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丹丹喜欢小孩子。
他也喜欢哎。
这里没有计划生育,他们可以生两个。
或者三四个?
此后唐劲开始上课,时间便过得快了一些。
他每天傍晚去简丹那儿呆一会儿。两人有时候聊天,有时候只是静静分享一段闲暇。
简丹颇为享受这样的时光,唐劲也十分喜欢,除了一样——打杂小工洛西。
不过洛西对唐劲却随和友善,跟他父亲奈落如出一辙,结果唐劲想找茬儿也没处下手,只好盯紧点。
一眨眼就到了上课第四天。
下午唐劲去了基础学校,面试助理的职位。
200、来客 五
朗明这样一个各方面条件均颇为宜居的地方,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移居至此。因为追求更好的生活,几百万年来一直是人类前进的原动力。
这些像水一样流来的人之中,不仅有绿纱公民,更有境外的移民。结果就是,特定的、适合新来者的一些工作职位,竞争尤为激烈。
体育教师助理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唐劲只是打算去碰碰运气,熟悉一下这儿的面试。他甚至都没去服装店问问这里的正装。
瞧瞧,他会说的单词才那么几个,而且他从来没有当老师的经验,还有他的学历也不高——事实上,太低太低了……
可唐劲被录取了
主考官因为学生的突发*况晚到了大半个小时——他带的低年级,孩子年龄小,这种突发*况几乎每天都有好几桩;而推迟的面试开始后,只考了一些日常用语——唐劲至少背完了《一百句》,这几天又学了几个新的句子,所以这个难不倒他。
结果唐劲就被选中了。
通过网上资格申请、来此参加面试的一共十四个人,被留下的只有唐劲一个。
唐劲很意外,压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彻底糊涂了,一时间都忘了高兴。
更意外的是一位褐发女郎,茜露。
连唐劲都不得不承认,这位茜露女士的条件要优秀多了,现场发挥也同样好了一大截——衣着更体面、口语更流利、举止更优雅。
虽然她的衣服料子看上去远没有丹丹那些每天被汗湿透、跟床单一起丢给机器洗的运动服好……
显然茜露也认为她自己比唐劲好多了,所以她向老教师交涉——另两名考官一名是住在学校附近的老太太,另一名是学生家长。他们当然不需要助理,他们只是在关心自己社区的教育情况,为此来这里见证一下面试的公平性。所以面试一结束,他们就签名,老太太略与老教师聊了几句,两人先后离开了。
……
“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真地很需要这份工作,另外我之前有四年的相关经验,我教的孩子包揽了地区比赛的一二等奖,这里是合影……”
“教?”老教师接过合影看了看,微微皱眉,而后他望向茜露,温和地责备,“教什么?我们不需要你来告诉小公民他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需要的是有耐心的照顾者,陪伴他们、看护他们。”
茜露一顿,而后她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唐劲一眼。
她的目光几乎可谓锋利;唐劲知道比起她来,自己穿得不怎么样,太休闲太随意——根本就是做早课晚课的T恤与大裤衩嘛因此唐劲有点不自在,站在那儿没动,只是拿眼睛瞧瞧她,又瞧老教师。
“那么,请让我知道我哪儿做得还不够——对,我想知道,他哪里比我更好?”
“他刚才很有耐性。我耽误得挺久,你们都着急了,他没有。”
唐劲酒窝一冒——他的确不着急,在中国的西南丛林里趴过好几天的人怎么会为这点等待着急?
何况还有座位、有饮料
而且从刚才他们等待的地方,可以看到学校的操场,可以看到这里的小孩子在玩什么……
也就是说,可以看到他跟丹丹的孩子,以后会玩的东西。
o(≧v≦)o~~
“耐心?这个我也有。尽管这里不需要,但是我能教出这样的成绩,本身就是证明。”
老教师叹了一口气:“不,向小孩‘教授’你们那些‘成人裁判标准’的耐性,与单纯的等待的耐性,是不一样的。前者你在满足自己的支配感,后者你没有那个。这是很关键的区别。此外,他会最基本的口语,足够用了。而这次我们需要的是低年级的老师,比起耐性,语言要求并不高。”
送走茜露,老教师向唐劲介绍了他自己的名字,乌克。而后乌克带唐劲去他的班级。另外一位中年教师,佩欣思,正在那儿代班。
佩欣思见到乌克就回去了;乌克向她致谢,并为她与唐劲做了介绍。
……
而后操场这一带就剩下一个班级——十一个孩子。
以及他们的老师——两个男人。
“这是您带的班级?”
“是的。哦,叫我乌克;还有,用‘你’。这样就可以了。”
“乌克。你这里有,呃……十一个学生?”
——好少太少了
“对啊,两位数了,所以我需要一个助理。”
“……”
“嘿,看护十一个小淘气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儿。”
祁栋上一节课得看五十多个
“那么,我们做什么?”
“陪他们玩。如果你不大感兴趣,在旁边瞧着就行了。不过他们会邀请你,那种时候就好好跟他们玩一会儿。此外,注意他们的安全,注意他们在干什么,不要阻止他们但是照顾好他们——他们还小,有时候会弄伤自己。”
“就这样?”
“就这样。”
“不用……”唐劲更糊涂了,还奇怪,“不用教他们做游戏什么的?”
乌克更奇怪,反问唐劲:“他们正在游戏,不是吗?”
唐劲望向孩子们;而后唐劲发现、唐劲不得不承认,乌克说的没错。
“玩泥土跟玩别的有什么两样吗?你看那个白衣服蓝短裤的男孩子,他叫杰里。他正在观察草的根须——很好奇、很专注。不是吗?我们有必要塞给他一堆令他兴致缺缺的积木吗?或者打扰他、叫他跟着我们做这个、做那个?”
“没有。”唐劲无言以对,很快又失笑,“的确没有。没有那个必要。”
“是的,没有。那对他不好——有损他的好奇心,也有碍注意力集中的培养。他这个年龄的小孩,注意力一次能集中这么长时间,非常不错。噢,回头我会给你一些资料,你可以去看一下。”
唐劲点点头。
“我大致了解,了解从你的家乡到这里,你面对什么样的不同。”乌里克微微一笑,“其实,每个孩子就好像一株小树苗,生来就有一种充满活力的天赋——健健康康地长大,长成参天大树。我们只要别让虫子咬坏了他们、别让狂风吹折了他们,就好了。”
虫子、狂风?
唐劲有点懵:“然后施肥、浇水?”
“不不,他们的父母给予了他们生命,给予了他们足够的能量。而这个世界无垠无限,只要他们愿意,他们能以自己的双脚走到任何地方、能以自己的双手与大脑胜任任何工作、创造任何东西。何况,你不是他们,你认为是‘肥料’的事物,未必对他们有利,甚至会限制他们。嗯,不要俯看他们——”
老教师蹲了下去,还拉拉唐劲;唐劲茫然,不过他当即跟着照办了。
视角一低,一切好像不同了。那些孩子站直的时候,比他们还“高”了。
“你瞧,他们跟我们一样,两个眼睛两只手,一个鼻子一张嘴。他们只是还没长大,力气不如你大,阅历不如你多。所以,注意了,别因为你早出生了几十年,就仗此去支配他们、控制他们——那是很危险的。那只是放纵你自己,不是在照顾他们;你只需要陪伴他们、看护他们,保证他们有一个安全的、充沛的的成长的空间,这样儿就好了。”
乌克说到这里,由衷笑了:“你永远想不到他们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惊喜——我有很多学生已经长大成人了,从校友录上,我看到了一大片森林。有一天你也会的。”
而后乌克被一个小女孩拖走了。她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唐劲,不过她更急于跟乌克分享她的新发现——那是一只咬着丝从树上吊下来的黄绿虫子正随着微风晃悠在离地面两尺高的半空里“它吊在那儿半空中”
“噢”
“它头上有一根丝”
“一根丝。”
“很细很细,透明的”
“跟你的头发比怎么样?”
“不知道……我们去比一比?”
唐劲很惊讶——这个小姑娘不怕虫子
乌克陪着小姑娘观察,还贡献了一根他的头发。一分钟不到之后,那小姑娘得出了结论:乌克的头发最粗,她的头发在中间,虫子的丝最细。
最后那小姑娘与另外两个刚过来看虫子小男孩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把虫子送回树上去。因为他们讨论得出的结果是:虫子是吃树叶的,它看起来没法儿顺着它的丝爬回去,因为随着几阵风吹过,它越来越低了;所以如果他们不这么做,这虫子就会落到地上、饿死了,还可能在饿死前被他们无意中踩死……
瞧,那边就有已经被踩死的虫子
噢,好凄惨……
要是这只小虫子也那样,就太可怜了
于是乌克光荣地领到了一个任务——抱人:抱起小姑娘来,这样她就能够到最低的树枝了。
唐劲在那儿蹲了好一会儿,一直看着孩子们与老教师玩——他发现乌克说的并不多,乌克也很少诱导什么,乌克只是倾听,只是回答一些被问及的问题,偶尔提出差不多水准的问题……
乌克只是在孩子想干什么的时候,当一个助手。
同时乌克还注意着另外八个学生的安全。
挂不得……
——乌克说两位数的学生就太多了
接着唐劲索性坐到了地上;再后来,杰里想把他拔起来的那棵草水养起来——那样他就能天天看到那草的根了于是唐劲的第一桩工作开始了。
这天唐劲去简丹那儿的时候,把他的好运气得瑟了一回,又把他的工作讲了一遍,末了道:“乌克还给了我一大堆资料,他说我了解得越多,就会越有使命感——”唐劲耸起肩,“不就陪小孩玩嘛”
简丹翻着唐劲带来的资料:“应急手册不用说。心理学,教育学,这两样第一,而后是人类学、历史、文化、人体学,哟,还有法律?嗯,社会学的东西差不多都在了,还跨到了自然科学的领域。”
“就是啊”唐劲把脸埋进了沙发里,“这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啊”
“应急是必须的,而且得熟练掌握。”简丹拣出一份来,“其余的你可以找这些书的书摘,网上有人共享,了解个大概,然后挑感兴趣的慢慢翻。我想这一些,他不是要你背下来,他只是希望你了解一下。”
“是的,他只是要我了解一下。”唐劲有些无奈,“只是这也太多了。”
“供你尽情选择。不好么?”
“得儿,没什么不好。”唐劲翻了身,头枕着自己胳膊,“乌克跟我小时候的老师一点儿也不一样。”
简丹失笑:“那是自然的。”
唐劲嘟哝:“我那些小学老师可不这样儿。”
这令简丹意识到唐劲在不满。
简丹轻声道:“他们只是受传统影响。”
唐劲恨恨一拍沙发:“封建残余”
简丹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了,末了道:“封建也不坏。”
唐劲意外,盯住了简丹。
简丹正在嗅今天她新剪的鲜花,起先没发现;而后简丹察觉了,无奈又好笑,只得解释:“当然,我也不是说封建好——我的意思是,那是与当时的社会生产力相适应的社会制度、文化特征。我们只是出生得晚了一些,所以不用面对那些问题。但我们也有我们的问题要面对。”
一下子跳这么大,唐劲干瞪眼。
简丹莞尔,想了想,道:“简而言之呢,封建不封建,其实就是个大家靠什么养老的问题。”
唐劲来了点兴趣:“养老问题?”
“人都不喜欢死掉掉。对吧?”
“对。”
“年轻时一般有能力工作,也就可以养活自己;年老时随着身体衰败,这变得困难,对吧?”
“嗯。”
“封建社会、农业社会,生产力阶段决定了社会财富主要来自农业。而天生的体力区别,决定了男性是劳动主力。此外,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又没成熟的保险可买,所以大家都看重血缘宗族,平时投下精力、时间,去帮别人的忙,以求事到头来能得到帮助。这就是人情来往。所谓‘人情债人情债’,它的确也是债的一种。虽然不是现代合同,但当时的社会规则是保障它的。这样便有‘养子防老’而非‘养女防老’,另外又有‘远亲不如近邻’。这两句话里面,都包含着经济利益的交换——人一辈子都要倚靠家族、倚靠左右邻居;老了则要倚靠儿子来养活。
“于是相应地,就产生了‘男尊女卑’、‘一夫多妻’、‘嫡庶’、‘宗族’等等,这些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儿子,为了养老;文化上,则有‘以孝治天下’,因为提倡‘孝’能提供足够的理由,让整个社会去谴责、去惩罚那些不孝的人,进而保证人们的晚年生活——毕竟,当一个人老了,他是打不过他儿子的,故而如果违背孝道没有社会成本压着,很多人出于生活压力所迫,会把年迈无力谋生的父母赶出家门。
“你看,这整个社会生活的模式,都是由当时的经济水平决定的。忠孝,三从四德,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只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罢了。”
唐劲听着觉得不舒服,却又不得不承认:“是这样没错。”
简丹微微一笑:“进入了成熟的工业社会,人们的养老就倚靠社会了。社保社保,就是‘社会保险’。如此一来,封建社会的构架当然随之崩溃、淘汰——同一幢楼里面的邻居,十几几十年不认识也没关系,也不会妨碍正常生活。虽然冷漠,但也给了人们更多自由空间。更重要的是,人们养孩子不再是为了自己的晚年有饭吃,而是出于情感需求,为了小家庭的完整、而非宗族的延续,为了体验有孩子相伴的生活、而非担心自己老来无靠。更纯粹,更人性。
“同样地,作为孩子,关爱父母,更多地成了一种情感上的自然回应,‘孝’渐渐开始去掉道德化、去责任化、去社会化,开始本质化、感情化、私人化——所以,你为什么要紧张?我又没说孝敬老人不好。”
唐劲大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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