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蒂继承了他所拥有的一切美好的方面,包括他的光滑洁白的皮肤,明亮的淡褐色的眼睛,她还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敏捷。我记得她的母亲是一位眼光敏锐、非常活跃的女人,正不断地把茶点端进端出,她总是很和蔼。帕斯大约14岁,我对她的主要印象就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的模样和像她母亲一样苍白的肌肤。所有的人对我都很好,经常对我表示赏识。有时,他们会一致地找到相同词,例如“聪明”来赞扬我。现在他们都站在周围显得有点局促。
“坐,坐!”她的父亲说,帕斯,“给他一把椅子。”
我们的谈话有点僵硬。显然,脸色苍白、满面灰尘、疲惫不堪的我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使他们感到惊讶。但是,内蒂不想让谈话继续下去。
“一定在那儿!”那突然喊道,好像很着急。“我保证!”接着她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天哪!哪儿还像个姑娘!”斯图亚特太太说,“真不知她是怎么啦。”
半小时后,内蒂才回来。
对我来说,那似乎是一段漫长的时刻,她是跑回来的,进屋时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此时,我随意地抛出一句:“我不在罗顿那儿干了。”我说:“我能比那干得更好。”
“我把书忘在小山谷了。”她边说边喘着气。“茶好了吗?”
这句话就算是她的道歉了。
茶点送来了,我们仍觉得很拘束。
在园丁的家里,吃茶点是件很正经的事。茶点包括大糕点,小糕点,果酱和水果。桌上还铺着一块精美的桌布。
你一定可以猜想到我的情形:闷闷不乐,心事重重,举止尴尬,好像有什么东西使我感到迷惑不解。那东西就是内蒂身上的一种难以明状的东西。你可以想象到我越过糕点凝视着她的样子。
我雄辩的口才消失了。24小时
来我一直准备说的话全都可怜地被遗忘冷落在了我的脑后。
内蒂的父亲试图让我与他说话。他有点喜欢我天赋才能,因为他自己表达看法总是很困难。听我滔滔不绝地发表见解既使他兴奋,也使他惊叹。
事实上,尽管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我是一个害羞的遇蠢的青年,但是,与帕洛德相比,在园丁家我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他常对我说:“你应该把它记录下来寄给报社。这就是你该做的。我还从未听到过这种奇谈怪论。”或者说:“年轻人,你有这种高谈阔论的本领,我们本应该培养你做律师。”
但是,那天下午,既便在他眼里,我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找不到可议论的话题,他又和我谈起找工作的事,可是,我对这也不感兴趣。
好久一段时间,我都在担心,恐怕与内蒂说不上一句话,就得重返克莱顿了。对我想和她谈谈的要求,她似乎并不在意关注,感觉很迟顿。我甚至想在他们全家人面前突然宣布:我要求和她谈一谈。
后来,还是她母亲略高一筹,想出个小策略。她本来一直在关注着我,后来,终于让我俩一起到一间暖房去干点事情。
至于干什么事,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管它干什么呢?关一扇门还是关一扇窗……这可是最简单的借口。然而,我却认为这也不一定会起什么作用。
内蒂匆忙答应着,引我走进了一座暖房。
屋子里雾气胧。架子上密密麻麻放满了盛在盆盆罐罐里的各种厥类植物。架子中间是一条铺着砖块的小道。头顶上是固定住的大枝杈植物。
我们来到这些植物茂密的隐蔽处。她停下来,好象陷入了绝境,忽然转身问我:“那种铁丝蕨难道不好看吗?”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像在提示我:“说吧!”
“内蒂。”我说,“给你写了那样一封信,那都是胡言乱语。”
她满脸通红表示赞同的样子使我吃惊。不过,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站着,等着我继续表露。
“内蒂。”我直白地说,“没有你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我……我爱你。”
“如果你爱我,”她缓缓地说,一边看着自己入绿枝中的纤细洁白的手指,“你能在信上那么说吗?”
“我不是那意思。”我说,“至少,不总是。”
实际上,我在想那些信写得挺不错,内蒂要是想到别处去那就太蠢了。但是,眼下我清楚地意识到不能把这些心里话告诉她。
“那些话都是你写的。”
“可我步行17英里就是要对你说,我没有不爱你的意思。”
“对。可是,也许你有那意思。”
我想我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接着,我吞吞吐吐地说:“我没有。”
“你认为你……你爱我,威利,可你根本不。”
“我爱你,内蒂!我真得爱你。”
她摇了摇头,仍不相信我。
我做了我认为最富英雄气概的举动。我说:“内蒂,我宁可要你……而抛弃我那些观点。”
“你现在才这么想。”她说。
“我思考了很久了,在来时的路上我就决定了。”我马上进行反驳。
“不。”她简短地说,“现在不同了。”
“可,为什么两封信会产生那么大的差异?”我说。
“不只是两封信。那是差异,永远的差异。”说完这句话,她犹豫了一下,寻找着要说的话。忽然,她抬头望着我的眼睛,然后,慢慢地移开了,暗示我们的谈话应该结束了。
可是,我却不想结束。
“永远?”我说,“不!……内蒂!内蒂!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
“我就是那意思!”她仍然望着我,小心地说。她所有的言行都传递着最后的信息。她似乎在为随后而来的爆发支撑着自己。当然,我继续罗嗦着。可我并没有在声音上压倒她,她站在那儿防备着,像机关枪一样用自相矛盾的说法向我东一句西一句地反击。我记得我们的谈话很荒谬。互相在争执我到底是爱不爱她。显然,是我在那儿深入全面地陈述我灵魂的苦痛。而她只能站在那儿防守,用一种难以表达的无奈断绝与我的关系。此时,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得美丽可爱。
我恳求,我辩解。我试图表明即便我的信很苛刻,很捌拗,那也是出于要与她交往的缘故。我夸大其辞地表明我的渴望。当我不在时,我同情地所遭受的打击,同情她因觉得自己被疏远,而失去爱情所遭受的痛苦。她看着我,体味着我话里边的情感,同时对我的想法仍然无动于衷。即使我的话很贫乏,如果现在冷静地把它们记录下来,毫无疑问地表明我当时还是能言善辩的。我把我要说的话大大加强了语气。
我用绝对的真诚向她表达我的疏离感、我最强烈的愿望。
我痛苦地顽强地通过一套一套的语言很难地想说服她。就像曙光渐渐地把天空照亮,她的脸色也慢慢而不易察觉转变。
我可以观察出来,当我要接触到她时,她的冷酷以某种方式在融化,她绝决的态度开始软下来。她开始犹犹豫豫。“不!”她突然喊出声来,并开始行动起来。
她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话语里带有一种美妙的友好的情感。“这不可能,威利,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一切。我们犯了个错误。我们两个白痴都犯了个错。一切都永远地不同了。就这样。”
她侧过身去。
“内蒂!”我叫喊着,仍在固执地表示着我的意见,同时,继续跟着她沿着架子中间狭窄的小道向暖房门口走去。我跟在她后面就像是个诉说不平的人。她在我前边就像一个自知有罪而又羞愧难当的人。现在我想起了那场面。
她不想再和我交谈。
然而,我发觉我对她的讲话缩小了在公园里我们相会时明显保持的距离。我再一次看到她用那淡褐色的眼睛望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新奇的东西……惊讶。好像她意识到我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又流露出饱含同情心的怜悯,同时依然存在很强的戒备。
当我们重又回到木屋时,我感到与她父亲谈论铁路国有化问题时轻松了许多。意识到我还能在心理上对内蒂产生某种作用,我的情绪和脾气都不那么大了,所以,我还能和帕斯说点什么放松一下。斯图亚特太太由此得出结论:事情的进展对我似乎更有利。于是,她开始大笑起来。
但是,内蒂仍然心事重重,很少说话。她处在我们无法揣测的困境之中。于是,她从我们身边走开上了楼。
因为脚很疼,我自然不可能徒步回克莱顿,我口袋里大大小小的钞票足够从柴克斯黑尔到两英里站的了。所以,我打算乘火车回去。
就在我要离开时,内蒂极为关怀地提醒我说:“我最好沿大路走。天太黑了,不要走那条近路了。”
听了这话,我感到受宠若惊。
我说今天晚上有月光,而老斯图亚特接着说:“还有从天上掉下的彗星。”
“不行!”内蒂坚持说,“你一定要沿大路走。”
我们在争辩着。
她站到我身旁,急促地说:“请到我这儿来。”
那声音又低又急,同时,她又带着规劝的目光。这使我感到十分不解。
一刹那,我自问道:“这样做难道会使她高兴吗?”如果她不再坚持说下去,我也许就会照她说的办了。
但是,她接着说:“灌木丛旁的冬青树林里太黑,那儿还有捕捉小鹿的凶猛猎狗。”
“我不怕黑,”我说,“也不怕猎鹿犬。”
“可那些狗凶得很!假如有一只没看住……”
那只是一个小姑娘的理由。她应当明白害怕只是女人的专利。尽管看到那些吓人的瘦长的畜生我也恐惧,听到它们向树林边际赶夜路的人乱叫我就全身发冷,但是,男人的骄傲驱散了我要取悦她的念头。出于本能,我觉得我能够战胜恐惧,决不会退缩,我有能力承受不断施加的压力和黑暗的动物的袭击。特别是想到几乎在七八只锁着的狗的情况下去抄近道,我更坚持这样做。
所以,我还是启程了。我觉得自己很勇敢,而且为自己这么勇敢感到高兴。但是,也感到有点遗憾,因为她会以为她的意见不被我采纳。
一片薄云遮住了月旁。山毛榉树下的道路黑漆漆。我没有完全纠缠在我的爱情上,坦白地说,我习惯于夜晚穿越孤寂的公园。我把一块硬东西包在手帕的一端,把手帕的另一端拴在手腕上,然后把它放在衣袋里,放心大胆地往前走。
当我从冬青树林里走出来,来到灌木拐角处时,忽然,遇到了一位年轻人,他身穿晚礼服,抽着雪茄。
当时,我正走在草地上,脚步声很轻。他站在月光下,轮廊很清楚。燃着的雪茄像血红的星星。当时,真没想到我在浓密的阴影里竟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嘿!”他喊道,声音里有某种温和的挑衅,“我先到这儿的。”
我从暗处走到月光下,说:“那并不重要。”然后急于弄清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最近议员们与热心公益事务的村民之间一直为使这条路在断断续续地争吵。我不必说明在这场争议中我应该站在哪一边。
“嗯?”他感到很惊讶。
“我想,我本应该跑掉。”我说着,然后向他走去。
一看到他穿的那身衣服和怪声怪气的说话方式,我对他那个阶级的仇恨之火不禁燃烧起来。
我认识他。他叫爱德华·弗拉尔。他的父亲不仅拥有大片地产,而且掌握半个罗顿银行。他家有财产,有产业,有煤矿,有出租的房产,几乎拥有福尔镇所有的街区。人们都说,沃勒尔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有头脑。尽管他年龄不大,国会里已经开始谈论他。他在大学里成绩优异。他正在小心逐渐为我们所知。他可能认为我正忍受着痛苦,而他要比我占有更多的优势。而我却不这样认为。当他站在那儿时,他就是使我充满苦痛的浓缩了的影子。曾经有一天,他把汽车停在了我家房子的外面,我记得我愤怒至极。当时,我注意到母亲用她那双模糊的眼睛盯着看他时,眼里流露出了一种毕恭毕敬的艳羡的表情,“那就是有为的沃勒尔先生。”她说,“人们都说他非常聪明。”
“他们会这么说的。”我答道,“真该死!”
可现在是在路边。
他十分惊讶我与他这样面对面地交谈。他的语调变了。
“你到底是谁?”他问。
我也用同样简单的反问作为回答,“那您的尊姓大名呢?”
“嗯?”他说。
“如果你愿意,就当是我路过这里吧!”我说,“知道吗?这是一条公用路——正像这里过去曾经是公用的土地。你们掠取了这块土地——你和你的同伙们。如今,你们又想窃取这条路的使用权。下一步,你们就要把我们赶出这个星球了。你们不会成功的。”
我比他略矮,年纪也比他小两岁。我已经在衣袋里握住了顺手准备好的短棍,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痛打他一顿。但是,当我向他走去时,他却向后退了一步。
“我看你象个社会主义者?”他带着一点点开玩笑的口吻说,一面敬觉起来,一面保持镇静。
“只是其中的一个。”
“我们现在都是社会主义者了。”他用一种哲学家的语调说,“而且,我根本不想与你争论你的道路使用权。”
“这样最好。”我说。
“绝对不会!”
“应该这样。”
他换了一支雪茄。停顿了一下,他甩出了一句:“要赶火车吗?”
不回答他似乎有点不合常理。于是,我简短的地说:“是的。”
他说今晚散步真是太美了。
我犹豫了一下,眼前就是我要走的路。于是,他往旁边站去,看来我只有继续走了。
“那么晚安。”他说着,这正是他要表达的意图。我随之也粗鲁地大声道了晚安。
当我走在寂静的路上,我真希望有一颗炸弹立即带着强大无比的力量爆炸。在我们不期而遇的过程中,他完全占了上风。
我记得有两件完全没有关系的事奇怪地交织在一起,特别鲜明地突出起来。
当我横穿过最后那个开阔的牧场,抄近路到柴克斯黑尔火车站时,我发觉我有两个影子。这事一跳入我的脑际,暂时中断了原本涨满的意识流,我现在还能想起我突发兴趣的理智的转移。我迅速地转过身,站在那里,望着月亮,和白色的巨大的彗星。此时,飘浮的云层突然地揭开了它的面纱。
彗星距月球估计有20度,悬在空中,样子奇特。在湛蓝深邃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