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他将电话打到姚天平那里,名为祝贺,实际上则是探有关黎虹的消息。而那边姚天平则总是笑。他问:怎么样?新娘配我是不是绰绰有余呢?沈力勉强笑笑,问:这么漂亮的女孩,你是怎么追到手的?
那边姚天平竟然迟疑了片刻。这迟疑更急遽地加重了沈力心头的困惑,令他无法忍耐。
姚天平迟疑了片刻之后说,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可这回,不但掉了,而且竟然砸到自己的脑袋上了。然后姚天平自嘲地笑笑,说傻人有傻福呀。
沈力试探着想问更多,比如黎虹的职业,籍贯,还有他们是在哪里认识的。但姚天平笑笑说,说来话长,我先卖个关子,等你来青城时咱兄弟俩一定好好喝几杯,我会一点一点慢慢告诉你的。
这便是姚天平的典型做派。性格慢,跟沈力的急脾气正好相反。沈力心里骂了一句,心想你跟黎虹求婚的时候,怎么不说慢慢来,先谈个马拉松式恋爱,再结婚呀。你小子在这件事上怎么这么心急哇。
沈力郁闷地挂了电话。那边姚天平临挂前还一再叮嘱这次婚礼的伴郎一定要沈力做。沈力当然没法拒绝。谁先结婚,另一个人就做伴郎,这是他们多年来的约定。能有一天做姚天平的伴郎,也是一件天大的高兴事儿。只是,如果不是请柬上的这张照片,这一切就会让人感觉完美了。
三天之后沈力踏上了去青城的汽车。从云城到青城,只有短短的四个小时。而这四个小时,却是一趟时空列车,带着沈力彻底回到了十年之前。
青城他有五年没有去过了。青城除了姚天平一个朋友,别无牵挂。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实际上,青城在沈力心中,已经幻化成一个永不消失的泡沫。他情愿让这个泡沫永远飘飞在他的记忆里,而不愿轻易去碰触。他怕一碰即碎。
青城长途汽车站,两位久违了的好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伤感。婚礼在第二天就要举行了,姚天平说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接新娘入洞房了。沈力敏感地察觉到,姚天平在提起新娘黎虹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这更反衬出沈力的落没。
姚天平似乎看出了沈力的心事。但他装作不在意。一个人处在幸福的颠峰,安慰一个失意的人,似乎是一种刻意的虚伪,反不如用自己的快乐去感染他,让他融入自己的快乐。
姚天平直接把沈力接到了新房。压床是青城的一种风俗,即在洞房花烛夜的前一晚,邀朋友来与自己同睡婚床。
姚天平说,因为婚礼仓促,所以新房还只能安排在父母留下来的两室一厅的旧房,只稍作了布置。然后姚天平用无比向往的神情说,新房的首期房款已经交付,半年之后,他与黎虹就可以在市中心那套宽敞明亮的新房入住了。
这更加深了沈力的困惑。他知道姚天平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能够娶到这般完美的妻子,为什么不把婚礼办得完美一点,等半年后新房装饰一新的时候再结婚呢?
他只把这种困惑深深埋入心底,一切全等明天见到新娘本人再说吧。一想到就要见到照片上的女子,姚天平就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知道,今晚失眠是百分之百的了。
要在平时,两位旧友这么久未曾谋面,一定能叙上大半夜的旧。但沈力知道,明天姚天平要唱主角,可不能面色黯淡,顶着两个黑眼圈娶媳妇啊。于是他装作很困倦的样子,少与姚天平搭话。之后不久,他便听到了姚天平均匀的呼吸声。
而他却睁开眼,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心思烦乱。那种感觉,竟与十年之前,沈力期待黎明,与秦若烟会面时相仿。
到了下半夜,他终于感觉到头脑发沉,渐渐失去意识,进入梦乡。而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声音,这种声音初始模糊,之后渐渐清晰。
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不但眼皮睁不开,连身体也无法动弹。之后,他感觉有一阵轻柔的风掠过身畔,恍惚中有人来到他的床前。
他虽然睁不开眼,但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看清楚周遭的景象。街灯透过窗帘照进卧室,可以看清楚在微弱的光芒里,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那是一个女孩,穿着浅粉色的吊带背心,白色短裙,头发被一根浅粉色发带束起。
女孩的脸秀美清丽,微含笑意,而她身上的衣服则零乱不堪,全身布满了鲜红色的伤口。那伤口似还在流血,血一滴一滴,滴在沈力的身上,竟还是温热的。
沈力惊骇异常,可全身仍然无法动弹。女孩布满伤口的手臂已经向他伸来,终于,在这紧要关头,沈力大叫一起,一跃而起。
第三章
沈力的叫声惊醒了酣睡中的姚天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坐起来打开床头壁灯。灯光里,他看见沈力坐在床上,面色苍白,汗水涔涔。沈力用惊恐的眼神看了看姚天平,然后用手掌从自己的下巴开始,抚过整张脸,直到头顶。
然后他听到沈力歉意地说:“对不起,做噩梦了。”
姚天平的眉微微蹙起,这个时候他已经足够肯定,沈力内心里充斥着巨大的痛苦。那声惊叫里,透露出来的不仅仅是惊骇,还有绝望与无助。但他什么也没有问。他用手轻轻拍打沈力健壮的肩膀:“好了,没事了,平静一下继续睡吧。如果睡不着,可以跟我聊天。”
沈力感激地点点头,既而又摇摇头,困惑地说:“刚才做梦的时候,能够听到甚至看到一些景象,可是身体却似不是自己的,不能动弹,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若不是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爆发,不知后果将会如何。”
姚天平轻轻吁了口气说:“你这种情况,其实正常得很,俗称‘鬼压床’,学名则叫‘睡眠瘫痪症’。在这种情况下,你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但实际不是,有时候还可能产生一些幻觉。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刚入睡或是将醒未醒时,正是我们进入熟睡开始作梦的睡眠周期。我们的骨骼肌除了呼吸肌及眼肌外,都处于极低张力的状态,这时候若意识清醒过来,而肢体的肌肉仍停留在低张力状态,便造成不听意识指挥的情形。”
“哦。”沈力点点头,情绪一下子放松了很多。他想,可能是由于对秦若烟的回忆,而引发刚才那一幕噩梦,或者是幻觉。
姚天平关切地说:“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充足啊?不要让自己太累,不要熬夜,维持正常的作息通常就会减少这种情况发生的机会。”
沈力笑笑说:“你小子总是冒充比我懂得多。怪不得这么漂亮女孩子会让你娶了做老婆。”
姚天平讪笑了一下,却没有接话。两个人都发现,晨曦已经爬上窗子,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
接下来,一切就跟打仗一样紧张。沈力作为伴郎,全程陪护新郎。他先陪姚天明到发廊做了面部护理及发型,然后去婚庆公司取婚车及鲜花。同时跟过来的,还有摄像师及司仪。
回到新房时,姚天平的一些亲朋好友已经陆续到场,屋内屋外拥挤不堪。大家事先已经做了分工,但事到临头,还是显得匆忙而混乱。终于,姚天平西装笔挺,风度翩翩地捧着九十九朵玫瑰,坐上彩车向黎虹暂住的酒店出发。同行的彩车队,有十辆之多。
沈力与姚天平并排坐在头车。这个时候,他知道姚天平已将清晨自己做噩梦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姚天平此刻兴奋而又紧张,面色微红,双眼放光,一副幸福在握的样子。而沈力自己,由于刚才的忙碌,那不安焦虑的心情稍有缓解。
接下来的场景,沈力则如入梦中。尽管他事先有了思想准备,但当他终于见到新娘黎虹本人,还是震惊万分。这种震惊,比他见到黎虹照片时更加强烈。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是置身于华丽的酒店包房,而是穿梭在弥漫着花香的小道上。那个曾经穿着粉红色吊带背心,白色短裙的小女孩,她在一瞬间长大了。而时间并没有延伸十年。就是那个小女孩,她还未来得及做自己的恋人,便已经成熟起来。就如同一朵包含待放的百合,在一瞬间,打开花蕊,将自己无所保留地绽放。
沈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眼前这个披着洁白的婚纱,发际插满百合花瓣的绝色女子,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他饱含深情地望着她,在十年这段漫长的光阴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除了这个洁白的天使。
而他这一笑,竟会是如此短暂,与漫长的十年疼痛相比,这笑显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当新郎在新娘的款款笑容中单膝跪地,献上那一大束红玫瑰,然后在新娘羞涩而幸福的表情里,为她戴上婚戒时,沈力才从幻境中惊醒。
他才听到周围是如此的喧闹,这种喧闹冲散了树下那份宁静的回忆。他才听到那个身穿笔挺礼服的司仪,他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说了成千上万遍,烂熟于胸的,但还是感染了大家,气氛冲向。
而还不止这一个场面。接下来,迎娶继续。酒店礼堂隆重的典礼,丰盛的宴席,欢畅的敬酒。沈力一刻不停地跟在新人身后,为他们端酒,为他们服务。而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机械人,言行举止都已经不受大脑的直接支配,而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他的脑海里,如同一场大海啸爆发,掀起万丈巨浪,昏天黑地。
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跟随着黎虹。当最初的震惊稍缓,他开始用理智来思考。眼前的黎虹,她跟秦若烟简直太像了。不但容貌无二,连举止神态都如此的传神。虽然黎虹比起秦若烟,多了一种成熟的风韵,但沈力丝毫不怀疑,如果当年秦若烟没死,那么如今,她也该拥有这份风韵。
直到下午在风景区拍了外景,又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新娘新郎才正式入了洞房。沈力跟着姚天平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累得够呛,若不是他是搞体育的,身体比一般人耐力好,早就累爬下了。姚天平已经私下跟他交待了,今晚,他就住在黎虹昨晚住的酒店包间,想住几天都可以。
闹洞房并不像沈力想象得那样热闹。大部分人已经在白天里闹了个够,此刻作鸟兽散,剩下的只有姚天平几个最贴心的朋友,包括沈力。
既然是最贴心,大家都没有为难两位新人。看得出,新郎新娘虽然兴致依然,但实际上已经很疲惫了,因此都心照不宣地准备稍微热闹一下,就知趣地离开。
直到这个时候,沈力才意识到,一整天里,黎虹都没有注意过他一眼。当姚天平跟他介绍沈力时,黎虹的眼睛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之后,她的眼睛再也没有看过沈力,这让沈心的心情有些低落,虽然他知道,黎虹虽然跟秦若烟长得几乎一样,但她并不是秦若烟。秦若烟已经死了,早在十年前的那个血影刀光的清晨。
而就当即将散场时,黎虹因为游戏输了被众人罚唱一首歌时,沈力才感觉一切峰回路转,再次跌入云里雾中。
黎虹当时笑了笑,大方地说,“我认罚,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歌名叫《挂念》。”
挂念!原本处在失落中的沈力,听到这两个字时,几乎要蹦起来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情愿以为这只是他听错了,是幻觉。
而黎虹已经轻轻唱了起来,婉转悠扬地唱了起来:
许多年以前,我们初次的相见
飘飘的细雨是个美丽的下雨天
不知又不觉我们悄悄地相恋
现在想一想。
回忆还很甜
……
梦中的身影转眼越走越遥远
为何许多年,我还在将你挂念
岁月的痕迹依稀浮现在眼前
为何又偏偏
苦苦把你恋……
沈力沉浸在黎虹这首清新优美的歌里,他此刻相信这首歌的确叫做《挂念》了。为什么,竟然会是“挂念”?与十年前,沈力写给秦若烟的那首诗名字一样。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如果这仅仅是巧合,那么,在唱到最后几句的时候,黎虹的目光忽然飘向沈力。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被黎虹的歌声打动,听得津津有味,包括姚天平,谁都没有注意到黎虹目光的溜号。
当黎虹的目光如一朵在天空里飘忽的云彩,突然在沈力眼里降落的时候,沈力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沸腾了。他下意识去躲黎虹的目光,眼睛却无法移开。于是他痴痴地看着黎虹,发现黎虹的目光在那瞬间竟然也是痴痴的。两种痴情撞击在一起,简直就似一颗小型炸弹被引爆,将沈力炸得万劫不复。
当沈力终于回到酒店包间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恢复元气。他还在回想着黎虹的目光,那近乎痴迷的目光里,竟然还有一丝雨雾迷蒙了她的双眸。这种目光,是当年秦若烟没有给过他的,却在今天,让他激动不已。
在这种激动里,他又开始迷失。从接到那张请柬开始,他就迷失了。
他机械地洗了澡,爬上床,闭上眼睛。在软柔的床被之间,他忽然有了另外一种激动:自己此刻睡的这张床,正是昨夜黎虹睡过的!
他忽然感觉到床被之间,似还留着黎虹的体温和体香。这种体温与体香似电流,在瞬间通过了沈力的全身。他的身体开始兴奋起来,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在寻找爆发的突破口。
然而只是片刻,沈力便清醒过来,随即,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黎虹已经是姚天平的妻子了,而姚天平是他十年来最好的朋友,他怎么能对黎虹有这种想法!
于是他身体里的欲火渐渐平息下去,却忽然生出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床上有锋芒,刺得自己无法再睡下去。于是,他起身,换上一身带过来的休闲装,离开了酒店。
他是朝姚天平与黎虹的新房方向走去的。已经是下半夜,街道上人迹寥寥,出租车已难拦到,而沈力却奔得那么匆忙。因为他有一种预感,有意外发生了,关于黎虹!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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