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再不杀死你,就来不及了。契约的期限近在眼前,如果错过这次,她永远没有复活的机会。”太叔离坐在沙发上,看着朱昔额头上流出来的血,“既然她不想杀死你们,那也只好我自己动手了。先是你,然后是司空琴和欧阳操……”
“别胡说!”朱昔大吼着,随手抓起茶几上的果盘,朝太叔离头上砸去。“如果她不想杀死我们,我们怎么会被她逼得走投无路!”
玻璃果盘在距离太叔离头顶还有十几厘米的地方粉碎了,一片片锋利的碎玻璃倒过来朝朱昔飞去,割破了他的胳膊和肩膀。如果不是他早有准备,缩手缩得及时,手臂很可能会被贯穿。
“我也不相信阿绯竟然会这么心软,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太叔离看着地面。那些散落的水果一个个飘浮起来,重新回到桌子上。“起初阿绯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只是个没有思想,能量巨大的幽灵,按照契约一个个地杀死参与降灵的人。可是在杀了最初的三个人之后,他们的生命灌输到她身上,没有先让肉体复活,反而先让她的思想复活了。所以她住手了,不再继续杀死你们,反而开始跟我作对,藏起了自己的尸体,不让我完成这个仪式。”
“扯皮,太叔绯会为我们着想?”朱昔抓住自己流血的手臂,慢慢地向后退着,“我看是你自己的那个什么狗屁降灵术不管用吧?”
“不会,降灵术的作用已经完全展现出来了。”太叔离好像没听到朱昔一开头在说什么一样,丝毫没有生气,只是喃喃自语,“阿绯最初把自己的力量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没有意识的力量附着在司空琴身上,以便追踪你们,杀死你们。另一部分带有强烈意志的力量则自由行动了……当时我以为她是想节省时间,现在看来并不是。相反,她在用那一部分有强烈意志的力量阻挠自己附着在司空琴身上的力量……我也试图跟她交谈,可是她没有跟我对话……也许她是想告诉我,她不愿意复活,因为她不相信自己复活之后会有得到幸福的机会……”太叔离呢喃的语声陡然一顿,他抬起目光,遥遥凝视着朱昔的眼睛,“如果真是这样,那都是你们的错。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尤其是你。”
“那又怎么样?我从来没有后悔!”朱昔已经退到墙角。太叔离的力量太强大了,他一时想不出什么什么办法能对付他,所也只好一路逃避,“我当时只是为了保护我妹妹,错的只是太叔绯!如果她不去伤害朱丽,如果最后她不是恼羞成怒地想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去伤害她!”
那个如同行尸走肉的中年人又走出来,径直走进厨房。朱昔听到“啪”的一声,禁不住转过头去,正好看到那个人伸手拧开管道上的总阀,然后他又梦游似地回到卧室去了。
“你是说车祸的事情?那不是阿绯干的。只是你妈妈和你妹妹命不好。”太叔离平静地让人惊讶,他在朱昔的指责面前丝毫不动怒,甚至也没有显出急着要为太叔绯辩解的样子。但朱昔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完全不生气的,他只是不屑于多说什么。对于一个根本看不起,而且马上就要死了的人,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她干的,那为什么我一问她车祸的事情,她就想要杀死我?”
“这个我可不知道,我只能确定一件事。”太叔离的目光集中在朱昔的脖子上,“她如果要杀死你们,你们三个都早就死了。”
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朱昔感到自己的呼吸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断了。他开始无法呼吸,仿佛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脖子上,整个躯体慢慢向半空中升起。
“我们说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太叔离的声音像背景音乐一样朦朦胧胧地传进他的耳朵,“司空琴和欧阳操那边,还需要我去解决……”
对啊,阿琴和欧阳,他们两个还不知道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太叔绯的一部分力量附着在阿琴身上,太让人惊讶了。不知道欧阳能不能猜出这一点……我想我已经没有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了。
朱昔两手本能地护着自己的脖子,但却没有挣扎。他知道挣扎也没有用。恍惚之间,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欲望,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这样死掉,永远不用再面对这些问题,永远不用再面对自己心中的种种。也许这还比较快乐。
“请别这样。”一个稚嫩甜美的声音从门口那里传来。朦胧的视线中,朱昔看到一直很平静的太叔离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背后,高声叫嚷着什么。然而还不等朱昔理解眼前这一切变化代表着什么,他所看到的景色就已经被黑暗吞噬了。
如水的月光铺展开来,照亮这一块空地。朱昔的面孔被头发的暗影遮住,只有那一双眸子,像两把锋利的匕首,死死盯着前方。他的嘴唇在动作,歇斯底里地叫嚷着。他的声音很大,但却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是那天吗?是母亲和朱丽出事以后的那天?
“我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太叔绯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很微弱,断断续续地,“原来你跟其他人一样,这么害怕我。”
“我当然害怕你,因为你神经不正常,因为你不是人!”
“害怕到不敢相信我,不敢了解我?害怕到要拿我来当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悲剧的替罪羊?”太叔绯的声音中像是多了一点悲哀的笑意。仿佛骤然间刮起狂风似的,她周围的绿草被吹压着,纷纷向四面八方倾倒。草根的颜色在消退,逐渐变得枯黄脆弱,继而变得鲜红,“彭”的一声燃烧起来。这种来源不明的火苗飞速向四周蔓延,越来越多的植物被无形的风吹到,越来越多的植物被卷进火焰的波浪中。远方树林中的鸟鸣从模糊陡然变得清晰,无数黑影从树梢上飞扑出来,朝着他们头顶云集。
“如果你们知道,发生在你们身上一切事情都是命运,都是无可逃避的,你们会有什么感觉?惧怕?绝望?你们不过是没有正视现实的勇气。所以拿我来当答案,拿我来当逃避现实的工具。”
不知名的鸟群在空中发出凄厉地惨叫,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短促的撕裂声一响接一响,细小而柔软的内脏伴着鲜血和羽毛从空中飘摇而落,如同一场鲜血之雨,遮蔽了月亮,也遮蔽了晴朗的夜空。
朱昔在血雨中惊叫着,他的白衬衫一点点变得血红。死鸟的尸体陆陆续续从空中落下来,打在他身上,它们的爪子和嘴在他身上划出小小的伤口。这种疼痛仿佛在他心里激起了什么,他突然冲上来,把两手突入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收拢。
“也许真是我错了。”太叔绯的声音依然在继续,“我以为只要我付出,就可以得到。我以为总有人愿意理解我的,我以为总会有人愿意相信我的……也许,我只是太愚蠢了。”
视线向上仰去,草地,远处的树林渐渐地无法看到了。眼前剩下的只有一片夜空,飞舞的,正在死去的鸟群,和朱昔写满恐惧的面孔。那一轮明月在飞鸟的翅膀之间若隐若现,鸟的血落下来,仿佛月亮也在流泪,流着红色的泪。
朱昔慢慢地张开眼睛,却看不清楚房间里的景色。混沌之中,他听到了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哥哥,我不想复活。再说……复活了又能怎么样?我累了,我……”
“别说了,阿绯,机会只有这一次。这一次,你绝对不会再遇到以前的那些事情了。”
朱昔摇晃不定的目光终于渐渐清明,他看到了站立在客厅中央的人,矮小,瘦弱,留着一头柔软的中长发。
“朱丽!”朱昔惊讶的叫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微弱得多,“你怎么来了?”
朱丽猛地回头朝这边看过来。刹那间,朱昔仿佛看到了太叔绯的身影,就在朱丽身后,跟她娇小的身躯重叠着。
“哥哥?”朱丽带着一点担忧看着他,“你醒过来了?”
“朱丽,你怎么会跟那个家伙讲话……”朱昔尽力想要大声一些,却力不从心。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从地板上站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煤气中毒了。”太叔离拉起朱丽的手,“这是我给你安排的结局,做我们仪式的祭品。”
煤气中毒?对了……那个进过厨房的中年人。他先打开燃气灶之后才拧开的总阀,经过这么长时间,这里已经充满了一点即会爆炸的煤气。真该死,刚才我太紧张,根本没想到这些事情!
“朱丽!别碰那个男人,快过来!”
“不。”朱丽坚定地摇了摇头。
“什么?”朱昔简直愣住了。朱丽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
“我看到姐姐的尸体了,哥哥。”朱丽靠在太叔离身上,凝视着朱昔的眼睛。她看上去似乎有些想哭。“我以前是很讨厌姐姐,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杀了她奇Qīsuu。сom书。我……我觉得害怕。我觉得我要好好想想看。”
“你看,朱昔。”太叔离嘲讽地一笑,“连你的妹妹都不站在你那边了。”
“你胡扯什么?你对朱丽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只不过是阿绯把事情真相告诉了朱丽。”太叔离蹲下来,抱着朱丽的肩膀,伸出一根手指。一点闪耀的红色光芒在他指尖上跳动。“现在,我们开始进行仪式吧。”
在耀眼的火光闪亮的同时,巨大的爆炸声打破了下午的宁静。
最终章 未来的起点
“……整个事情非常古怪,我们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在我们的监视下他进入楼道,而后我们就与当地警方联系,把那一带包围起来。我们看到您的女儿,在无人伴随的情况下走进那个楼道。基本上可以确定,您的女儿就在那幢楼里。可是未等到我们完全布控好,那里就发生爆炸。”
“直接告诉我吧。有多严重?”朱昔的父亲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握住话筒。
“您先别担心,您的孩子暂时没事。事情的古怪就在这里,我们在现场只发现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事后查明是户主,目前无法确定他与此案的关系。而您的两个孩子不见踪影。”
“他们跑掉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这件事很难解释。我们已经完全包围了那里,他们不可能在我们完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离开那里。可他们就这样消失了。”
朱昔的父亲想起了朱昔告别时说的话,一时犹如在梦里。
朱昔摆好行李后,在座位上坐下来,隔着车窗看着灯火辉煌的月台。
下午,那间房子爆炸之前,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到了他怀里,把他从窗口送了出去,让他落在外面的树上,然后又从那里落到了地上。他没受什么严重的伤,没有骨折,只是摔得全身都疼。
他去过诊所,把太叔离给他造成的伤口包扎了。现在,距离火车启程还有二十分钟。他的手机铃声刚刚平静下来,屏幕显示是父亲来的电话。
他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没接这个电话。他不知该对父亲说些什么。告诉他朱丽死了?可朱昔自己对这一点也不确定。事后他上去看过现场,除了楼主的尸体,什么也没有。当然还有一些警察,可他们似乎都看不见他,任由他进来又离去。
他似乎和这个世界隔绝了,变成一个鬼魂。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回来的,当他走在街上想起要去火车站时,他下意识地招手,出租车司机看到了他。
这很奇怪,但他没有心思去多想这些,他的头脑已经被别的事情塞满了。这个下午简直长得如同好几个世纪。
他拨通了欧阳操的电话。出乎意料,是欧阳操的母亲接了电话。
“你好,伯母。”朱昔把脑袋靠在靠背上,“请问欧阳在吗?”
“他在,他当然在!”对方的声音听上去跟平常不一样,好像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安和混乱,“我真想问问,你们这些孩子是怎么搞的?”
“怎么了?”朱昔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今天下午竟然把司空琴叫到家里来,想要在浴缸里淹死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他,他也不告诉我。朱昔,你是不是知道一点?”
欧阳操?想要杀了司空琴?为什么?难道他……他猜出司空琴和太叔绯的关系了?
他可真是聪明过头了。
“伯母,”朱昔隔着绷带抚摸着自己额头的伤口,“能让我跟欧阳谈谈吗?”
对方没有回答,片刻之后,电话里再次传出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欧阳操那清亮的嗓音:“是你吗?朱昔?”
“是我。欧阳,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司空琴承载了太叔绯的一部分力量?”
“怎么?”欧阳操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你也已经知道了?”
“我是知道。可是我也知道,杀死司空琴一点都不解决问题,太叔绯还有别的力量附着在别人身上。”朱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今天下午,我见到太叔离了。”
“然后呢?”
“一切都解决了,以后我们不会再发生任何事情了。”
“是吗……”欧阳操平静的声音里隐藏着一丝苦笑,“我对司空琴做的事情完全是白费的?”
“我……不知道。”像是要躲避欧阳操的注视似的,朱昔把目光转向了别的地方。
长时间的沉默。欧阳操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朱昔快以为他在无声无息之间挂了电话的时候,才有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朱昔,司空琴以为太叔绯所说的‘仪式’主要目的是想要让你死掉,她想要说服我一起杀了你。我没想到母亲会看到,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愤怒……其实我真的只是想保护母亲而已。”
“我知道。”
“是啊,你知道。”欧阳操笑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朱昔,我们的关系已经完了。我们三个以后永远不会再是朋友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朱昔没有说什么,事实上也没有机会说什么。欧阳操在那边挂上了电话。
朱昔收起手机,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太叔绯说得对,我们都是一些不敢面对自己命运的人。所以我们在找借口,找一些能让我们感觉舒服一些的借口,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去,只是为了让自己安慰……如果太叔绯真要杀死朱丽,她不会失手。如果她真的杀死了朱丽,她也不会毫不反抗的被我杀掉。这些我早就应该想到了。只是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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