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钟灵无时无刻不想着回来,回来跟哥哥嫂嫂们在一处。”我忍住眼泪,“可是如今回来了,却是这样的景象。”
“这样的景象怎么不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越是多事之秋,越是要我们都信心百倍的,若是凭这些事情就倒下了,往后的风雨更甚。”大嫂细弱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比之她的果敢刚毅,我实实在在自愧不如。
“嫂嫂,钟灵记下。”
“我们都在,就好。”她紧紧的握住我的手,“明天叫你见见几个孩子,无一不是人中翘楚,我们钟家的日子,还长的很。”
大哥子嗣最多,四子三女,长子钟锦,已经成婚,膝下一双儿女,可爱的很,如今在客房陪着阿泰,长媳尚在因为大哥的事,不甚小月,不能见人,次子钟锻,也定下亲事,只是如今碍着府里的白事,不得不搁置下来,其余的孩子,也还尚小,这几日来哭的声嘶力竭,今日回府早早的安排歇下了,二哥唯有三个儿子,一个个英武不凡,而今都在宗庙祠堂里守着,三哥已经有一对可爱的女儿,如今腹中这个,据说脉络有力,必然,是一男婴,只是不知,如今可保的住。
“汀屏你方才在上面守着,可是好不好?”我们三人落座,大嫂便迫不及待问起三嫂和胎儿。
“这个我也说不好,嫂嫂你是知道的,我一共生了三个瓜娃子,老大就是打了套拳就掉下来了,生老二的时候我压根不知道,我跳下马来了,他也跟着就下来了,到老三就是我喝口汤的功夫他就在哭了,哪见识过卿怡的状况?好在她也是生产过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二嫂急着嚷嚷,倒叫我哑然失笑,宫里生个孩子,那可是里三层外三层,稳婆乳母不知道跟着多少,从来不知道,还有人生孩子这样潦草的,竟然自己一点也不知道,生个孩子竟然这么方便?
三嫂说二嫂马大哈,也实在一点不假。
“罢了罢了,你这里我能知道什么,还是等着消息吧。”大嫂无奈道,“越久我便越揪心,真是叫人心焦。”
“大嫂身子不好,若不然先去歇着,等这里得了消息,我们立刻叫人过去传话,可好?”我担心大嫂身子吃不消,只好劝道。
“回去歇着?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还能睡的着?还是在这里等着,心里安然些,有什么事,我在,总不至于慌乱。”大嫂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十分无力,我也不好辩驳,偷偷叫二嫂嫂准备些补身的东西,等着给大嫂三嫂备着。
正担心着,楼阶上有脚步声下来,二嫂立刻上前拦住,“三夫人怎么样?”
“该怎样说,”那郎中想必十分劳累,喘着粗气缓着,这可急坏了二嫂,一个劲的啧嘴,恨不得从那人嘴里把话掏出来,自己替他说了。
大嫂叫人递茶水过去,“先生缓缓再讲,不急不急。”
“嫂嫂好闲的心,怎么不急?”二嫂已经崩溃,连连催问,“你倒是说呀。”
“三夫人此次,算是因祸得福,进来各位应该觉着,三夫人怀了身子身体肿胀,面色蜡黄,一定以为是怀了身子的孕事反应,但是却是腹中积水成疾,若是不趁早治愈,生产时必有大祸,却不想今日受惊,破了羊水,那积水反而就此排空了,母体同胎儿皆无恙,我再开几服汤药,必能治愈。”那人笑着讲明,感叹道,“若是保不住钟大人的孙儿,我明日这医馆,也真的无颜开下去。”
“大夫妙手回春,赶明儿,我叫人送一块金匾过去。”二嫂欢喜的大笑。
“大夫辛苦,我已经叫人安排了客房,今日就在此歇下,明日我再叫人送您回去。也给您备了饭食,也略略用些。”大嫂道。
“大夫人客气,治病救人,本是我分内的事情。”那人谦虚收礼,才被家丁带下去开药煎药,我们三人终于长吁一口气,我欢喜道,“如今两位嫂嫂总算可以安心了。”
“总算是因祸得福,这该是这半年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大嫂长叹一声,“也不枉爹的嘱咐。”
长兄如父,如今大哥不在了,长嫂如母,嫂嫂是个要强的人,自然不想我们有丝毫不利,我们欢欢喜喜的用了一点宵夜,又要人送去给哥哥嫂嫂,才安心睡去。
我们一道出了屋门,三嫂这里不能留,而二嫂今夜要去陪着大嫂,一时间,我的去留却成了最棘手的问题,我也只好笑笑,“嫂嫂尽管放心,只要有人跟着就好,我便在我的园子的歇下,没有旁人,反而歇的好。”
“有本王在,怎么许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我不知道他是一直等在这里,还是如今过啦领我,只是我在当场,十分尴尬和矛盾。
“王爷怎么在此处?钟锦那孩子没有陪着王爷吗?”二嫂问道。
“公子赔了很久,小王便叫他去睡了,王妃不在身边,总是睡不着,所以前来等候。”他说的真挚,仿佛我们从来就是夫妻情深形影不离一般,他上前扶住我,“两位夫人早些歇下吧,王妃这里,有小王照料。”
二嫂笑着同我道别,同大嫂一同去了,我听的脚步声远了,立即便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握住,“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犯不着生气,王爷运筹帷幄,何必在乎旁人的感受。”我冷冷道,“夜深了,不送。”
“果然是到了自己家的派头!”他调笑道,“这便要送客了?”
“王爷又心思说笑,我却没有。”我不理他,就要自己迈步往前走去,却不知为何面前仍是一块石阶,我一步垮下去,即刻歪倒在一边,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怀中。
“何必赌气?还是我送你回去。”他扶住我,“说了要陪你的,也不该是句空话。”
我不搭腔,却不得不享受他的这点温存,这暗夜里,我是不折不扣的弱者,而在他这里,感受他的呼吸,总是叫我想到他,他的轮廓,笑颜,今夜在我脑海,分外的明朗清晰。
越是清晰明朗,我越是恨,越是痛,恨入骨髓,不能抽离。
“宇文泰,我只问你,你是否真的能一举拿下京师?”我问道,“或者说,真的同他兵戎相见?”
☆、216 杜丽娘的相思苦
“为何不能?我同他,难道没有兵戎相见过?”他冷笑一声,“为你,我宇文泰,愿同天下人为敌。”
“那么,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吗?”我突然笑着问他。
“钟灵,你为何这样问?”他诧异道。
我笑,“与其占巴蜀为王,不如,择日,我们攻入皇城,一统天下。”
他显然不曾想到我会突然这样说,扶着我的手有些僵硬,“钟灵,你为何,突然这样打算?”
“因为我等不及!”从前,便是我受着这许多的残忍和心痛,我也不曾将剑指大楚的话说出,而今,我是实实在在的要做,要用他的鲜血,祭奠我钟家两代四条人命,还有东宫众人。
这天下,这王朝,我并不在意,我只要他死,就好!
握住他的双手,今日,我们唯有这一层同盟之约,我助他取皇帝位,而他,是我唯一可以夺去他所有的砝码,我冷笑着走完这条小道,也安然的睡在为宇文泰备好的客房里,一如以往,他睡在塌下,守着我。
第二日,他如我心意,离开钟府,他已经拿到了我不会离开他的承诺,而此刻,他需要掌管巴蜀天府之国,需要叫这里兵强马壮,叫我们有实力,打到京城,我要他第一个要收买的,竟然是我当日里最不齿的余碧晨的父王。
“他是这大楚唯一的异姓王,而因为余碧晨的死,他记恨父皇,迁兵马离京,如今,若你我能同他联络,许他从前的荣*,势必,他一定会动心,要他不动神色挥师南下,前后夹击将巴州周围的州郡拿下,届时,我们势力,也该扩大不少。”
“钟灵,你真的以为,余家所求,只有这一点?”阿泰疑惑。
“他可以有很大的胃口,那我们便要叫他打下的州郡更多一些,若不能同他平分天下,我们巴州,只会为人鱼肉,”不无痛楚,“我父母,便已经做了榜样。”
“依你之见。”阿泰服侍我用过早膳,回王府安排,却始终放心不下我这里。
“你叫婆婆跟我过来住着就好,”我说了这话,立刻补充道,“府里的戏班唱的不错,叫他们过来给我解闷,也就好了。”
守孝期间,是不能*声色的,可是阿泰不管这些,只要我要,只要他有,他都会给我。
我要的人,未到晌午便送了过来,婆婆又开始冷冰冰无话好说,而那杜丽娘来的时候,却仿佛并不欢喜。
“若是知道你要执意如此,我便不该带你出来。”他苦笑,不无指责,“今日上午,整个王府都在查是谁带你出来,可是你平素很少见人,也很少有人注意你去了何处,所以才没叫把我抓住,若是要人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情,可是再也不能呆在王府了。”
“我感谢你带我出来的,若是他怪罪你,我也一定会护着你,”我连连安慰,“我叫你出来,是为我治眼睛的,若不为了这事,我怎么舍得你来这里陪我受苦。”
“受苦不敢当,钟家待人极好,我能受的,呀只有一点点苦?”他长叹一声,“可惜我的相思苦啊!”
相思苦?
他有什么好相思的?我轻笑一声,只当他讲了个笑话,却忘记了,这世间,有多少人将真心话当成笑话讲给人听,若我一早想到他为解万里相思来到这里,便也该知道,他是谁。
可是我不知。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叫二嫂把我挪回了我从前的园子,虽然偏僻,可是干净也安静,大嫂迁了许多仆从给我,“你如今眼睛不好,又有着身子,补身做菜的丫头,该有几个,收拾洒扫的,也不能少,那么大个园子,总得有人陪你说话解闷,里外照应的婆子也该有,万一你有一点点不适,我这个嫂嫂,也是罪责难逃。”
我不想接受,可是又怕她多心,病中原不该劳心,只好将这些人都领回来,不想人多了,虽然没有那么安静,但是仅仅是人来人往的走动声,也叫人安心,我依旧是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阿泰每日还是要来,他不过陪我用膳说话,问的永远是我今日过得可曾顺心,我答的,也每每相同,他的真情依旧,我的敷衍不变,我们这样的乐此不疲,心照不宣。
府里的日子清闲自在,大嫂依旧病着,每天陪她坐坐也叫人满足,二嫂风风火火的教几个孩子弄棒打拳,三哥的两个丫头往往欢喜的手舞足蹈,倒叫我想起从前我在宫中的时候,也是一日一日的往演兵场乱跑,便是一把长枪短剑,我也喜欢的不得了。
三哥除了陪着三嫂,便是教几个孩子读书习字,我在一旁听着,只当是说给腹中的孩儿,我已经是粗鄙不堪大字不识,我的孩子,可万万不能同我一般。
三嫂的文采笔墨也是很通,三哥讲到不解处,往往要三嫂在旁边指点,倒叫我想到文璃,那个不拘一格的女帝师,是不是,已经同同样放浪形骸的江湖在北漠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过到了这一年的中秋,我的身子已经十分笨重,比之嫂嫂同期的身子,仿佛大了许多,而也许是在府中的缘由,我好像针灸服药之后,脑袋疼痛的时候一直减少,而也没有从前那般叫人痛不欲生。
“在王府的时候,你的神经总是紧绷着,本来便夜不能寐,心绪难平,而今来这里,过得也舒心自在,心里也安闲,所以便不需要那样大量的安神汤剂,姑娘的痛感,自然便减轻了。”他这样告诉我,而我怀疑的却是,我的眼睛,仿佛并无半点气色。
那人叽里咕噜又说了许多,他依旧解释给我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神经的释放和伸展,其实需要一点刺激,也许哪天你得了这个刺激,便瞬间恢复也不一定,而如今,你还是依旧要每天这样,否则,仅有的这一点点光感,也怕是难以维持。”
我听的似懂非懂,只是不曾想,这个精神上的刺激,来的这样快。
中秋之夜,阿泰却并不在巴州,所以我也实在没有必要回到王府,住持什么中秋宴饮,那夜,我同几位嫂嫂在府里欢聚甚愉,举杯邀月对饮谈心,周围是围着笑闹的孩子,若不是我离去的父母,这该是多好的天伦之乐,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如年此刻,我的父母兄长皆在,也该这这样欢乐的情景,而今关于父母兄长,我们几人,都刻意的不去提及,那是每个人的伤口,不必揭露给所有人看。
夜深人静,我被人扶回园子,而园中放声高歌的除了他,还会有谁,他唱的歌谣很动听,只是辞藻我却听不懂,轻叩屋门,“你还未睡吗?”
“是你?”他大笑着来迎我,“正愁无人对饮,你就来了,进来陪我喝几盅,可好?”
扑面的酒气,他一定喝了不少,我不能饮酒,可是也不能丢下他不管,要人去备下醒酒汤饮,我被他强行拉进屋子安排在座上,“这是上号的樱桃酒,你尝尝,这味道可好?”
不由分说,已经被他灌入口中,一阵咳嗽之后,口中回甘的味道叫我想起,仿佛这酒,我也唯有在金宇霖在的时候尝过,他喝不惯大楚的陈年佳酿,独爱他自己带来的粉红色的,有些甘甜的酒,当时也是非要我尝,而今这酒,却是巴州的一个戏子在喝。
“你是新罗人吧?”我试探者问他,却不想,他喝醉了回答的极为爽快,“在下,名门之后,新罗国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偏偏的来这个地方,来唱戏,来当个戏子,抛弃所有,放下所有,有家归不得,太子妃你说,是不是荒唐的很?”
他唤我“太子妃,”不是“姑娘”,也不是“钟灵。”他竟然知道我过往的所有一切。
我心中一紧,再要问下去,他却已经倒地不醒,憨憨入睡了,只是口中,依旧不停的嚷嚷,“我为了什么?究竟为了什么?”
他是谁?
这个不知名姓的新罗男子,他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又是什么时候,同我的过往有过纠葛?或者,知晓了我的过去?
门外的敲门声叫我心惊,是丫头们送醒酒汤过来,我叫人过来扶他睡去,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