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裴洛拉特从他与宝绮思共用的舱房走出来说:“那孩子现在安稳地睡着了。我们教它如何使用盥洗室,它学来毫不费力。”
“这没什么好惊讶,那座宅邸中一定有类似的设备。”
“我在那里一间也没看到,其实我一直在找。”裴洛拉特若有所感地说:“要是我们再迟一刻回太空船,我就憋不住了。”
“我们都一样。但为什么要把那孩子带上来?”
裴洛拉特歉然地耸了耸肩。“宝绮思不愿丢下它,像是想挽救一条命,来弥补她害死的另一条命。她受不了……”
“我懂。”崔维兹说。
裴洛拉特说:“这孩子的形体非常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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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雌雄同体,就在所难免。”崔维兹说。
“它有两颗睾丸,你知道吧。”
“几乎不可能没有。”
“还有个我只能形容为非常小的荫道。”
崔维兹扮了个鬼脸。“恶心。”
“并不尽然,葛兰,”裴洛拉特抗议道:“这刚好符合它的需要。它只要产出一个受精卵细胞,或是一个很小的胚胎,受精卵或胚胎就能在实验室中发育,而且我敢说,是由机器人负责照顾。”
“假使他们的机器人系统发生故障,那又会如何?如果发生那种情形,它们就无法产生能存活的下一代。”
“任何一个世界,若是社会结构完全故障,都会陷入严着的危机。”
“不会像索拉利人那么严着,让我忍不住为它们掉泪。”
“嗯,一裴洛拉特说:“我承认它似乎不是非常迷人的世界——我的意思是对我们而言。但问题出在索拉利人和社会结构上,这两者跟我们完全不同,我亲爱的兄弟。但去掉了索拉利人和机器人,你会发现那个世界……”
“可能会开始崩溃,像奥罗拉现在那样。”崔维兹说:“宝绮思怎么样,詹诺夫?”
“只怕她累垮了,她正在睡觉。她有段很不好过的经历,葛兰。”
“我也没感到多么好过。”
崔维兹闭上眼睛。他已经决定,只要一确定索拉利人没有太空航行能力,他立刻要睡上一觉,好好放松一下。而直到目前为止,根据电脑的报告,太空中未发现任何人工天体。
想到他们造访过的两个外世界,他心中充满苦涩——一个上面有满怀敌意的野狗,另一个则有满怀敌意的雌雄同体独居者,两处都找不到一丝有关地球下落的线索。他们到过那两个世界的唯一证明,只有菲龙那个孩子。
他张开眼睛,裴洛拉特仍坐在电脑另一侧,以严肃的神情望着他。
崔维兹突然以坚定的语气说:“我们应该把那个索拉利小孩留在原地。”
裴洛拉特说:“可怜的小家伙,他们会杀了它。”
“即使这样,”崔维兹说:“它终究属于那里,是那个社会的一部分。被视为多余而遭处死,是它生来命该如此。”
“喔,我亲爱的伙伴,这实在是铁石心肠的看法。”
“这是合理的看法。我们不知道如何照顾它,它跟我们在一起,也许会多吃不少苦头,到头来却仍难免一死。它吃些什么东西?”
“我想我们吃什么它就吃什么,老友。事实上,问题是我们要吃什么呢?我们的存粮究竟还剩多少?”
“很多,很多,即使多一位乘客也不用愁。”
听到这个答案,裴洛拉特并未显得多么高兴。他说:“那些食物已变得十分单调,我们应该在康普隆补充些——虽然他们的烹饪术不怎么高明。”
“我们没办法。你应该还没忘记,我们走得相当匆忙,离开奥罗拉时也一样,而离开索拉利时尤其如此——单调一点有什么关系?虽然破坏了用餐情趣,却能让我们活命。”
“如果我们有需要,有没有可能找些新鲜食物?”
“随时都行,詹诺夫。拥有一艘重力太空船,上面又有几具超空间发动机,那么银河就只算个小地方。几天之内,我们便可到达任何一处。只不过银河中半数的世界都在留意我们的太空船,因此我宁愿暂时避避风头。”
“我想那也对——班德似乎对这艘太空船没兴趣。”
“它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它的存在,我想索拉利人早就放弃太空航行。它们最大的心愿是完全遗世独立,如果它们在太空中不停活动,到处宣传自身的存在,就几乎不可能享有与世无争的日子。”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葛兰?”
崔维兹说:“我们还有第三个世界有待造访。”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根据前面两个来判断,我对另一个不抱太大希望。”
“目前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不过等我小睡片刻后,就要让电脑绘出飞往第三个世界的航线。”
57
崔维兹的睡眠时间比预期长了许多,不过这没什么关系。太空艇上并没有自然的日夜,也从未绝对遵循“近似昼夜节律”。一天有几小时是人为的规定,诸如饮食、睡眠的自然作息规律,崔维兹与裴洛拉特就常常无法与时钟同步(宝绮思尤其如此)。
当崔维兹在浴室擦拭身体时(由于务必节约用水,肥皂泡最好别用水冲,只要擦掉就妤),脑子里正想着要不要再睡一两个钟头,他转过身来,竟发现菲龙站在面前,跟自己一样全身赤裸。
他不由自主往后一跳。这种单人盥洗间相当狭窄,身体某部分不可避免地一定会撞到什么坚硬的物体,他马上发出“哼”的一声。
菲龙好奇地盯着他,同时伸手指着他的荫茎。崔维兹听不懂它说什么,但从这孩子的神情看得出来,它似乎感到不可置信。为了让自己心安,崔维兹只好用双手遮住荫茎。
然后菲龙以一贯的高亢声调说:“你好。”
这孩子竟然会说银河标准语,崔维兹感到有些吃惊,不过听它的口气,好像是硬生生背下来的。
菲龙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说:“宝——绮——思——说——你——洗——我。”
“是吗?”崔维兹双手按在菲龙肩膀上,“你——待——在——这——里。”
他指了指地板,菲龙当然立刻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来它完全不懂那句话的意思。
“不要动。”崔维兹一面说,一面抓住孩子的双臂,紧紧按在它身体两侧,表示叫它静止别动。然后他赶紧擦干身体,穿上内衣裤,再套上一条长裤。
他走出去大叫:“宝绮思!”
在太空艇中,任何两个人的距离都很难超过四公尺。宝绮思随即来到她的舱房门口,带着微笑说:“是你在叫我吗,崔维兹?还是微风吹过摇曳的草地发出的声音?”
“别说笑了,宝绮思。那是什么?”他伸出拇指,猛力朝肩膀后面一甩。
宝绮思向他身后望了望,然后说:“嗯,看来像是我们昨天带上来的小索拉利人。”
“是你带上来的,你为什么要我替它洗澡?”
“我以为你会乐意帮忙。它是个很聪明的小家伙,银河标准语学得很快,我解释过的事它绝不会忘记。当然啦,我一直从旁帮助它。”
“自然如此。”
“没错,我让它保持冷静。在那颗行星上经历混乱场面时,我让它大多数时间都处于茫然状态,后来,又设法让它在太空船上睡一觉。现在我试图稍微转移它的心思,让它不再那么想念失去的机器人,它显然非常喜爱那个健比。”
“结果它就喜欢待在这里了,我想。”
“我希望如此。它的适应力很强,因为它还小,而在不过度影响它心灵的原则下,我尽量鼓励这一点。我还准备敦它说银河标准语。”
“那么你去帮它洗澡,懂不懂?”
宝绮思耸了耸肩。“我会的,假如你坚持的话,伹我希望让它觉得我们大家都很友善。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分担些保母的工作,那会很有帮助,这方面你当然能合作。”
“不是合作到这种程度。还有你帮它洗完澡后,就把它给弄走,我要跟你谈一谈。”
宝绮思说:“你说把它弄走是什么意思?”她的语气突然透出敌意。
“我不是说把它从气闸抛出去,我的意思是把它弄到你的房间,叫它乖乖坐在角落——我要跟你谈谈。”
“任凭你吩咐。”她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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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维兹一面瞪着她的背影,一面抚平自己的怒气。然后他走到驾驶舱,开启了显像屏幕。
索拉利星现在是个黑色圆盘,左侧有一道弯成新月形的光芒。崔维兹将双手放到桌面上,开始与电脑进行接触,竟发现他的火气立即平息。想要使心灵与电脑有效联结,就必须保持心平气和,久而久之,制约反射便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以远星号为中心,他们目前与那颗行星的距离为半径,这个范围内没有任何人工天体。由此可以判断,索拉利人(或它们的机器人)不能也不会再跟踪他们。
惫不错,这样的话,现在他最好驶离夜面阴影。事实上,只要他继续远离索拉利,这颗行星呈现的圆盘便会越来越小;当它变得比远方体积大许多倍的太阳更小时,阴影无论如何都会消失。
同时,他指示电脑将太空艇驶离行星轨道面,这样可使加速过程安全许多。如此一来,他们便能更快到达一个空间曲率够小的区域,进行安全无虞的跃迁。
与往常一样,他又开始凝视远方的恒星。静寂而亘古不变的星体几乎带来一种催眠效应;它们本身的动荡与不定都已被长距离遮掩,呈现眼前的只有众多闪烁的光点。
其中一个光点,当然就是地球环绕的太阳——第一个太阳。生命在它的热辐射下诞生,人类也在它的庇荫下演化出来。
当然,如果外世界环绕的那些明亮而显眼的恒星,全未收录在银河舆图中,那么,同样的情形也可能发生在“这个太阳”上。
彬者,是否只有外世界的太阳被故意遗漏,因为早年曾有过什么条约协定,让他们得以遗世独立?会不会地球的太阳虽收录于银河舆图中,却跟那些类似的、不含可住人行星的无数恒星混在一起了?
毕竟,银河中这类恒星总共三百亿左右,却只有约千分之一的轨道上有可住人行星。以他目前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周围几百秒差距之内,也许就有上千颗如此的可住人行星。他是否应将那些恒星逐一筛选,将所有的可住人行星都找一遍?
彬者,第一个太阳甚至不在银河这一区域?还有多少星域的居民,深信那个太阳是他们的近邻,而自己是最早一批殖民者的后裔?
他需要更多的资料,目前为止他什么也没有。
即使当初在奥罗拉的万年废墟中进行最仔细的搜寻,他也十分怀疑能否找到地球的下落。至于索拉利人,他更怀疑它们会提供任何相关资料。
而且,如果有关地球的所有资料,都从川陀那座伟大的图书馆消失无踪:又如果盖娅伟大的集体记忆,对地球也完全一片空白,那么在那些失落的外世界上,也几乎不可能有任何资料得以幸免。
假如他纯粹出于运气,竟然找到地球之阳,进而找到地球本身——会不会有什么外力使他无法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地球的防卫果真滴水不漏?它保持隐匿的决心果真如此坚决?
他究竟在寻找什么?
是地球吗?或是他认为(并无明确理由)可以在地球上找到谢顿计划的漏洞?
如今,谢顿计划已运作了五个世纪,(据说)最终将带领人类抵达一个安全的港湾——第二银河帝国的怀抱,它将比第一帝国更伟大、更崇高、更自由。然而他,崔维兹,却否定了第二帝国,转而支持盖娅星系。
扒娅星系将是个巨大的有机体;而第二银河帝国不论如何庞大,如何多样化,也只是众多独立有机体的联合组织,与它柑较之下,每个有机体仅只具有微观的尺度。自人类发迹以来,不知已建构出多少的个体集合,第二银河帝国只不过是另一个例子。虽然它有可能是最大、最好的一个,却仍无法脱离既有的框架。
扒娅星系则是个完全不同的组织,比第二银河帝国更理想。因此谢顿计划必定存有瑕疵,连伟大的哈里·谢顿自己都忽略了。
伹若是连谢顿都忽略的问题,崔维兹又怎么可能修正?他不是数学家,对谢顿计划的细节一概不知,全然没有概念。而且,即使有人能为他解释,他仍然会听得一头雾水。
他知道的只是谢顿计划的两个假设——必须牵涉到为数众多的人类,而且他们都不知道计划的具体细节。只要想想整个银河庞大的人口,第一个假设便不证自明;第二个假设也一定正确,因为知道计划细节的只有第二基地人,而他们的保密功夫极为到家。
唯一的可能,是还有个并未言明的假设,一个大家都视为理所当然的假设。由于实在太过明显,所以从来没有人提到或想到——伹却有可能不成立。这个假设若不成立,就会使谢顿计划的伟大目标大打折扣,使盖娅星系比第二帝国更胜一筹。
可是,倘若这个假设如此显而易见,如此理所当然,甚至从未有人想去捉它,它又怎么可能会错呢?如果从来没有人提及或想到,崔维兹怎么知道有这个假设的存在?即使他猜到它的存在,对它的本质又能有什么概念?
难道他真是那个崔维兹,一个拥有百分之百正确直觉的人,正如盖娅所坚持的?他总是知道怎样做才正确,即使不知自己为何要那样做?
现在他正逐一探访所知的每个外世界。这样做是正确的吗?外世界上会有答案吗?或者至少有初步的线索?
奥罗拉除了废墟与野狗之外,还有什么呢?(想必还有些凶猛的动物——狂暴的野牛?过大的野鼠?行动鬼祟的绿眼野猫?)索拉利虽未荒芜,可是除了机器人与懂得转换能量的人类,上面还有些什么别的呢?除非这两个世界保有地球下落的秘密,它们跟谢顿计划还能有什么牵连?
假如它们真藏有地球的秘密,地球与谢顿计划又有什么关联?这一切只是疯狂的想法吗?对于所谓自己料事如神的狂想,他是否听得太多又太认真了?
一股沉着无比的羞愧感向他扑来,压得他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