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岗的时辰、宫中是如何布防的关窍全部都记在了心里。
不过,到底律王宫太大,一个夜晚是看不完那么多地方的,所以上音只能每天都出去,然后再回到清音殿之中,将所见全部都画在自己的画架上。
那幅画,本不是画,而是律国律王宫的布防图。
上音要敢在他毒发绝命之前,利用律王对他放松的警惕,将这份图画下来,留给凌衍。
毕竟,
上音记得,凌衍说过,要统一六国天下,带领六国人民奔小康。
想着凌衍那傻乎乎的笑容,上音看着自己在夏日里正在流血不止、甚至有些流脓的双脚,钻心的痛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凌衍,我相信这个天下终有一天会是你的。
就在这份布防图只差最后一个角的时候,宫外传来了消息——招讨使凌衍带领律国的精兵,已经攻下了苗疆。澜沧江和金沙江两役之后,苗人的队伍溃不成军,六诏的统领皆为凌衍所获,苗人皆愿臣服于律。
凌衍在战中表现出来的果决和出奇制胜,让律*中将领更加敬佩和臣服于这位年轻有才,可是却有些粗鲁无礼的将领之下。
而且,
听闻凌衍手下有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年轻小将,在与苗人兽群…交战的时候,表现拔群,更是有名将之风。
凌衍大胜,律王萧鸾不得不下旨允许凌衍班师回朝。此时,距离凌衍离开了律国和律王萧鸾约定的时间,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而已。
律国上下举国都在欢庆,庆祝的是律王萧鸾竟然得此良将——短短的时间内连克了南岭鬼岭和苗疆两地,让律*队声威更震。律国人,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在想着,只要梁国的郗将军松口,梁国和律国合并。
那么六国天下的乱世,也该至此终结。百姓们盼望了多年的王朝,恐怕也指日可待了。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凌衍那么快回来。
至少律王萧鸾不想,凌衍的回来意味着上音就要离开他了。而让萧鸾惊讶的是,上音竟然也并不希望凌衍回来。听去报信的方总管说,上音公子几乎是将他直接打出来的,似乎并不大高兴凌衍的回来。
萧鸾奇怪,可是却不敢去见上音——自从在沈宅被揭穿了一切之后,萧鸾就害怕看见上音。
然而,无论如何,凌衍是回来了,带着陈庆之,还有特地从梁国赶过来贺喜的范云和郗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接受着律国百姓在道路两边夹道欢迎的礼遇回来了。
礼节性地见过了现在主政的“大哥”沈懿,凌衍立刻一溜烟就往清音殿跑。他的心上人宁杭在等着他,他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赢了和律王萧鸾的这个赌。
宁杭,我们走,我带你走,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可是,凌衍万万没有想到,他来到了清音殿,却在大殿门口狠狠地吃了一个闭门羹。一个冷面、竟然还会武功的婢女站在门口,死活就是不让凌衍进去。
“公子吩咐过了,无论是谁来,都不见。”冬然张口闭口,只有这一句话。
“卧槽我管你!宁杭——我是凌衍啊!你亲爱的凌衍啊!你不见别人可以,怎么能不见我呢!我来接你了!你应该听说了吧!我英明神武地打退了苗人呢!律王答允我了!我是来带你回家的!宁杭你开开门呀!”
凌衍没办法越过冬然直接闯进去,好男不和女斗,如果冬然不是个妹纸,凌衍保证自己已经一枪崩了任何一个挡在他和上音之间的人。
“宁杭——乖,给为夫开开门。”凌衍扯开嗓子不要脸的喊。
“……”
然而清音殿之中太安静,什么人都没有回应。
凌衍摸了摸脸,心想上音定然是在害羞,或者是自己离开太久了,想要给自己一些苦头吃。凌衍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冬然那样子,点点头道:“好吧,我这就走了,你们可不要太想我。”
冬然愣了愣,从上音的描述中来看,凌衍并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啊。
可是,就是这么一愣,就被凌衍捉住了机会,一矮身就从冬然身边窜了过去,直接推开门进了大殿,冬然惊呼一声,想要拦却已经拦不住——
凌衍窜进了大殿之中,却发现上音没有束发,一头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一件素黑的长袍,那袍子的后摆一直长长地拖在地上,而上音现在正静静的面对着一面巨大的铜镜,而镜子旁边,竟然还有几个精致的妆奁。
“宁杭?”凌衍吞了吞唾沫,看着上音的背影,就让他一阵一阵的邪火往下腹窜去。
“凌衍,”上音转过身来,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不会和你走的。”
凌衍一愣,脑中“嗡”的一声,他吞了吞唾沫,才搓了搓手谄笑道:“怎么了,宁杭,你怎么今天兴致那么高,还画了浓妆?原来你也喜欢玩这一套啊?嘻嘻嘻,我哪里惹你不高兴啦?怎么会不高兴和我回家呢?来嘛宁杭——别傲娇了,跟我回家吧!”
说着,凌衍就凑上去,想要抱住上音,可是却被上音用内力狠狠地震开了。
“凌衍,我累了,”上音转过头去,不再看凌衍,而是看着镜中的自己,“你走吧,我已经不想等你了。我要留在律国,和律王在一起。”
“宁杭,你……开什么玩笑?”凌衍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音的背影,“别、别闹了,宁杭,你、你怎么会和律王在一起的,你、你喜欢的不是我吗?”
“喜欢是会变的,凌衍,”上音的声音依旧是平静而且冷漠,一字一句都让凌衍听着痛不欲生,“冬然,帮我把准备好的东西送给凌公子。”
“是。”冬然点点头,从柜子中拿出来了两样东西,一个卷轴和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凌衍不可置信的看着上音绝情的背影,讷讷地接过了冬然塞过来的东西,那个卷轴一看就是一幅画,凌衍没心思拆开来看。
于是,凌衍打开了那个精致的小盒子。
一打开,凌衍就后退了好大一步,浑身颤抖、甚至脸色都变白了——
“宁杭,你、你、你……”凌衍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几乎就要战栗不稳,盒中的东西让凌衍觉得自己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都是发寒的。
他曾扬了扬手,看着上面漂亮的绳环问他,这是什么。
他曾告诉他,他们相约一生,以后还要换成银戒指、三十年换成金的。
上音静静的看着镜子,见凌衍半天颤抖着都说不出话来,于是上音又开口道:“冬然,你且帮我送送凌公子。”
“不用!”凌衍忽然爆发出来了一声怒吼,他紧紧地握着那枚绳环,盯着上音的背影,几乎要将这个他用尽了心力去爱的男人烧出一个洞来,“宁杭、在你眼中,我这个土匪的东西,再好、都比不上他萧鸾给你建造这间清音殿,是不是?”
“……”上音沉默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回答,“是,他是九五之尊,你算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凌衍笑了,一边笑,眼角一边流出了泪水,“没想到、没想到,我、我也会有这一天,好、好、好,我……不会阻你的富贵,宁杭,这戒指,我既送了你,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既不要,不如丢了吧……”
说着,凌衍一扬手就将那个指环连着盒子一道丢进了门外的莲池之中。
可惜,凌衍一直望着莲池的方向,根本没有注意到上音在听见了水声的时候,身体颤抖了一下。
“还有这个,”凌衍扬了扬手中的画轴,“我不需要了……留着你的东西在身边,不过徒增伤感而已……”
上音没说话,冬然却反而开了口:“凌公子,这是公子给你的,你还是带着好。”
凌衍奇怪地看了冬然一眼,冬然却不给凌衍犹豫的机会,生拉硬拽就将凌衍从大殿之中拉出来。
“凌衍,你真在这里,快走——”凌衍才被冬然拉出来,就看见郗微匆匆忙忙的赶过来,“顾公子呢?”郗微没有看见上音人。
“郗小姐,”冬然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将画轴塞在了郗微手中,“你们快些走吧。”
“走……?”凌衍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呆愣的状态。
“快走,律王动了杀心,现在合宫禁卫都在追杀你呢——”郗微来不及和凌衍解释那么多,也不知道上音在哪里,只是拽着凌衍就走。
冬然看着郗微拉着凌衍出了清音殿,这才快速回身到了大殿之中——
“公子,他们走……”
冬然话只说了一半,就看见了上音已经整个人伏在了铜镜前,肩膀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而在上音那间黑色长袍之下,流脓结痂双脚却已经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二十二章 变乱
凌衍被郗微拖着跑了一段路,终于觉得不对。明明距离宫门只有那么几步的距离,凌衍却停了下来,一把抢过来了郗微手中的卷轴。
“你干什么啊——快……”郗微看着凌衍打开了卷轴,瞬间就算是连汉子如郗微都惊讶得捂住了嘴巴。
凌衍原本行尸走肉一般的脸上也惊讶得变了多少种神色——怪不得!怪不得刚才自己要将这个卷轴还给上音的时候,上音有一瞬间的脸色奇怪,怪不得上音身边那个婢女要将这个东西硬塞给自己。
“不、不,我不走……我要回去!宁杭一定出事了!”凌衍将卷轴塞给了郗微。
如果宁杭,你不爱我了、你不喜欢我了,你为何还要将这幅律王宫的布防图交给我,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不信,宁杭你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凌衍跑出去的速度极快,郗微根本就没有捉到凌衍,抱着卷轴,看着就要追过来的律王宫中追兵,郗微跺脚,咬牙也跟着凌衍反身回去!
可惜,凌衍和郗微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清音殿的时候,却发现清音殿之中已经人去楼空,无论是上音还是那个冷冷的婢女都不知所踪。上音方才坐着的地方,只有空荡荡的一面碎了的铜镜。
宁杭?!凌衍心中的不安更加重了——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就被那么几句表面上的话给骗了,凌衍懊恼地捶胸顿足。可是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凌衍和郗微犹豫,他们才赶回来,整个清音殿就已经被让人给包围了!
无论是不是律王出尔反尔,凌衍现在是在劫难逃。郗微立刻扯过了一块布,将画轴绑在了自己身上,抽出了脚上绑着的短剑丢给了凌衍:“跟紧我!”
凌衍也打起了精神——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留着命、去找回他的爱人!
郗微到底是将门女儿,一个闪身出去,直接抢了律王军中侍卫的武器,横枪在手,带着凌衍杀出一条血路。而且,比起从前、凌衍的身手更加矫健了。
不仅仅是因为郗微的高强度训练,更是因为在南岭鬼岭和苗疆的实战。律军不比祭龙山之中的散漫的山贼,凌衍在军中也学了不少东西。
现在的凌衍,已经不仅仅是当年在祭龙山上打家劫舍的那个小土匪头子了!
他在律军之中有名望,甚至在六国之中都开始小有名气。鬼岭中人将他当福星看,苗疆人更是谈起凌衍色变。律军之中有不少新军的将领,都对这个征讨使交口称赞。
眼看着凌衍和郗微就要从律王宫中逃脱出去,临到城门口了,郗微却暗自骂了一句:“不好!”
凌衍就看见了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就算郗微的本事不错,他现在也能有武艺防身,这么多的弓箭手,他们两个人也绝对无法脱身。
凌衍咬牙——他可不能死在这里,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和上音之间才是永远的完了。
正在凌衍和郗微预备拼死一战,可是凌衍却看见了方才在清音殿之中那个冷面的宫女背着一个人从天而降在了宣政殿前的高台上,那人长发披散、没有束发,一身黑衣被大风吹得展开去、像是在空中降落的鸟儿。
那是上音,而且上音手中还抱着一架琴。
凌衍眼中精光一闪,那是枯木龙吟,他几乎用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追老婆买下来的枯木龙吟——
宁杭,你现在说你心里没有我,我真是死都不信!
距离太远,凌衍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上音。
也恰好是这样远的距离,上音庆幸凌衍看不见此刻他的脸,也不知道此刻他连跪坐在高台上,都已经用尽了力气。
凌衍,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当你在回来的时候,定然是你攻破律国都城、将要荣登大宝的一天。
上音笑了,其实他脸上的肌肤已经开始萎缩,只是还不怎么明显而已。他刚才在殿中化浓妆,不过就是为了掩盖这张脸而已。
面对着整个律国最精锐的弓箭手们,上音不过是款款一笑,然后对着旁边的冬然试了一个眼色,冬然了然地退开,然后飞速地往长廊尽头闪身离开了——
就在冬然离开的那一个瞬间,上音轻轻地将枯木龙吟放在了双膝上,面对王城之中越来越多的军队,上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眼瞧秋色正好,各位将军却如此辛苦,上音就为你们奏一曲——以谢你们守卫王城之恩!”
众将听了“上音”之名,知道这是他们大王顶顶宝贝的那个男宠,手中的弓箭怎么敢直接射过去,这一瞬间的犹疑,上音的琴声已经响了起来。
上音以手拨弦,弹的竟然是一曲《相和歌》,诉的是《秋胡行》。上音薄唇轻启,声音不大,似乎是在随心所欲地弹唱: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嘉肴不尝,旨酒停杯。寄言飞鸟,告余不能。俯折兰英,仰结桂枝。佳人不在,结之何为?从尔何所之?”
然而,
不过寥寥几句,那些将领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霎时间惨叫着后退了好几步。眼下,竟然只有郗微和凌衍两个人毫发无伤。
郗微愣愣的看着那个名义上是她丈夫的人,喃喃自语道:“传音伤人?”
凌衍才不明白那是什么,不过他一直知道上音的武器是琴,心想不过是你们文人的穷讲究而已,打架还不是转头来得实在。
以前早就有人传过了,
孔子曰:打架用砖乎,照脸乎,乎不着再乎,乎死为止,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