看着公路上行驶的汽车,心里弄不明白车子来自哪里,又开往什么地方。生活在世界的这一角落,看汽车成了孩子们的一大乐趣。
车子再往前面行驶,简陋木屋逐渐不见了,视野中出现的是一幢幢固定的住宅。这些住宅曾经是像模像样的建筑,但时过境迁,这些年久失修的房子外观已破旧不堪,不再风光。房子的墙壁看上去像是没油漆过似的,因为原先的油漆已剥落得精精光光;房子四周的土地一片光秃,到处堆放着被扔掉了的废旧杂物,如旧箱子和过期的报纸。沿河岸一带,一些工厂搭建了混凝土和金属薄板组成的栅栏,并通过许多粗大的管道,把臭气熏天的工业污水排入流水滞缓的河中。
约翰逊望着这一切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这条河开始燃烧起来。火焰吞卷着河面,像是红绿妖精在河面上跳舞一般。这像是一种迹象,被逐出天堂的天使不知从哪里突然下降,要统治这一地区。吞卷河面的火焰从远处观望,煞是壮观,但当汽车沿着高速公路驶近这条河时,约翰逊却看到了另一幅情景:油味十足的浓烟升上空中,穿入头顶之上的云雾之中。约翰逊想看个清楚,可是一阵浓雾扑面而来,使他眼前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
约翰逊闭上双眼,把头斜靠在坐椅上,好像要尽力把刚才看到的东西都忘却似的。但是,他感到车速放慢了,于是又睁开了眼睛。这时,车子停了下来,与乘客们相伴很长时间的车辆运转声和车厢震动声也突然之间一下子消失了。人们开始活跃起来,发出阵阵的恼怒声音,要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到了吗?”一位年长妇女问道。
“停车吃早饭,25分钟。”汽车司机语气生硬地对大家说。
“这时间洗手、上厕所什么的都不够,”坐在约翰逊身后的一位男乘客抱怨说,“更别说赶走这车上的那股臭味,以便让大家有个好胃口来吃早饭。”
“25分钟。”汽车司机又重复了一遍。说完,他打开车门,一股恶臭从外面涌入车内。这股臭味不是弥漫于空中的雾气,而是工业废气形成的烟雾,既有看得见的烟尘,又有看不见的其他刺激眼鼻的物质。
“反正我不饿。”约翰逊身后的那位男士说。
但约翰逊移动了一下身体,从坐位上站了起来。他沿着车厢通道往外走,可走了没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又转身走回到自己的坐位处,从头顶上的行李架上取下了一只手提箱。
“我们就在这里停一会儿,先生,”司机见约翰逊提着手提箱往外走就提高嗓门喊了一声。
正在燃烧的河边,有一条与高速公路平行的辅助道路,那里有一间路边小餐馆。约翰逊下车后朝那小餐馆看了看,发现它与车子一路上经过时看到的简陋木屋和破损房子一样年久失修,破落不堪。小餐馆的前门上面有一个“吃”的标牌,而它那满是蝇屎斑迹的窗户里,放着一块霓虹灯不再闪亮的招牌,上面写着“美食”。不管这间餐馆里以前曾提供过什么样的“美食”,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它里面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一堆废墟。
在公共汽车停下的地方,是一个混凝土建成的汽车站台,它的两边各放着一排加油泵。这个站台很陈旧,整个建筑到处都是裂缝。站台边上有一间小房子,里面坐着一个睡眼惺松的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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