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雷瑟却被一股直冲骨髓的打击击垮,同一时间,大脑也因恐惧而停止运作——
女佣的尸体被残酷地砍下首级,而首级却不见了。
第十六章 血的葡萄酒
1
两人静默。雷瑟全身如铁棒般僵硬,心臓似乎快翻出喉咙。尸体本身以及浸过尸体的水所传出的呛鼻血腥味,在混杂了灯油燃烧的气味后,强烈地散发出来。
他们一动也不动地俯视那具浸过水、惨不忍睹的无头女尸。连身的黑色洋装上附有白色绉褶围裙——但是如今已被染成血红色,年纪约在二十岁至四十岁。在油灯照射下,色泽滑溜的手、脚等肌肤仿佛褪色般苍白。脖子的切面相当凌乱,似乎是用斧头或劈刀之类的利器砍了好几次才切断首级。圆形的丑恶切面露出了血、骨头、神经与发黑的肉,再加上又泡过水,整个变得浮肿软烂。
雷瑟仿佛听到恶魔夸耀胜利的低沉狂笑声穿墙而来。犯人具有超乎常人的冷酷与狡猾,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找牺牲者遂行血祭。
“这是汉妮吧!”布洛克眯细了眼,断言道。
雷瑟也这么认为,从体型来看,更能如此确定。厨师艾莉的年纪更大,体态也相当肥胖。
“我认得她左手的戒指,那是汉妮的东西。”
雷瑟凝视那只戒指,那不过是一只寻常的白金戒,“我……我不知道。”
“我是警察,对人的观察力比你强多了。”布洛克自嘲说。
“头呢……她的头在哪里?”
被雷瑟这么一问,布洛克挪动木凳,往另一个水瓮中探看。
“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布洛克从跨下木凳。当然,这间房间里,到处都没看到她的首级。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与柯纳根夫妇的情况不同,犯人似乎将斩下的首级带走了。”
“为……为什么?”
“不知道。”
“对了,她……汉妮到底是何时遇害?”雷瑟不断思索,提出疑问。
布洛克稍微想了一下,“昨晚她与艾莉一起睡在四楼的女佣房,应该是为了准备早餐才下来厨房,然后便遭到犯人攻击。”
“艾莉也与她在一起吗?”
“不清楚。这么说来,我今天早上还没看到那个胖女人,或许她还在伯爵夫人那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汉妮是一个人来这里……”
“我早就说过不要单独行动了!如果真是这样,她未免也太过大意,结果就落到这种下场。你自己也小心点!”
布洛克语气不善地说完,接着开始检查汉妮湿透的尸体——搜她的衣服,将手伸进围裙口袋,然后又将尸体翻过来做同样动作。翻动尸身时,脖子切口处再度流出黏稠的红色液体。
“——身上没携带什么物品,除了脖子以外,没有其他外伤。”布洛克自言自语地站起来。
“这样一来就很清楚了……”雷瑟有种全身力气都被抽光的感觉。
“什么很清楚?”
“班克斯的死也可以视为谋杀。”
“嗯,没错,应该就是这样。”
“那么,杀人犯的目的果然是想将这座古堡里的人全部杀掉了?”
布洛克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雷瑟,“当然。这种事在水壶被下毒时就知道了。你现在才在说这些?”
“……是这样吧?是这样没错……”雷瑟呓语似地喃喃重复。
牺牲者……已经变八个人了……
“那边好像是食物贮藏室,进去看看吧!我现在不想碰尸体,而且她这样子不拿条毛毯之类的东西盖住也不行。”布洛克提议。
雷瑟也不想再闻到血腥味,因此无异议赞成。
左边靠内侧还有一扇门,穿过门,里面有个木制的大型架子,上面整齐地并排了各式各样的食品,此外,一边还堆着应该是啤酒桶的东西,也有用钩子悬挂起来的烟熏肉类与腊肠等食物。
布洛克依序查看,“用袋子密封起来的应该没问题,危险的是肉类那些生鲜食品。”
“不过,要怎么确认里面有没有下毒?”
“抓只老鼠来喂它吃吃看吧?至少这里会有捕鼠器。”
“我等一下再问问玛古妲。”
“交给你了——这里的罐头还真不少!如果小心点,意大利面等干粮应该还能吃,这么看来,至少一个星期之内还饿不死。”
雷瑟听了稍感安心,“那么,问题果然还是在饮用水上。”
“这个嘛……我们先去酒窖确认一下吧!”
两人回到走廊,走向酒窖。修达威尔伯爵会以自己的酒窖为傲并非毫无道理。从中世纪开始,各诸侯都将自己城里酒窖的葡萄酒视为无土珍宝。不过,说得明白点,在那个时候,一点一滴的葡萄酒就相当于诸侯领地里的每一滴人民血汗。
酒窖对面就是发现柯纳根夫妇尸体的置物室。即使心中再不愿意,脑海中仍会浮现当时的凄惨景况——摆在品酒桌上的两个首级,被随意弃置在地的两具尸身,还有不断流出的黑色血液、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就在雷瑟恍神时,布洛克正一一确认封在酒桶里的葡萄酒,就与检查饮用水时一样,他滴了几滴葡萄酒在掌心,然后用舌头舔舐。
“虽然不苦,但却无法确定。”布洛克低沉的声音在酒窖中回响,“因为葡萄酒本身的味道,我无法断定是否有毒,如果要将这边的瓶装葡萄酒全数确认过,那会相当耗时。”
“那该怎么办?”
“瓶装的应该是安全的,就赌了吧!选那种用软木塞与蜡封住的就好了。”布洛克说完,就从手边取了两瓶葡萄酒,放进上衣两侧的口袋。
“如果犯人用针筒之类的东西将毒药注入里面怎么办?”雷瑟反问。
“犯人的思虑若真那么周详,我们再怎么抵抗也没有胜算,大概只能束手就擒了!”
“怎么这样……”
此时布洛克以讶异的眼神看着左侧墙边的酒架深处。
“怎么了?”雷瑟不可思议地问。
“有什么闪了一下……”布洛克从那个酒架的最下层拿出好几瓶酒,放在地上,“有镜子!”他蹲下移近油灯,向酒架里侧窥探,“是这个反射油灯的光线,才会一闪一闪的……”
布洛克将手伸进酒架层板间,拿出两片约莫七十公分平方的方形镜子。镜子没有框边,也没有任何装饰,就像嵌在洗手台上的普通镜子。
“为什么镜子会被放在这种地方?是谁故意藏的吗?”布洛克歪着脖子寻思。他翻过镜面,枣红色的镜背有许多擦痕与霉菌,镜面虽然被擦得光亮洁净,但仍能确定是相当古老的东西。
“这……”雷瑟偏着头,随即想起珍妮因恐惧而跑到自己房里的那个夜晚——她说自己在走廊上看到某个东西往走廊角落奔逃的影子,而黑暗中的梯间平台则有闪着灼灼目光的跪异瞳眸。
雷瑟知道在魔术表演或奇幻秀上也会利用到镜子。如果那是犯人为了吓她,而在走廊底端装设镜子呢?寝室前的走廊与楼梯旁的走廊都是一直线,若在两者交会的地方——譬如铠甲立像的脚边——放置镜子,再从别处摇晃蜡烛或油灯,这么一来,在房间前面走廊的珍妮,就会在一瞬间以为是小鬼之类的东西飘来荡去的了……
“哼!算了。”布洛克将那两面镜子竖在酒架边,拍掉手上的灰尘,“镜子又不能吃,要在吸血鬼出现时才派得上用场吧!”
接着,他们走下位在酒窖里的小楼梯,那是收纳特级美酒的地下仓库入口,但出入口的木门也上了锁。
“要撞破吗?”布洛克站在门前说。
“咦?”
“我是说,我们最好撞开它,确认一下里面的情况。”
布洛克话还没说完,便猛地踹向那扇木门。木门出乎意料地轻易开启。
地下仓库狭小得可一眼尽览,空气也更加冰冷森然。有一面墙塞满了年代久远的葡萄酒瓶,地上也堆满酒桶,完全没有可以躲人的空间。
“看来没什么收获……”雷瑟的心情混杂了安心与气馁。
布洛克却毫不在意,“是没错。不过,我本来就不抱任何期待了。你想想看,如果这座城里有犯人的同伙,犯人就没必要躲在这种地方了。”
“什么?”
“雷瑟,你都没考虑过共犯的事?”布洛克冷笑,“难道你觉得这么多起事件都是一个犯人单独作业吗?从杰因哈姆的尸体被迅速运走这件事来看,我就认为有两个以上的犯人了,也就是说,犯人不只一个。”
雷瑟被这出人意表的论点冲击,一时无法回应。布洛克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
“我与费拉古德教授在这一点上意见一致,这座城堡的某处,应该真的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通道存在。若非如此,犯人不可能如此神出鬼没。”
在雷瑟的脑海中,这些新的观点形成一圈圈打转的漩涡。的确是如此,犯人已遂行多起谋杀,除了雷瑟与佩达曾看到的那个罩着黑头巾的可疑身影外,犯人的行动似乎都尙未被目击过。
“好了,走吧!”
布洛克推开雷瑟似地从他身边穿过,早一歩回到上面。
2
“——至少,汉妮被切下的首级并没有在厨房里找到,她的死因也无法正确推断,因为她有可能是头部被钝器重击致死,也有可能是被勒死,就算想确认这一点,最关键的首级却被带走了,另外,我没有解剖知识,没有办法从体内检查出毒素或加以确认。”
布洛克将发现汉妮尸体、饮用水被下毒等状况与调查结果,向集合起来的众人说明。宴会厅里除了因痛心与疲倦而缠绵病榻的修达威尔伯爵夫人、她的贴身女侍爱丽丝,与担任护卫之责的佩达以外,城堡里的所有人均到齐了。
宽广的室内被一股寂静与严重的气氛包围,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事实上,他们的处还没有发生任何事。换句话说,犯案时间应该是在晚餐之后,到睡前女佣分送水壶的这段时间。”
布洛克发出怒吼,“畜生!原来如此!就在我们发现谢拉尸体而往来奔波时,犯人早就准备好遂行下次的谋杀了!”
“我刚才听你说到‘没有特定目的的谋杀’,事实的确如此,以目前的状况来说,不论是这里的谁喝下那些水、成为犯人的牺牲品,都不算奇怪。我们还活着只能感谢幸运之神的眷顾。”
“只是延迟了死亡的时间,不是吗?我们的名字早被记在执行死刑的黑名单上了!”布洛克语气不善地骂道。
莫妮卡听了布洛克这番不经大脑的话,再度肩头一震,哭了起来。她断断续续的抽咽声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搅乱众人早已受创的心绪。
“闭嘴!”费拉古德教授目光锐利地瞪向布洛克,严厉地说。
布洛克只是耸了耸肩。
“就算这样好了,犯人又为何要将汉妮的首级带走?”雷瑟质问。
“犯人都将杰因哈姆的尸体搬到别处去了,这种事根本不重要。”布洛克轻蔑地说。
“是这样吗?但是汉妮的尸体却被藏在水瓮里!放在那种地方,早晚都会被人发现的,换句话说,犯人并非真的打算藏起汉妮的尸体,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何又需要一个被砍下的首级?”
“我不知道。抓到犯人后再问好了——对了!伯爵夫人有没有说些什么?教授?”布洛克随随便便就换了一个话题。
费拉古德教授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关于这一点,发生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什么事?”
“伯爵夫人与女佣爱丽丝一起上到顶楼瞭望台,将自己关在里面了。上了楼梯,要转进她寝室所在的走廊那边,有道铁门可以通到瞭望台,如今门被上了锁,因此,谁也无法去她那里了。”
“你说什么?”众人皆愕然地睁大眼睛,张口结舌。
“但是,是她自己说瞭望台不能使用的啊!”雷瑟说。
“我们被骗了。”教授一脸意兴阑珊的表情。
“可恶!这骗子!”布洛克怒吼,“那女人到底还说了什么谎?她真的没将犯人藏在瞭望台?”
“您在胡说什么!”是玛古妲的声音。她昂起头,瞪着布洛克,长长的马脸浮现强烈的愤怒,“伯爵夫人是考虑到自己若发生什么万一,伯爵大人会很伤心,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这么做的!”
“那女人从一开始就在装病吧!”
“我是认真的,伯爵夫人真的身体欠佳!如果她能下楼到这里来,她就会下来,但就是因为不行,她才郑重地向各位道歉,不是吗?您为何要将夫人说得如此不堪?就算您是贵宾,也不容您胡乱造谣!”
布洛克的激动有增无减,“不论她是不是病人,她的城里可是死了这么多人了!犯人搞不好是个疯子,而这个可能性还很高。你自己想想,这么一来,所有人又会暴露在什么样的危险之下?就连你们这些仆人也面临或多或少的危险!”
“您之前不是说过,犯人就是那位客人——提欧多尔·雷瑟先生吗?”玛古妲突如其来地伸直手臂,指向雷瑟。
“玛古妲!”珍妮语带责备地叫道。
雷瑟绷紧了脸。
但布洛克却嘲讽地笑了,“哼!玛古妲,很遗憾,我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人不可能犯下这一连串的案子。更何况,你也知道,谢拉死亡时,他正被监禁在地下室,不是吗?”
“的确是如此。”玛古妲别扭地撇过头,没再作任何反驳。
费拉古德教授为了收拾局面似地开口,“刚才,我本想先与伯爵夫人谈谈,请了玛古妲过去传话——顶楼瞭望台与四楼的仆役房间,大概有通话器相连。但是,伯爵夫人依然坚持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因为对方是病人,我也不好拿出太强硬的态度,真是伤脑筋。”
“她还真是悠哉!”布洛克也鼓起了脸颊。
“玛古妲,艾莉。”费拉古德教授面向女佣们,“请你们仔细听。虽然修达威尔伯爵夫人也这么说,但我仍想拜托你们——如果你们知道任何与这起事件相关的事,请一定要告诉我们,任何事都行,非常琐碎细微的事也没关系。总之,我们找得到与事件相关的情况与线索。”
“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玛古妲立刻回视教授的脸。
“真的吗?”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说谎做什么?费拉古德教授,我们也爱惜生命啊!共事的班克斯先生与汉妮死得那么凄惨,我们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各位贵宾——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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