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者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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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者无心-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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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干知道这是一件已少有人知的秘事了。三十多年前他都尚未出生,听得五明这般说起,不由问道:“那时就有这个鬼穴?”

五明道:“那时自然没有。当时胜军寺已被改成景教寺,大殿之上供奉的是个抱着小儿的女子,听说是景教的圣母,两边也是些景教壁画,与如今全然不同。只是寺中空无一人,竟连一个景教士都没有了。那时我们只道达鲁花赤大人大发慈悲,都甚是欣慰,当即请了工匠来,将胜军寺恢复旧观。”

丰干看看四周,胜军寺此时已看不出曾是个景教寺院的样子了。他道:“那这鬼穴到底是怎么来的?”

五明茫然地看着黑暗中,仿佛又见到当时情景。他叹了口气道:“后来我们才听人说,胜军寺中实发生了一起灭门奇案,上下百余个景教士竟然在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这事官府瞒得极紧,尸首也抬到化人厂烧掉,但还是有人听那打杂的漏出口风,说当时大殿上横七竖八都是景教士的尸首,而且死得很怪,伤口尽在脖子上,有四个口子,只有这般大小。”他说着,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丰干见他比划得甚小,怔道:“那是什么?”

五明突然打了个寒战,“牙印。”

丰干只觉身上冷气飕飕,这等事实在太难让人相信了。他道:“怎么会是牙?”

五明道:“那时我们也不信,只道有景教士不甘寺院重归僧侣,方才造出此等谣言。只是僧众刚搬回寺中不过十余日,便又出事了,那日,也是个六阴日。”

丰干听得心头发毛,只觉黑暗中似有鬼物出现,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五明看着不动明王像,轻声道:“那一日晚间,善谛大师说镇日心神不宁,发愿在殿上颂一夜经,我与一个便陪师父守夜。也是今日一般,其余僧众都已睡下了,我随着善谛大师正诵着《曼荼罗经》。那一夜万籁俱寂,连虫子的鸣叫都没有,便如一切都死了。”

他说话时,周围一样静静寂无声,五明声音虽轻,在黑暗中却十分清楚。他拨了几下手中念珠,接道:“到了半夜,我忽然听得一边有种泥浆翻动的声音,一时还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这是此时,突然,这儿这块地砖突然一下飞起,在地上砸得粉碎,从地下升起一股黑气。”

五明说得很是平淡,但丰干还是打了个寒战,侧眼看去,那不动明王的所以依然安安稳稳,毫无异样。他咽了口唾沫,道:“后来呢?”

五明苦笑了一下,道:“那股黑气有股秽臭之气,我一见黑气升起,便晕了过去,醒过来时,却已在房中了,全然不晓发生了什么事。那时我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噩梦,但听人说了才知道,晚上与我一同陪同善谛大师守夜的师兄已在当夜圆寂,善谛大师却总是不说当时情形。”

五明说着,眼中只是一片迷茫,仿佛又看到了当时情景。丰干道:“那后来呢?”

“后来寺中安然无事,转眼就是十年,我几乎要将此事忘个干干净净。但有一日,忽然寺中来了一个色目人,要见善谛大师。两人在方丈中密谈多时,旁人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都不曾在意。到了晚间,那日也是个六阴日。”

丰干知道二十多年前,正是善谛大师圆寂,从此五明接任寺主,此时已说到关键之处。他也不说话,屏住呼吸,只是听着五明的话语。五明喃喃道:“那日晚上,我也如今日一般,只觉气血翻涌,坐立不安,翻身起来,隐约听得大堂上有响动。”

他看了看前面,此时大殿上空无一人,一盏油灯正闪烁不定。他轻声道:“到了大殿门口,这响动越来越大,不知到底是什么。那时我正值年轻,胆量甚大,走上前去,忽然看见那色目人与善谛大师纠缠一处,善谛大师竟抓住了那色目人,一口正咬在他脖颈处!”

第十章 鬼夜行

这话一出口,丰干只觉如晴天一个霹雳。他隐约觉得那色目人定是个妖人,善谛大师说不准便死在那色目人手上,没想到竟然是那色目人死在善谛大师手上了。而五明说什么当时善谛咬住那色目人的脖子,这副情景他根本想不出来。他顿了顿,壮起胆道:“真的么?真的是善谛大师?”

五明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点点头,道:“那时我也吓得魂不附体。善谛大师一向法相庄严,对人和蔼可亲,阖寺僧众对他极其尊敬,没想到他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此时他一脸狰狞,便如妖兽,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善谛大师会扑上来,可双脚也软了,正想逃,这时却突然听见善谛大师在叫我。他说:‘五明,五明……’”

五明这般称呼自己,声音甚是虚弱,想必是学那日善谛大师的声音。丰干听得发毛,睁大眼,连大气都不敢出,恍惚中觉得五明的脸也变成了当时的善谛大师。五明忽地叹了口气,道:“幸好我还有胆子回头。刚一回头,却见善谛大师脸上多了一层神光,虽然他口角之处都是鲜血,却仍回复了平时的模样。我壮起胆,也不敢走得太近,道:‘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善谛大师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嘴里念道:‘一切如来神力所护,其处不为恶风雷雹霹雳所害,又复不为毒蛇毒虫毒兽所伤,不为恶星怪鸟鹦鹉鸲鹆虫鼠虎狼蜂虿之所伤害,亦无夜叉罗刹部多比舍遮癫痫之怖,亦不为一切寒热诸病疬瘘痈毒疮癣疥癞所染。’”

这一段乃是唐密宗高僧不空所译《陀罗尼经》,是说金刚藏窣堵波有种种灵异,一切恶秽皆不能害,窣堵波即梵语塔、浮图之意。丰干知道善谛大师忽然念此经文,定是心中已有外魔入侵,几丧灵台,千钧一发的时刻。他道:“师父,善谛大师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五明长叹一声,低声道:“那日善谛大师念罢这一段《陀罗尼经》,才向我说明,原来当初那些景教徒抢占了胜军寺,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极西秘咒,镇日钻研。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咒术竟然失控,以至召来魔物,最终寺中景教徒尽遭杀身之祸。这魔物每至六阴日便要破土而出,十年前我与师兄随侍善谛大师守夜,恰逢魔物破土之期,师兄竟被魔物吸血而死。那日我吓昏过去,善谛大师以大光明咒镇伏魔物后,自己也受魔物所伤,心魔渐起。十年已逝,便是善谛大师这等修为,竟然也已无法压住心魔,恰在此时,那色目人便为此事而来。这色目人有摩顶放踵,普度众生之心,真个了不起,可惜他没料到善谛大师心魔反啮时竟会如此厉害,竟然丧生于此。”他说到此处,神情一阵黯然,又道:“善谛大师将此事原委说毕,竟然也圆寂了。原来他心知心魔反啮,便有那色目人帮忙也无法除去,思量之下,唯有以身相殉,镇住妖魔。”

丰干只听说过善谛大师坐化于大殿之上,没想到当中竟然还有这许多波折。他叹道:“可是,高判官与这魔物难道有关联么?”那高天赐为官远在鄂州,照理做梦也梦不到刺桐一带,实在难以相信他手下术士一番做作,竟然并不是为了对付无心,而是在胜军寺的魔物上。

五明道:“我也不太想得明白。当初那些景教徒死后,寺中还留下一具法器,是也里可温教之物,我将其送还给三一寺了,可是方才却在那色目少女背囊中又发现此物,她身边的那少年,又很可能是术剑门的人……”

术剑门!丰干不由暗自咋舌。天下剑派不知有几,术剑门只有三个。但这三个术剑门都是臭名昭著,传说术剑门出来的尽是些旁门左道的妖法术士。那高天赐带来的随从已是左道之士,因为官府出面,胜军寺不得不从,而术剑门来的人又想做什么?

五明此时低声道:“胜军寺已是危若累卵,只怕这数代清誉都要毁在我手上。丰干,你说如何是好?”

丰干已是茫然不知所措,心想:“师父都不知如何是好,我又怎么想得出来?”他想了想,道:“师父,你说怎么办?”

五明也不回答,将烛台交到丰干手中,自己将双手合在胸前,食指曲起,大拇指按在食指上,结成了大日如来剑印,口中慢慢念道:“娜莫三满多母驮南恶尾罗吽。”念罢,双手一错,又结成孔雀王印,接着念道:“曩莫三满多母驮南唵。”

这是八叶莲华咒。随着五明的咒文,那尊近五十斤的不动明王像开始慢慢转动。丰干看得大为惊奇,道:“师父,这……这会动的!”

五明道:“这道禁门是用八叶莲华咒开启的。丰干,你记着了。”

丰干道:“弟子记着。”心中却是一动,暗道:“师父要我记着做什么?难道……难道他怕失传么?”

此时不动明王转了个身,“喀”一声停住了,从下面的帷幔中却发出了低低的机括转动声。等这声音停了下来,忽然从帷幔下传来一个沉重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响,十分沉闷,不注意听也听不到,五明双手极快地变错,又将八叶莲华咒念诵了三遍,这声音才渐渐弱下去。他这才撩起帷幔,道:“来,下去吧。”

里面是一个洞口。丰干在胜军寺十来年了,今日方才知道在这不动明王之下竟然还有这个洞口,这洞自然便是鬼穴了。他见五明的身影消息在洞中,连忙跟着下去,心中只是惴惴不安。

下面曲曲弯弯的一条甬道,却只有两三丈长。一走出这甬道,面前豁然开朗,是个五六丈见方的石室。丰干见师父已站住了,站到他身后,低声道:“师父。”

五明将手中的烛火举得高了点,道:“看,这便是妖魔。”

丰干只道会看见什么奇形怪状的异物,从五明身后探出头去,哪知这石室正中只是一具石棺而已,别无他物。石柩是六边形的,与平时见到的棺材大不一样,打磨得甚是粗糙。丰干看着这灵柩,道:“师父,妖魔便在里面么?”

他话刚说完,忽然觉得脑后厉风掠过,他脑筋甚快,已知遭了暗算,心道:“啊呀,这儿有人,师父已遭了毒手么?”只是他脑筋虽快,手脚却远远跟不上,只觉如遭巨锤一击,登时软软倒下,人事不知。

五明站在丰干身后,将一只手缩回袖里。他的大手印功夫炉火纯青,丰干便是全神戒备也挡不住,何况暗算。他一掌击倒丰干,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五明的模样向来庄严隶穆,一派有道高僧的样子,此时突然现出这诡秘之极的笑意,丰干若见到,只怕打死他也不会信。五明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丰干,喃喃道:“丰干,不要怪师父,这魔头若无鲜血相引,是出不来的。你身虽死,这一件功劳,师父不会忘了你。”

他嘴角还带着笑意,伸出手指,在嘴里咬破了,又在棺盖上画了两道。他画的是个倒着的五角星形,手指到处,血痕隐隐发绿。待画完了,棺盖忽然发出“喀”一声响。听到这声响,五明脸上已露出一丝惧意,身体急速向后退去。他刚退出洞口,只听得棺盖发出一声响,已自己移开,从中坐起一个黑影来。五明手掌翻了翻,那不动明王重又转回,地上的洞口也已合拢。合上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就等明天这六阴日了。

黑暗中,他终于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极是舒畅。

回到方丈,刚走到门口,他的脸色突然一肃,笑容尽敛。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后又将门掩上,轻声道:“原来你已经到了。”

※※※

赫连午端着一盆刚煮开的粥,兴冲冲走了过来,无心提了碗筷跟在他身后。本来这粥是无心煮的,只是煮好后赫连午手脚快,先端了就走。到得门前,正要推门进去,无心忽地抢上前来,道:“莎姑娘,我叫无心,是个火居道士。火居道士你知道吧?可以成婚的……”这番话他早就想说了,直到此时才抢在赫连午头里说出口来。可是话未说话,才猛然间发现屋里竟是空空荡荡,莎琳娜并不在里面。

赫连午听得无心的话只说了一半,心道:“阿弥陀佛,这小牛鼻子也有消停的时候。”他端着一盆粥进来,将粥放在桌子,这才发现屋子里竟是空的,失声道:“莎姑娘呢?你把莎姑娘藏到哪里去了?”

无心苦笑道:“脚长在她身上,我哪儿管得住。”他心头却暗自叫苦,心道:“不妙,不妙。”此番到胜军寺来,远非押送一万两赈灾银那么简单,宗真大师只说要自己小心有变,自己见五明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样,只觉在胜军寺里大可放心,却不料还会有这等事。

赫连午不知无心想些什么,朝门背后看了看,又去看床底。他小时候在家与兄弟们捉迷藏玩,常躲的就是这两个地方。他正想看看墙边的橱里有没有,地面忽然一震,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一把扶住桌子,叫道:“怎么回事?是地震了?”

这一记震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却不曾听到雷声。赫连午抬起头,却见无心脸色忽然变得极其凝重,平时的轻佻儇薄已荡然无存,心头一动,暗道:“咦,这牛鼻子换了个人?”道:“牛……道长,发生什么事了?”

地面又是一震。这一记震动更加剧烈,屋顶的瓦片也有一些被震落下来。此时已经睡下的僧侣都已钻出房来。这些和尚素常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此时衣衫不整,面如土色,在暗淡的烛光下,一个个倒更如刚从饿鬼道中逃出来的孤魂野鬼。他们一个个交头接耳,想不通出了什么事,胜军寺中几几乎与一个菜市场相仿。这时一个和尚忽然高声道:“要地震了,五明大师要大家速速到外间避难!”

这人声音甚响,周围顿时静了顿。赫连午心道:“真是位有道高僧,胜军寺也不愧为名刹。”哪知他念头未落,寺中便如一锅煮开了的水一般,爆发出一阵哭叫。那些和尚原本就是惊弓之鸟,听这人一喊,场面更是混乱,操起细软争先恐向地向门外冲去。和尚虽说四大皆空,五蕴也是皆空,但刺桐本就繁华,各人佛财倒有不少,随身带的包裹大的几乎有铺盖卷一般,小的也有个提篮大小。这般一来,更是混乱不堪,混乱中只听得大殿上又是一声巨响,震得屋瓦都沙沙作响,似乎整个屋顶都要塌下来,和尚们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在门口挤作一堆,恨不得背生双翅飞将出去,唯恐后人。

赫连午茫然不知所措。胜军寺有大小僧众百余人,挤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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