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南方吧,一定是走出这山了。”
“东南方是哪个方向?”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我无法分辨方位。
“喏,就是这条路。”老头指给我一条路,让我初步搞清了东南西北。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对我说:“往那条路走会经过几条河,带上这本小册子,会对你有帮助的。”
我接过了小册子,翻了翻,上面记着许多数字,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可我知道这一定是挺重要的东西。我把它放进了我的上衣口袋中,然后向东南方的那条路走去,背后传来老头的声音:“那本小册子可千万要保存好!”
沿着那条路一直走,果然渐渐走出了山区,周围变成了丘陵和农田交错的地带。我走到一个三岔路口,见到两块路牌,往东北方向的路牌上写着“清澈的河”,指向南方的路牌上写着“混浊的河”。我想,“清澈的河”大概就是刚才小王所指的吧,朝这条路走应该没错,于是选择了朝东北方的路。可是,当我走到河边时,发现河水浑得很,并不是一条清澈的河。河边的渡口停着四艘汽船,一个船长模样的人悠闲地坐在河边的柳树下叼着烟斗。我走过去问那个家伙:“最近有人经过这儿吗?”
那船长看了看我,说:“我可以回答你提的问题,但是首先你得先帮我解决一个问题,行吗?”
这又是阿天他们耍的小花招,他的游戏中总是给玩家出些难题,可我现在看来只有答应了。
“问题是这样的:我的家住在对岸,这个渡口由我一个人掌管。我有四艘船,速度不一样,它们单独开到对岸所需要的时间分别是一分钟、两分钟、四分钟和八分钟。每天早晨我得把四艘船全都开到这边,晚上再开回去。当然了,一艘船过河时可以再拖一艘船,不过拖船过河的时间得按开得慢的那艘船计算,而且每次只能拖一艘船。我每天都这样做,每次得花十六七分钟。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用更少的时间把四艘船都开过河去?”
这可让人有点伤脑筋,我想了一下,觉得不大可能。可是我必须从这个船长那儿得到有用的信息,我只得定下心来仔细考虑这个问题了。
还好,想了十多分钟后,我的脑袋忽然开了窍,想出一个办法:先让一分钟的船拖两分钟的船过,一分钟的船回来,然后换乘四分钟的船拖八分钟的船过河,再换乘两分钟的船回来,最后是一分钟的船拖两分钟的船过。这样,只需十五分钟。我把这个办法对那个船长说了,他显得欢天喜地,然后告诉我说:有些捣乱的孩子,喜欢把路牌换来换去捉弄别人,这条河其实应该叫做“混浊的河”,而朝东北方去才能找到“清澈的河”。这里,最近一直没有人来过。
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真是折腾人。我赶紧回头往三岔路口走,来到路口再取道东北方。走着走着,只见前面一道很宽但不太深的沟,沟底全是白色的鹅卵石,似乎像是河床。可是怎么看不见水呢?我一边想,一边走了下去,心里暗自嘀咕:可别又走了冤枉路。
走到沟底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大风。那风来得太突然,将我上衣的下摆吹得扑拉拉直飘。我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觉得呼啦一声,身上的什么东西被吹跑了。我眯着眼一看,哟!是老头儿给我的那本小册子。记得他曾叮嘱我,千万不能丢了它,我得赶紧去追。
可就在这时,我的耳边响起了低沉的轰响声,同时感觉到脚下在震动。扭头一看,可吓了我一跳,滚滚的洪水正沿着河床朝我冲过来。我只好舍下那小册子,拼命往前跑,连滚带爬地上了对岸。回头一看,身后出现了一条清澈的河。透过河水,可以看见水下白色的鹅卵石,那本可怜的小册子正在水面上悠悠地漂着呢。
这不是存心捉弄人嘛!我想。等我碰上阿天,一定得向他提提意见。不过现在得先把那小册子捞上来,不然等会儿可能会有麻烦。我跟着小册子沿着河岸往下游走,满心希望它能漂得离我近一点,让我好够着它,可是那该死的小东西就是不肯漂往河边。
走了一段路,那小册子渐渐往河边上靠了,可是我还是没法够着它。我心里正着急,忽然见前面的大片农田旁有一所小农舍,墙边靠者几把锄头之类的农具。我心想,不知这锄头能不能用,不妨试试。我跑到农舍边,刚准备拿锄头,突然瞥见农舍后站着一个人。我吓得往后一缩,以为谁要偷袭我,定睛一看,那不是阿天是谁?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下我可有救了。
阿天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像个蜡像一般,不知我碰他一下会不会真的把他激活。我走近他,轻轻推了他一把,没有什么反应。我急了,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他仆倒在地上,却还是一动不动。这下我傻了,赶紧走上前去察看。没想到阿天突然一个翻身,一把抓住我的前襟,腿一蹬,将我摔了个大跟头,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这脚真狠哪!”
啊!原来他是故意吓唬吓唬我,他这喜欢捉弄人的脾气还是没有改。
“你这恩将仇报的家伙!”我躺在地上瞧着他,心里虽然说不出的高兴,却又有些气恼,没好气地说,“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的呀。”
“我知道,我知道,等会儿出去了,我一定请你上最好的馆子,答谢你的救命之恩。”阿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我拉了起来。我问他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知觉的?”
“就在你推我的那一刹那,我的视觉、听觉和触觉都恢复了。实际上,我的脑子一直都很清醒,当周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而我的全身又不能动弹的时候,我就知道出了问题,可能是电源忽然断了。那时,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恐惧。”
“就跟我刚刚和小王失去联系的时候一样。”
“什么,你和小王的联系中断了?怎么回事?”
我把经过的情形告诉了他,他想了想,说:“肯定是专管输入输出的那块芯片出了问题,有可能烧坏了。我一直担心它的负载会太大,不适合网络工作的。”
“这样不成熟的设计,你居然敢调试?”
“你怎么能理解我的感受啊!要知道,我在这个工程上花费的心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曾经创下过连续工作100小时的记录,累得差点儿要住进医院。”
“可是像你这样盲目行事,恐怕迟早会把自己的小命搭上的。”
“我并不是盲目行事,我对这个程序了如指掌,尤其是由我完成的部分。你看看背后这条清澈的河,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我扭头再朝那条清澈的河望去,觉得似曾相识。河中有几个砾石堆成的小岛,岛上还生着几丛灌木。由于这些灌木在雨季会被河水淹没,因此它们是顺着水流的方向斜斜生长着的,这种奇观我以前肯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我得好好想一想。
啊!我猛然记起来了,那还是许多年前,我和阿天趁着暑假外出旅游,去的就是那里。那个旅游区以一条清澈可人的河而著名,对于我们这些久居都市的年轻人来说,那真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不过,严心而论,那次旅行中我总觉得有些小小的遗憾。因为阿天太斤斤计较于经济上的得失,每做一件事情时总是要算计半天,口中不停念叨着“赚了”、“赔了”,这样,游玩时就不免有些扫兴。那也是我们俩唯一的一次一同出游,后来各自都忙于自己的事情,碰头的机会渐渐少了,更谈不上旅行了。
我笑了,说道:“你还记得这个地方,那可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
“别以为我只知道赚钱,我同样也折服于山水的魅力。去年我旧地重游了一次,用摄像机拍下了那条河的景象,回来把它制作成三维的场景,安排在这个游戏中。你知道么?那时我忽然想到,我的这个游戏绝对不仅仅是个游戏。”
“啊,对了,还有不用出门的旅游,是么?”
“不光是旅游,这种实境的模拟可以提供各种不同环境的训练,比如训练潜水员的深海作业,飞行员的飞行训练,宇航员的太空行走,等等。它的前景实在是太广阔了。当别人还在鼓捣电子头盔之类的玩意时,我已经比他们抢先好几步啦!你恐怕不知道,为了它,我把自己几乎所有的积蓄都投上了,而我的帮手也越来越少,一年前,就走得只剩下我和小王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实在是心灰意冷啊!那时候我真的有点不想干了。还好,我挺了过来,而现在,我名利双收的机会终于来到啦,哈哈!”
阿天按捺不住内心的得意,竟手舞足蹈起来。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想:“你小子刚捡回条命来,马上就狂起来了,真不该来救你。”
等阿天跳够了他的即兴舞蹈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在这里面四处走走,你想不想进到阴森的中世纪古堡里去看看?想不想漫步在江南小镇的巷子里?这里有的是让你惊奇的东西。你是世界上第二个有幸来到这里的人,连小王都会羡慕你呢。”
“阿天,我看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我说,“你不觉得你的这项发明还很不成熟吗?说实话,我在这里觉得很不安全,况且你需要休整一段时间,可以更好地完善你的这个伟大发明。”
他看看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你说得也对,我可能是太性急了。这个设计也确实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比如那块烧焦了的输入输出卡,另外,我还没有研究出如何模拟嗅觉和味觉信息。当初,医学院的那两个家伙还在的时候,我从他们那儿偷学到不少东西,但主要是视觉和听觉,而嗅觉和味觉都是受化学刺激的反应,有许多不同之处。唉,要完善的地方真不少。咱们还是先出去吧,我不是还欠你一顿饭吗?走吧。”
谢天谢地!他总算肯听我的劝。于是,我们开始寻找一个程序的非常出入口,阿天说在河的对岸就有一个,不过要先找到河的渡口。他忽然问我是不是记得我们那次旅途中乘竹排漂流的事,我说当然记得,那时我们想让船老大把竹排撑到一处峭壁下面,好让我们拍几张照。可船老大连连摇头说不行,因为那里的水很深,竹篙撑不到河底,而且那是个水流汇集之处,有一个很大的漩涡,竹排撑进去就出不来了。
“你很快就会见到那个船老大了。”阿天说,“我在这条河上设计了一个密码关,如果发现是非法用户的话,哼哼!”
“怎么样?”
“我当然会有严厉的手段惩罚他们的。我一向对盗版者深恶痛绝,不会轻易饶了他们。不过我还是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要看他们是不是能抓住那十六分之一秒的机会了。对了,在游戏开始处的那个老头是不是给了你一本小册子?那个就是密码本。”
“哎哟!”我猛想起来了,那小册子恐怕早已漂得不知去向了。
“它让河水给冲跑啦!”
“不要紧,”阿天从衣袋中取出一个跟我那本一模一样的小册子,晃了晃,说,“我这里有。等将来这个游戏正式推出的时候,我会把每个正式用户的指纹扫描进程序中,作为正式用户的登录。当入口的老头儿把密码本交给玩家的时候,程序会检测玩家的指纹并加以核对。如果指纹不符,就证明是非法用户,那么程序中就会出现一些突发事件把密码本夺走。你进入程序时没有登录指纹,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情。”
“可是万一有人把密码全背下来了呢?”
“没有用,这不是真正的东西。密码本上的数字是随机变动的,只要你不翻开它,它每时每刻都在变动。以为背下来就能顺利过关,正中了我的圈套。”
“原来如此,这真是绝妙的防止盗版的方法。”
“没办法啊,现在盗版者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真是防不胜防。你想,我辛辛苦苦三年多搞出的作品,却让别人毫不费力地发了财,我能答应吗?”
我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渡口边。阿天击了三下掌,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竹排,竹排上的船老大把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孔,有种神秘的感觉,像武侠小说中的独行侠。
我和阿天跳上了竹排,船老大把竹篙一撑,竹排便离开了岸边。阿天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和当年乘竹排漂流的滋味差不多?”
这情景还真让我有点回到了过去的感觉。那时我和阿天都还是涉世未深,嘻嘻哈哈的大孩子,在大都市里呆久了,乍一置身于青山碧水之间,真是有说不出的兴奋。现在,这一切已成了为阿天赚大钱的工具,而我们少年时的激情,恐怕都已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阿天,你还记得这句话么?我们上次的那次旅行恐怕只能成为永远的回忆了。”
阿天看着我,沉默了,我真希望他能理解我此刻的感受。这时,船老大忽然开腔了:“现在为了证实你们的身分,请告诉我,你的小册子里第四页第十二行上的数字是什么?”
阿天取出小册子翻开一看,忽然愣住了,半晌都没开腔。我把头凑过去一看,上面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急忙问道。
阿天一脸的迷茫,喃喃说道:“这大概程序设计有误……”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在同一瞬间中央服务器只能处理来自一个终端的信息,我们两个中有一个会被退出程序。”
“这是什么意思?”
阿天还未开口,只听那船老大冷冷地说道:“哼,原来是两个偷渡者,那我可不客气了!”说罢一个翻身跃入水中。接着,竹排猛烈地摇晃起来,我和阿天也都掉进河里。我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很大很急的漩涡中,阿天似乎在喊着什么,可四周巨大的水声把阿天的声音淹没了。一阵天旋地转后,水声渐渐平息,而我眼前则是一片漆黑,显然,被抛出程序的不是我。
现在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有脑子还清醒,可能和断电后的阿天感觉完全一样。阿天就是用这种方法来惩罚非法用户的么?让他们都变成植物人,真残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