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嫣本来就在气头上,经她如此一点拨,便也禁不住对大夫人心生怨恨,右手不知觉地握紧了拳头,眉心的凄楚瞬间转为愤怒。
“如果我们联手,即便她是大夫人,只怕也很难安寝无忧”云谨继续游说。
凌嫣一惊,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她几眼。云谨也不回避,坦然面对于她,眸子里一片坚毅之色。
对于这个,她从来没有任何隐瞒;而她,亦知道她不少的秘密。两人仿若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即便再跳,也是跳不出这根绳子的范围了。联想起云若交给她的那幅画像和金钗,对于大夫人的怀疑又更深了一层。
为公为私,都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主动出击,或许还能够找出一些线索。
主意既定,便对着云谨郑重地点了头,“此事咱们需从长计议,但你必须听我的,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知道么?”
“好我也答应你”她忍不住轻咬了咬嘴唇,蹙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来,脸色也和缓了许多,随即便笑嘻嘻地告辞。凌嫣也不挽留,目送她离去之后,又是那副黯然神伤的表情。
一夜无眠。
凌晨,便起了个大早,去给大夫人请安。
大夫人很感意外,不过戒备的心态更重,虽然故作亲热地挽了她的手,嘴里一口一个“微儿”地叫着,但凌嫣从她躲闪的眸子里,依然看出了些端倪。再加上旁边青嫂的眼神暗示,她已猜到明月的话八九不离十了,心底便又沉了一沉。
“微儿,给你说件高兴的事儿吧。”
“哦,什么事啊,夫人?”
“端午节不是快要到了嘛。太后恩泽,邀请我进宫赴宴,我准备带你一起去,怎么样?”大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观看凌嫣的脸色。
尽管心里凄楚,但她仍就强颜欢笑,顺着大夫人的话道:“谢夫人厚爱,微儿也很想进宫看望妹妹呢。她的预产期也在五月,只怕快要生了吧。”
进宫一趟也未尝不好,本来也有很多事情要跟如梦商量呢。
“就知道你会愿意的。只是我的若儿——唉”说到这里,她神色攸地一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夫人,累了吧,我扶你进去休息。”一面说着,一面高声大叫:“青嫂——”
“诶——”青嫂应着声,从院子里跑进来,手里端着两盘点心,额角上渗着汗珠,诺诺地解释着,“夫人这几天胃口不好,婢子到厨房给她弄了几道点心。这不,才刚出笼的芙蓉水晶糕”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转头对凌嫣笑道:“微儿,你也一起吃吧。”
凌嫣也不推膛,果真扶了大夫人坐下后,便也侧身坐在对面,陪着大夫人吃早餐。
早餐过后,大夫人习惯性地要去前院练练手脚,凌嫣便也很自然地陪着一起去,看着她在场上练得兴起,两人便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声音压得很低。
“五月二十日的事情是真的吗?”凌嫣再次问道。
“是的,大夫人前几日进宫,正好皇后和李夫人都在,几个女人略一商量,又禀了太后,这事便定下来了。”
“好快难道云若就这样白死了么?”
青嫂仿佛是察觉了些什么,意有所指地又道:“其实定了也好,早就该定了。云若小姐就是想不开,谁也没料到她会走上那样一条路。”
凌嫣没有作声,又把话题转到另一件事上,“你在她身边呆了那么久,有没有见过这个?”说完悄悄地从怀里掏出那支金钗,在青嫂面前晃了又晃。
谁知青嫂只是瞄了一眼,便失声叫了起来,“啊这个,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你见过?”凌嫣比她更吃惊。
“嗯。”青嫂惊讶之余,还不忘机警地四下打望。大夫人练得兴起,此时早已远离了她们的视线,跑到西面去了。
“这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一件饰品,日日带着它,怎么会在你那里?”青嫂又是奇怪又是心惊,脸颊激动得发红。
“这是云若死前交给我的,说是她娘埋在后花园的东西。”凌嫣说出了实情。
“你是说大夫人?”青嫂又是一阵惊问。
“嗯,应该不会有错。云若把它珍藏了十年,要不是即将决别,我想,她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随着这支金钗一起的,还有一幅画像,那画像上的女人,是我母后吧?”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向青嫂询问关于她身世的一切。以前,总没有勇气说出口,又怕一问,露出什么破绽来,反而得不偿失。
青嫂显然并没发现她是个冒牌者,便毫不犹豫地点了头,然后补充道:“你跟皇后娘娘,简直长得一模一样。皇后娘娘酷爱牡丹,你父皇便下令,整个御花园全都种上牡丹,就连皇后娘娘所有的饰物,也都以牡丹花形为主。只是,当年的那场大火,把所有的东西都毁去了……”
青嫂触景生情,忍不住感慨起来,眼眶有些湿润了。
听到这里,凌嫣不禁心中一动,问道:“这么说,所有牡丹花形的饰物,都有可能与我母后有关?”
“是的。想当年,除了皇后娘娘,普天之下,再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戴这样的饰物”
话音一落,凌嫣更是心中一紧。她当然想到了那位屡次入侵她梦中的女子。那女子总是白衣飘飘,鬓上斜插着一枝牡丹,可是为什么就从来看不见她的脸?还有,在兰园里读到的牡丹记,到底又与母后有什么样的关系?
事情仿佛显露了冰山一角,可是却更加迷雾重重了。
“小姐,想到什么了吗?”青嫂在一边警醒地问道。
“嗯,有了些头绪。”凌嫣故作深沉地应了声,顿了顿又道:“对了,过几日我要陪夫人进宫赴宴,到时你找个机会,咋们去当年的案发现场看看”
“好,我回头就安排”青嫂满口答应着。
“还有,想办法派个人到韩秋山身边去,那老儿肯定不简单。”
“好”
“另外,传我的话给张叔,就说我私人请他帮个忙,找准机会教训一个人”
“小姐要教训的是谁?”
“国舅之子李耀”凌嫣慢吞吞地说着,“不能让他死,也不能让他残废,但要他永生不敢再作孽。并且押着他到云若的坟前磕够九十九个响头。”
青嫂目露奇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她好久,终究没有言语,低声应承下来。
这时眼看大夫人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便又说了几个笑话,凌嫣也跟着咯咯地娇笑起来。然后起身,向大夫人迎了上去。
第三十四章 赴宴
光和十七年五月初五,端午。
大夫人携着义女凌微,盛装出席太后恩赐的晚宴。
皇城威武而雄壮,高高的城墙上插满了迎风招展的旗帜,满身盔甲、手执刀剑的的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皆严阵以待。
马车停在宫门口,有侍卫上前询问,大夫人便掀开车帘,递了块令牌过去,青嫂接过,转呈侍卫,并满脸笑容地解释着:“是太后娘娘请我家夫人进宫赴宴的,还请侍卫大哥多担待”
侍卫接过牌子,看了又看,便挥手放行。
于是,宫门大开,车辆徐徐而行。
凌嫣是第一次进宫,不免有些好奇,忍不住东张西望。只可惜她坐在马车里,怎么看也只能望到殿宇一角。脚下车辗声轱辘,载着她们走过校场、前殿、中门、便来到后宫。马车在一处偏院门口停下了,接着便有素衣宫娥上前侍候她们下马,然后领着往太后的寝宫而去。
太后住在福寿宫,是整个后宫最豪华最威严也是最权威的所在。远远就能望见,宫门上那九十九颗硕大圆润的铜钉,在旭日照耀下闪着慑人的光芒。
宫殿很大,分庭院、正殿、左右偏殿以及后院等几个部分组成。
庭院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凤鸾池了,只见满池浮绿,波光粼粼,水雾氤氲,显得清凉而明净。池上建有精美的四角琉璃亭,那便是凤鸾亭了。但见亭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凤凰,重重叠叠又垂下无数轻纱,随风轻扬,便盈盈地颤动。
迈入大殿,但见大气磅礴四周高大的宫墙上尽满飞檐走兽,金石砖铺地,乌黑泛金,排铺到底,正中铺着大红色的羊毛地毯,长毯尽头绣着金凤的软榻上,赫然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两边的仙鹤香炉,鹤嘴中吐着渺渺香气。软榻后面则是一副十二折翘金压翠的长春屏风,这样的气势让人踩在上面立显渺小。
凌嫣跟在大夫人的后面,一步步朝前迈进,终于在离软榻丈余的距离站住了,然后便被拉着行跪拜大礼。
面前的太后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华发浓密,梳着福寿鬓,双鬓分别插着四只赤金缀珊瑚扁方钗,着一袭墨色的丝质锦袍,领口袖口皆是酒红色的滚边,佩以同色系的腰带,外罩玄色纱衣,长长地尾曳于地。
这就是她的祖母了。
据说当年父皇母后仙逝以后,朝中一时人心惶惶,左右大臣也都是各怀鬼胎。全靠太后力挽狂澜,在啧啧非议声中扶持懦弱的孝诚王登上帝位。此后三年,继续垂帘听政,动用许多非常手段,不断排除异已,诛杀了不少朝廷重臣,才最终巩固了皇权。
太后微微笑着叫她们起身,随即便有宫娥领了她们到左首的位置上坐下,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各色鲜果,美味佳肴,还有琥珀色的葡萄酒。
刚落座,大夫人便不失时机地给太后敬酒,又把凌嫣推了出去,嘴里笑着道:“这便是臣妇前几日刚认的义女了,她本是嫣儿的姐姐,臣妇爱屋及乌,便也就一并认下了。想来老祖宗是不会怪我的,对吗?”
心里虽然有些厌烦大夫人的迫不急待,但也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给太后敬酒,“奴婢凌微,给太后娘娘请安了,祝您身体健康,万寿无缰”
太后淡淡地“哦”了一声,端起酒杯在唇边礼节性地抿了抿,便又放下了,面上神情犹然一黯,径自对着大夫人说道:“认了也就认了呗,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其实哀家心里也难受啊只是若儿她——也实在是太傻了”
“可不是么?天下间最惨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若儿,她实在太令人伤心了不过老祖宗莫要伤心,若是因此怄坏了身子,便是臣妇的罪过了”大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以手掩面,偷偷地抹起泪来。
凌嫣冷眼瞧着这一幕,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要真论起来,她才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孙女儿,打从如梦易容成她的模样进宫, 老太太就应该能看出她与仙逝的端敬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刚刚大夫人也特意提到她是嫣妃的姐姐,照说她应该有所反应才是,可是从她的表情上,却硬是瞧不出端倪。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高高叫道:“皇后驾到太子妃殿下驾到雨妃、梨妃、嫣妃驾到”
凌嫣下意识地抬头,闻声望去,只见殿门口袅袅娜娜地走进来一群鲜衣美女,为首的是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一袭鹅黄色宫装,朝凤髻高高竖起,满头珠翠,流光溢彩得让人目不瑕接;明红的罗纱罩衣迤逦拖于身后,露出凤尾密纹,上面镶嵌的累累宝珠光华夺目,再配以紫玉腰带,金丝绣鞋,更增添了几分奢糜、富贵。
这便是皇后了。据说是太后的亲侄女,骄蛮任性,尤其善妒。只要是被陛下宠幸过的女子,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杳无所踪,致使皇帝后宫凋零,不得不夜夜流连于书房。
她身后并排行着一蓝一粉两位美人。凌嫣一眼就能认出,那位头梳如意高髻,斜绾飞凤镏金步摇、身穿水蓝色月华长裙、清丽脱欲的女子,便是京城兰家兰老爷子的掌上明珠,亦是晓情公子兰沐风的堂妹——兰琳琳。
不愧是一脉相承,她与她的堂兄实在是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能够与她并排而行的,恐怕也只有国舅爷的长女、当今太后的嫡亲孙侄女、当今皇后的嫡亲侄女李雨微了。她与她的姑母一样骄傲,一样奢华。张扬地梳着朝天髻,十二支华美金冠,巍巍颤颤流潋闪光;抹胸的粉色鸾衣百褶裙,上面用金丝绣满鸳鸯戏水的图案,裙边镶配着大小不一的五彩夜明珠,层层荡开叮当作响;外罩纯色的轻丝薄纱,飘逸空灵,隐隐露出柔美的香肩、脖颈、手臂。说不出的香艳迷人。
即便这样华服艳裳,站在兰琳琳的身边,也只是绿叶衬红花而已,永远也掩盖不了她的光芒。
凌嫣瞥见太后的眉毛微皱了皱,只不过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常态,想是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作派。
走在后面一排的便是方梨落和如梦了。
梨落与她的双胞胎妹妹虽然容貌酷似,性子却是截然相反。紫色长裙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一头乌黑的长发挽成幽雅的流云髻,头发上插了四支石榴宝钗,竟也娇柔可人,仪态万千。只见她莲步轻移,极其小心地扶着大腹便便的如梦,嘴角一直保持着柔和酣静的笑意,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温暖。
如梦今天仍是一身白衣胜雪,满头青丝随意地绾了个髻,左右各自斜插了两支步摇,云舒广袖的罗袍早已掩盖不住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她脸色有些苍白,容颜憔悴,额间有细密汗珠隐隐流出,许是负荷甚重不利于行的缘故。
凌嫣有些心疼而又愧疚地望着她,凤目中隐有泪痕。后者先是迷茫,继而惊讶,犹自欣喜,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苦无机会表达。
这时她们一行人已行到太后面前,便齐齐地跪下行参拜之礼,嘴里说着凤体康安的如意吉祥话。末了随着太后的一声“平身,就座”,便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太后高高在上,皇后和太子妃一左一右在下首相陪,接着便是雨微、梨落、如梦、大夫人和她自己。每人身后都有两个随侍的宫娥。这些宫娥当然也都是太后的心腹了。而青嫂、秋菊两人早在进入福寿宫之前,便被人安排到其他地方歇息去了。
然后便是皇后率众人给太后敬酒,太后笑着喝下,缓缓地道:“今儿个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各位也就随意些吧啪啪啪”
随着这响亮的拍手声,只见屏风后忽地转出一队舞姬,她们个个貌美如花,身段阿娜,手持彩带,满场翩舞,乐工们敲打磬钟,吹拉管萧为起伴奏。一时之间乐声阵阵,余音绕梁。
太后瞧着大喜,嘴里嚼着干果,命人嘉赏,于是众人又都附和着拍手称赞,争先恐后地向太后敬酒,李雨微仗着是太后的嫡系,席上频频恃宠而骄,居然放肆地缠着太后行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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