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匣子的时候,席蔽语隔着这么远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见老太太从匣子里拿出一个桃木簪子,簪子上刻着细致的纹路,簪尾镶着一块白色的玉石,老太太对着簪子看了好久,像是沉到了什么幸福的回忆中去。许久之后才对席蔽语说:“这簪子,我一次都没有戴过,却一直收到现在……”
席蔽语心想这是祖父送给老太太的东西,她绝对不能收,极为坚决地摆手。老太太看席蔽语这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不是你祖父送给我的,是十五岁的时候收到的一份生辰礼……嫁给你祖父,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看着老太太说着说着,脸上又带上了对那段时光向往的神色,席蔽语或多或少就明白了什么。老太太接着说:“在我十岁那年,我父亲收了个徒弟,那时候我常想要是……那就不用离开家。可是男儿总是志在四方,他十五岁就去了边陲,在家中的时候常常能听到他带领全军大获全胜的喜讯。他是在做为国尽忠的事儿,我又怎能要求他在我十五岁生辰那天赶回来呢?”
说到这里,老太太看了看席蔽语:“人是没回来。可结果,生辰那天我收到了这个。再后来,阴差阳错地就嫁给你祖父了。其实你祖父是知道的,却一次都没有问过我这簪子的事情……”
听完这个故事,席蔽语才发现王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老太太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转而笑着对席蔽语说:“不知怎的,看到语儿就总是能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说着就抬手将簪子插在了席蔽语的发上。
席蔽语戴着簪子有些无所适从,老太太抬手覆上簪尾的白玉石,喃喃地说着:“这叫女因石。女因石,与女结姻。”
☆、见客
转眼到了二十五,也就是席蔽微生辰这一天。席蔽语隐隐觉察到,老太太这次的兴致似乎有些过于高涨了,只是为了给席蔽微办生辰这么简单么?昨晚王嬷嬷过来把陶姨娘请过去,至于说了什么,席蔽语没去问,但是陶姨娘今儿天还没亮就进了席蔽语的屋子。
晚歌正要拿起梳子给席蔽语梳发,陶姨娘却过来夺走了梳子:“晚歌,姑娘这里有我呢,你去我房里把那个拿过来。”
席蔽语疑惑地看向陶姨娘,陶姨娘却还是像往常那样恭敬地笑:“姑娘,您就照我说的做吧。”说着就将席蔽语一头乌黑的长发全部披散下来,一下一下地将长发梳顺。陶姨娘的手艺,晚歌是知道的,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就只让陶姨娘一个人梳头。
不一会儿,一个精致典雅的十字髻就在陶姨娘手中完成了。已经把东西取来的晚歌,站在身后忍不住赞叹:“姨娘的手真巧!”
陶姨娘看了晚歌一眼,晚歌这才想到将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递给她。陶姨娘捧着首饰匣子拨拉了一阵,挑出一对缠金的蝴蝶钿缀在两个小髻边,她思索着再挑出一根珠玉步摇要给席蔽语插上,却见席蔽语递给她一根桃木簪子。
桃木簪子?陶姨娘看了看镜子中席蔽语安然的脸,但还是依了她。伸手理了理席蔽语鬓边的碎发,这才接过晚歌怀里的布包,席蔽语就看见陶姨娘从布包里拿出一身藤青曳罗靡子长裙:“今天是姑娘您第一次见外客,绝不能让人笑话了去。可姨娘知道您不喜艳丽,前儿得了这么一身薄缎,就想着替姑娘您做一身素色的。姑娘您素来不着妆,天儿又热,逛会儿园子妆就该散了,所以这妆就不给您上了……”
说着又对一旁的晚歌说:“去将小姐柜子里那件轻纱短襦拿来。”
给席蔽语套上一双鹅黄色纹丝绣鞋,穿戴齐整后,扶席蔽语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长裙轻泻在地,窈窕而立,肤若凝脂,峨眉淡扫,眼角眉梢皆淡然,唇边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更衬得她淡雅清新。
经陶姨娘和晚歌这么牢牢的凝视,一向无谓的席蔽语也开始觉得有些羞赧,惹得陶姨娘和晚歌相视捂嘴笑起来:“小姐就是小姐,跟其他小姐都是不同的。”
席蔽语有些调皮地侧头看晚歌,挑了挑眉,陶姨娘也问:“你个小丫头片子也知道不同?”
“怎么不知道?”晚歌有些不服气地撅嘴,“府里上上下下都说是外人见不着咱小姐,要不然啊,早就是这京城里顶尖尖的美人了呢,一点也不输给夫人当年。”
陶姨娘这下反倒点头称是:“可不是吗?真真的不差。”
这时有丫鬟低头进来:“老太太让二小姐去露荷亭。”
几人对视一眼,陶姨娘发问:“其他小姐已经去了么?老太太呢?”
“奴婢是从露荷亭过来的,老太太和两位夫人已经到了,吩咐奴婢过来请二小姐。大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这会儿许是到了。”丫鬟低眉顺眼地回道。
陶姨娘点头,让那丫鬟先回了:“知道了,这就过去。”
事情果然蹊跷,明明是一个闺中小姐的生辰,办成游园会倒也不奇怪,请上几家平时有往来的女眷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府里这来来往往的陌生仆从又是怎么回事?陶姨娘带着席蔽语走的是小道,好几次却还是差点撞见陌生男人的面,吓得陶姨娘又是叫又是忙着掩护席蔽语。席蔽语她们是没有看到席府门口的马车,听说都已经排到街尾去了。
露荷亭倒是不远,布局在整个席府的正中,所以走上一刻钟时间也就到了。几人还没进园子呢,就听到妙龄女孩清脆的银铃笑声,难不成都是席蔽容和席蔽灵的小姐妹吧?那交际着实有些广了。
有丫鬟婆子见席蔽语一行人,忙机灵地跑去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二小姐到了。”
老太太眼神越过一众莺莺燕燕,最后停在一身素净装扮的席蔽语身上,脸上现出愉悦的神色,侧头对陶姨娘满意地点头:“快让二小姐过来坐。”
听了老太太这话,露荷亭里的众人这才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一抹青色,眼看着那一抹青色窈窕地走近,除了席家姐妹,其余众人都纷纷小声议论了起来,显然是从来没有见过席蔽语。席蔽语本就是个坦然的性子,一点也不扭捏娇羞,越过众人走到老太太跟前,对老太太和姚氏、范氏轻轻福了一福。陶姨娘和晚歌也给老太太和两位夫人请安:“请老太太安,请大夫人安,请三夫人安。”
老太太看着席蔽语一路带着淡笑走过来,心里实在是满意,伸手拉住席蔽语的手:“语儿,今儿可得跟其他姐妹好好玩儿。”
席蔽语笑着点头,在席蔽容和席蔽灵中间的椅子上坐下。便听有人越过席蔽微问席蔽灵:“灵儿,这位是?”
席蔽灵一派天真地笑说:“这是我二姐,你们没见过的。”
那女孩很爽朗地走到席蔽语跟前,席蔽语礼貌地站起身对她欠了欠身,只听她问:“倒是一直听说席府有位二小姐,往常一直没见着你,今儿可算是见着了。真漂亮!”
这女孩说话直率坦诚,不卑不亢的,倒是令席蔽语对她刮目相看,席蔽语对着她露出真诚的笑容。那女孩能感受到席蔽语对自己的好感,可却疑惑为何席蔽语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说一句:“你叫什么名儿?你叫我起烟就行了。”
老太太适时地说话了:“语儿,这位是左徒大人家的千金。彭小姐,这是老身的二孙女,蔽语是她的名儿。”
彭起烟虽然更加困惑了,但还是非常友好地伸手握住了席蔽语的手:“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蔽语吧?”
席蔽语笑着点头,然后就被彭起烟拉去一起坐了。老太太满意地点头,转头问旁边站着的王嬷嬷:“两位老爷呢?”
“老太太,大老爷和三老爷在前厅和几位大人们议事呢,已经吩咐厨房那边准备好酒菜。”王嬷嬷恭顺地回禀。
“嗯。”老太太应了一声,然后王嬷嬷凑上来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句什么。
老太太笑着说:“那就都请进来吧。”王嬷嬷依言退了出去。
“今儿是微儿的生辰,下了帖子约大家一起来赏荷花,顺带吃吃席府的梅子酿。大家可得好好品品,尝尝看我们席府的梅子酿是好呢还是不好呢?我这个老人家也就跟着年轻女孩儿来凑个趣儿,大家不会怪罪吧?”老太太对着亭里的所有年轻女孩儿说。
自有那机灵的回答:“老太太说的哪里话,席府的梅子酿可是全京城有名儿的,我们大家还得跪谢老太太赏这一口吃呢。”
也有跟席蔽微交好的说:“我们可都是冲着老太太您来的,说实话,微儿早被您老人家比下去了呢。”
老太太被年轻女孩的小甜嘴儿哄的极开心:“巧的是啊,今儿席府里来了几位大人,几位大人也把自家的公子带来席府做客,咱们席府可是许久没这么热闹了呢。几位公子听说今儿是咱四小姐的生辰,都想着说过来吃一杯酒,给咱们的小寿星赠两句贺词。人老啦,就爱热闹,想着就一块儿请进来吧?”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愣,虽然齐朝还算开放,没有规定未婚男女不得相见,可老太太这么突然地宣布,在场的又都是未出阁的少女,早有那个性腼腆的红了脸,但惊讶之余,众少女的视线片刻都没有从园子门口方向移开。
彭起烟拉了拉席蔽语:“怎么回事儿呀?”席蔽语对她安抚地笑了笑,但直觉告诉她,老太太这是冲着她来的,否则一切不会巧成这个样子。先是明里暗里地要求她一定要参加,再是赠簪子,最后还来这么一出巧遇……
就在席蔽语愣神的时候,忽然听到彭起烟从椅子上站起来喊了一声:“哥!”
席蔽语顺着彭起烟的方向看去,不远处齐刷刷地站着一票男子,席蔽语深度怀疑,老太太搞的这是相亲宴吧?不过彭起烟的哥哥是?
还没等席蔽语去辨认,就有个男子往前走了一步:“起烟,你怎么也在这里?”
其实彭起烟哥哥的身影很好捕捉,温润的眉眼,一袭白衣,潇潇然地站在那里就跟一幅画似的,等他再走近一些,就能听到旁边一众少女窸窸窣窣的议论,议论的声音里满含羞怯和景仰:“这不是……”
彭起烟哥哥倒是没再往这边走过来,反而跟着刚才那一票人走去了老太太跟前,一票人纷纷给老太太请安:“请老太太安。”
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可真是巧了呢,大家都坐吧。”老太太说话的空档,女眷们就都呼啦啦挪去了右侧的座位上,空出的左侧座椅自然就成了新加入成员的位置。
接着就叫来王嬷嬷:“王嬷嬷,吩咐下去,微儿的生辰席就摆在这亭子里,和大家同乐。微儿,你觉得怎么样?”
席蔽微没想到老太太突然点到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是在陌生的男子面前,脸一下子烫的发热:“老太太做主便是。”
王嬷嬷回道:“老太太,估摸着还要个把时辰才能摆饭呢。您看?”
“这么着吧,你们年轻人跟我们这些老人家总是玩不到一块儿去的。”说罢,老太太与分坐左右的姚氏和范氏对看一眼,姚氏和范氏也笑着点头,“我这把老骨头是游不动园了,想着就在亭子里歇歇,你们大家伙儿难得聚在一起,怎么能陪我老人家在这耗呢?所以大家都结伴游园去吧,席府虽然不大,但花草倒是齐全。”
席蔽语心想,老太太这戏唱的可真好。席蔽语自己是没有什么玩心的,可周遭这些都是年轻的女孩儿男孩儿,一听老太太的提议,喜悦立马就跃上眼角眉梢。可不是吗,闺中少女突然间得以和英俊公子们相见,却只能局限在眼角的一两个偷瞄里,想想都是一大遗憾呢。
这时有位长相周正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在下龚奇,不敢说对席府的花草树木了如指掌,但曾有幸到席府逛过两次园子。若是诸位不嫌弃,在下愿意为大家当个引路人。”说罢,又向老太太告罪,“若有唐突鲁莽之处,还望老太太见谅。”
“常听传儿盛赞龚公子潇洒不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既是生辰游园,又何须拘泥俗礼呢?”老太太慈爱地笑着。
便有几家小姐小声议论:“那就是龚丞相的大公子么?”
“可不是么?听说跟席传席公子关系不一般呢,难怪对席府如此熟悉。”
接着又听老太太说:“息风啊,你们兄妹今天刚巧都到席府来。你和起烟可是咱席府的常客了,今儿可得麻烦你们和龚公子当这引路人才行呢。”
彭息风和彭起烟站起来:“是,老太太。”
下面又有人议论:“这彭……公子,跟老太太是什么关系呢?”
“你不知道啊?”便有女孩得意地挑挑眉梢,“彭公子是老太太的侄孙呢,也是席府的常客。”
“那大伙儿就去吧!”老太太笑着冲大家摆摆手,看着一众年轻男女走出园子。
姚氏的视线从刚才起就一直停在那些小姐们身上,想了想便对老太太说:“老太太,是不是也叫传儿兄弟几个一同来,也好尽待客之道。”
范氏也正有此意,却由姚氏说了出来,心下甚喜:“老太太,息风虽然对咱席府十分熟悉,但毕竟是客。”
老太太点头:“是了。延儿虽然不在,但传儿几个今儿刚好在府里歇着,王嬷嬷,你去前厅看看,他们哥几个若是在老爷跟前,就引他们去园子里吧。”
☆、听戏
一出了露荷亭,少女们脸上的笑容自然多了,也不再偷偷拿眼角去瞅,倒像是做好了接受其中某位男子邀请的准备。席蔽微作为寿星,当然就如众星捧月一般被人往前拥,席蔽容跟在她旁边一起往花园里去。
席蔽灵的长相本就灵动清秀,马上就收到好几位男子的邀请,但不知为何却都一一婉拒了。以至于最后原本与她交好的小姐,都找到了同行的伴,剩下她一人站在亭子的拱门处。她有些羞愤地跺了跺脚,一转头便看到彭起烟和彭息风,脸上不禁带上了笑容。
“起烟,彭公子。”席蔽灵优雅地小步走近,对着彭息风裣衽行礼。
彭息风礼貌地回礼,彭起烟倒是兴奋地抓起席蔽灵的手:“灵儿,你以前怎么都不跟我说你二姐的事情呀?”
席蔽灵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因为,二姐她一向都只呆在落玉阁,很少出来见客的。”
“那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蔽语的事儿,我们边走边说!”说着,彭起烟就拖着席蔽灵的手往前,席蔽灵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彭息风,不料此时彭息风正好往这里看过来,她立马就红了脸。
彭起烟倒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