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者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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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者无心-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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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鬼也不饶你……”

这女子是他偶尔在田平章宅中看到的。看到第一眼时便大吃一惊,那时她虽然尚是个双鬟稚女,松仁寿却已发现了隐藏在这女子体内的另一股力量。那时只想将这股力量引发出来,但他也万万没想到这竟是引火烧身。

也许在这女子身上,真的有上古的恶鬼附着吧,将那恶鬼放出来,也该付出代价了。他手上还在与毒龙交锋,不知不觉地想着,他发现直到此时才明白了“作法自毙”这四字之意。

少女突然呼喝一声,手一抖,松仁寿只觉后颈又是一紧,身体竟是飞向那毒龙嘴里。这少女与毒龙斗了一阵,此时竟是要自己与那毒龙同归于尽,虽然知道自己定已难逃大限,但这般死法,松仁寿纵然浑身都无知觉也是不愿的。但他在空中毫无落脚之地,只能随着这一阵丝线摆布,看着毒龙口那口白生生的利牙,他吓得魂不附体,一只手却似不长在自己身上一般猛地拍落下去。

那条毒龙身上受伤极重,实也已奄奄一息,也已无法刚开始一般翻江倒海地扑起来,但只是张了张嘴,这潭水仍是一层晃动。松仁寿一掌已变作拳,正想一拳击在毒龙的下颌之上,哪知拳头还没碰到,后颈后又是一阵紧,拳锋已没了准头,倒成了打向毒龙喉头。这毒龙腹上的皮肤也是坚硬异常,打上一拳便如隔靴搔痒,松仁寿拳法虽高,终不能摧金破玉,他不由一怔,心道:“教主要我打这做什么?”

这一拳正中毒龙喉头,毒龙被打得一翻,松仁寿第二拳早到。这两拳倒不是道术,乃是少林派推山拳,松仁寿别的兵刃所学不多,这路推山拳却已浸淫数十年,拳力也可圈可点,毒龙连吃两拳,登时翻了起来,奋起余力便要来咬松仁寿。松仁寿吃了一惊,心道:“这回该如何是好?”还没想好,突然眼前一黑,竟是一下浸入潭中。一到潭里,冰冷彻骨的潭水便往他口鼻中灌去,松仁寿方才明白那少女竟是要将他当行尸用,让自己深入洞中。此时毒龙受伤极重,已难追踪而至,可人入水中又哪里活得了?临死之前,松仁寿百感交集,也不知想些什么,口鼻里却因潭水激荡,血不断涌出。

那条毒龙似也知道有东西进了自己洞府,顾不得再在水面纠缠,一头游了下去。这头妖兽大得异乎寻常,受伤之下动作也慢了许多,那少女在潭边看着丝线忽松忽紧,脸上却一如平时。

突然,从水中翻了几个泡,线也一下拉紧了。直到此时这少女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伸指一勾,“哗”地一声,松仁寿破水而出。

只是出来的,也已不是松仁寿了,他的胸口以下尽已消失,想必是被毒龙一口咬去,两条手臂倒是完后,死死抱着一个玉匣。一张脸也已破损不堪,看上去似忧似喜,却也不知真是忧还是喜。

少女手一提,松仁寿的半截残尸登时飞了起来,她看着那玉匣,脸上已露出喜色。经过千辛万苦,这一函《神霄天坛玉书》终于到手,竹山派得到五雷大法,那更是如虎添翼,纵是正一道亦可勿论,更罔论其他了。

她伸出手便要去接那一盒玉匣,松仁寿的半截残尸虽然可怖,她却如熟视无睹,一只手洁白如玉,尾指指甲上的一点鲜红更是如三秋红叶,雪里寒梅,娇艳欲滴。

手指眼看要碰到那玉匣了,突然身边一阵厉风掠过,有个人已抢在了她的前头。

那正是无心。他轻功极佳,又是有备而来,竟然比那少女还快了三分。手刚从松仁寿残尸中挖出玉匣,人还不曾落地,只觉背心处微微一疼,眼角处看到那少女一跃而起,竟已迫到了他身后。她的五指纤纤,尾指上那一滴鲜红更是灿然夺目,但这只手触到自己便是穿心裂腑之厄。他吓得魂不附体,叫道:“伯父……”

那少女已抢到了他怀里,一手也已触到了玉匣,无心只觉一阵大力涌来,竟似不可阻挡,他心中一寒,正待出掌硬敌,却突然觉劲力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少女突然闭上了眼,“嘤”一声靠在了他怀里。

此时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无心因为正要与这少女对敌,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个玉匣也摔了出去,少女仍是伏在他身上,人事不知。她身上幽香阵阵,纵然隔了一层衣服也感觉得到她如同缎子一般的肌肤,无心却呆了一样坐在地上,看着这个女子。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极快地将一道燃着的符塞入女子嘴里,桃木剑一敲,这少女登时咳了两声,似要睁开眼来。这人低低一笑,拣起了地上那玉匣,道:“此时她心中邪念暂且斩断,但日后却未必不会复发。无心,你金珠拿不到手了,不过你若能将她送回给田元瀚,赏赐也不会少,要是杀了她以绝后患,那就一文钱都拿不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无心呆呆地坐着,听着这人的话,心中乱作一团。这人答应他若能从这少女手中夺回那部《神霄天坛玉书》,将那少女杀了,便准他重列门墙。只是这少女此时双目紧闭,口中微微气喘,便如寻常少女一般无二,要杀了她,实在下不了手去。可将她送回给田元瀚,安知日后她体内那邪魔复苏,竹山教亦将死灰复燃。思前想后,无心总也拿不定主意,不由看向那人。

这时那人却已走到言绍圻跟前,木剑一竖,便要向昏倒在地上言绍圻胸口插去。《神霄天坛玉书》是道门至宝,若被旁人知晓此书落在这人手上,那日后永无宁日。这人其实已打定主意要将此间众人各个杀死,无心便是不杀那少女,他也会动手的。

无心见他竟然要杀言绍圻,心头猛地一震,忽然念道:“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这是《华严经》中的一副偈子。所谓三界唯心,万物唯识,众生流转六道,都是生灭妄心所造成。《华严经》中又说:“心如工画师,造种种五阴,一切世间中,无法而不造。”人一生妄心,眼前妖魔鬼怪无不毕集,所谓一念上生天,一念坠阿鼻,也是此理。无心当年曾听密宗高僧诵过此偈,如醍醐灌顶,别的话都忘了,这两句却铭记在心。

佛道两家,殊途同归,这人本是个绝顶聪明之人,道术也精深之极,但心中实隐隐染着一丝邪念,乍闻这两句,身形猛地一震,脸上忽嗔忽喜,似是若有所思,木剑一下顿住了。无心又念了一遍,这人脸上神情跟着变了数变。

半晌,这人手一收,木剑已隐没在袖中,忽然一笑,这笑声也已有了些如释重负之意,身形顿时消失不见。

※※※

那女子已醒了过来,睁开妙目,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陌生年轻男子怀里,这男子居然还是道装打扮,脸登时涨得通红,喝道:“你是谁?竟敢如此无礼!”

她的右手尾指已是蓝色,此时这女子又已成了寻常不出闺门的千金小姐。无心只觉一阵气苦,心道:“方才若不是她恰好变了个人,只怕……只怕……”这只手五指纤纤,如剥春葱,但方才正是这只手差点要将无心撕成两半,无心几乎都不敢想了。

其实以伯父的本领要制住这少女,虽非举手之劳,也是颇为容易的。伯父一直不曾出手,其实想的是要借竹山教的邪术取出这《神霄天坛玉书》,自己若能和这女子同归于尽,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虽已破教出门,但自幼对这个伯父视若天人,此时旧时的一切幻想都在刹那间崩溃,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什么都说不出来。

少女见这小道士脸上忽阴忽晴,不由暗自害怕,心道:“这是个疯子么?”她看看周围,触目见到松仁寿的残尸,吓得伸手掩住脸,指缝里却另一边有个虬髯大汉,另一边还有个捕快打扮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吓得魂不附体,人一晃,差点便要摔倒,猛然间觉得有人扶住她的肩头,有人笑着道:“小道无心,田小姐。”

少女一时也不明白这小道士为何会认识自己,她指着地上的残尸,也不敢看,道:“那儿……那儿有死人……”

无心道:“田小姐莫怕,我送你去一个地方,日后这些事便什么都忘了。”

少女只觉无心的双臂坚实有力,身上也似在发抖,心道:“这道士到底是好人还是歹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心中不由打鼓,也没个主意。

她却不曾注意到无心看着远处,一只手摸着腰间的摩睺罗迦剑,眼里隐隐地闪着一丝泪光,有些茫然,也有些欣慰。

第十二章

“柳门主。”

九柳门门主柳成越忽地一惊,只觉背后登时湿了一片。

那是冷汗吧。九柳门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人见人怕,但他对眼前这人实在有种难以遏制的惧意。他一躬身,道:“宗主,真对不起。”

这一趟护送田大人的二千金,居然会出这等乱子,门子弟子也死了好几个,实在令他吃惊。旁人忽论,三宝却是门中列第四位的好手,绝不会输于竹山教任何一人,居然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更难以解释的是,田大人的侄子,田必正郎中竟然也身遭不测,九柳门保护不力的过失,那是无论如何赖不过去的。田大人他也不惧,但眼前这人,他想对自己说自己不怕,那也不可能。

隔着帘子,轿中之人沉默了半晌。柳成越汗涔涔而下,却也一声都不敢吭。

“柳门主,此事有正一教张正言那杂毛插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起来吧。”

柳成越如释重负,把腰又弯了弯,道:“多谢宗主。”这才站起来。

“九柳门还有几人?”

“禀宗主,连我在内,还有三人。”

帘后又沉默了一下,道:“也够了。我要你去一趟福建刺桐的胜军寺。”

“胜军寺?”柳成越吃了一惊。胜军寺是密宗名刹,只是远在福建,离这儿有千里之遥,他不明白宗主为什么要到那儿去。

“有位铁希先生会与你一同去。”说到这儿,帘中那人的声音忽然压低了,道:“记着,不要太相信他。”

“属下明白。”

柳成越心中的石头此时才算真正放下。宗主还让自己做事,那便是原谅了自己这一趟失利。他心中感激道:“多谢宗主不罪之恩,属下定不会有误。”

“若有什么闪失,你也不必来见我了,知道么?”

柳成越额头的汗水又有些流了出来。

柳成越的身影刚消失在黑暗中,从轿后一丛芭蕉后闪出一个人来。这人是捕快打扮,腰间插着一把铁尺。走到轿前,看着柳成越的去向,道:“师兄,我已探明了,老祖之碑确在卢溪。那儿现在为苗人所居,名叫风云寨。”

轿中又沉默了半晌,但显然此人呼吸转重,连外面都听得到了。过了好一阵,那人方道:“好!好极了!孙捕头,你到底是我二师弟。”

那孙捕头只是笑了笑,忽道:“师兄,还有一件事想请师兄为我在田大人跟前说上几句。”

“什么事?”

“此番在龙眠谷中,只剩下的那个叫言绍圻的捕快,乃是小徒。还请师兄网开一面,让他来助我一臂之力。”

轿中又沉默了一下,方道:“好吧。”

孙捕头脸上已露出喜色,一躬身道:“多谢师兄。”

轿中那人发出微微一笑,道:“六丁六甲,我们走吧。”

轿子抬起时,孙捕头垂手肃立,恭送轿子远子。这轿子由十二个人抬着,这十二人一个个身体强健,轿子走得很快。刚一走远,天空中忽地又掠过一道闪电,却是个旱雷。

电光划破长空,照得四周一片惨白,也照出孙捕头的形象。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鄂州捕头孙普定。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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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斩鬼录

第一章 雨夜灵柩

“只是这人真会上这个当么?”

宗真看着面前的油灯,灯后的那人隐没在一片黑暗中。他道:“此人甚是贪财,要他押送一万两白银,他一定争着要去。”

那人想了想,道:“人非圣贤,若是他见财起意,岂不是反而害了他?”

宗真微微一笑:“此人虽然贪财好色,但一诺千金,绝不会言而无信的,我相信他。”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老衲以为,如此以诈术欺人,不免有失佛门慈悲之意。”

那人叹了口气,道:“两害择其轻,也只有如此,否则生灵涂炭,大师难道就忍心么?六神其中之一既然已为此人收伏,他自是有缘人,不渡他,又渡谁?”

这时一阵风吹过,灯火被逼得缩成一点,屋中越发暗淡。宗真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那神奴真的如此可怕?”

那人忽然打了个寒战,目光变然极其茫然,轻声道:“贫僧听师叔说过,神奴来自极西蛮荒之地,与其余五神大不相同,一旦突破禁咒出来,只怕天下将成地狱。”停了一会,那人又低低地道:“六神如今俱已现身,可究竟是谁在背后主持,我等还是茫然不知。一旦六神聚齐,蚩尤碑重现天日,那可如何是好?”

宗真眼中神光一闪,喃喃道:“天道叵测,吾辈只尽心力便是。”

※※※

雨下得很大。

在这个季节里原本不该有这么大的雨,马加利修士拿起烛台,正在走上楼时,眼角看到窗外的雨景,心中突然有一种惶惑。在这个距离佛罗伦萨足有万里之遥的东方古城里,即使有上帝的荣光照耀,他心中仍然感到一阵寂寞。

主啊,请宽恕我。

他看着墙上的十字架,不由划了个十字。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嘶,马加利修士的手一颤,一滴烛泪滴在手背,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推开门,拿着靠在门边的油纸伞走了出去。

院子不大,当中是一座圣母像,地上开满了雏菊。这种故乡常见的花在这极东之地居然长得比在佛罗伦萨时更茂盛,苍白的小花烟雾一样几乎将地面都遮住了,簇拥在圣母的脚边,像是……死者未散的灵魂。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不祥的联想。

踩着地上的积水走到院子前,用力拉开铁门。门有些锈了,发出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外面是辆黑色的马车,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这马车也并不大,赶车的人穿着一件大蓑衣,几乎连面目都包裹在里面。这人把车赶进院子里,马上跳下车,道:“马加利修士,上帝保佑你。”

这是久违的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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