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榷点点头,又执起袁瑶的,十指相交紧握一起,静静地看着正房里的窦姨娘。
窦姨娘是个安分的,一回正房,只吃了一盏茶,便跪拜在佛前,持念珠木鱼开始诵经。
念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外头的天色便暗沉了下来,正房里掌灯了。
而小耳房未掌灯,虽还是八月,白日里头还不显,可到了夜里到底还是有些凉意了。
霍榷只拥紧了袁瑶,不让袁瑶在这阴冷的小耳房受半分的冷。
袁瑶知道如今霍榷的心事,不禁头靠在他的胸口,两手绕霍榷的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霍榷明白袁瑶这是在安慰他,轻吻上袁瑶的额,无声地告诉她,他还有她,还有佑哥儿,他能抗的住所有的不测。
正房里,窦姨娘简单用过了是些斋饭,打发了自己的丫鬟,便开始在那头的屋里,灯下抄写经卷。
说来也奇怪,忽然就起了一阵大风,把正房的门给吹开了。
窦姨娘放下手中的笔,紧紧了身上褙子,这才起身到正间去掩门。
可不知窦姨娘掩门之时,瞧见外头小院里有了什么,就见她面上忽然便了颜色。
那门被她猛然扣上,又用背顶住了门。
屋里的灯火将窦姨娘原就不看好的颜色,映照得越发的阴晴不定。
少时,当又起一阵大风,无情地从小耳房门窗的缝隙中灌入时,袁瑶和霍榷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风里有香,一股子异常的芳香。
也是袁瑶和霍榷都闻,不然也不知这到底是何种香。
这风里的香气,正是依兰花的花香。
可窦姨娘为何会惧怕这香气?
当第三回起风,风不但将香气送来,还送来了招魂铃的声音,还有人在风中随着铃声呼喊道:“那些个……冤死的……枉死的……赐尔等冤屈令……今夜……魂还阳间……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虽说没做亏心事,可夜半听这等声音,到底还是有些毛骨悚然的。
而窦姨娘就越发不得了,突然从门上滑坐了下来,两手使劲地捂住耳朵,大喊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也不知是窦姨娘念的佛号奏效了,还是因着什么,方才还狂风猛刮的,现在只剩下阵阵小风了,只是这风一停,不管是屋里屋外,都闷热得不行。
风一小,风里的香气和声响就都闻不到也听不到了。
窦姨娘喘着粗气,惊恐万状的慢慢放下两手再听,果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就在要松一口气时,不论是窦姨娘,还是小耳房里的袁瑶和霍榷都清楚地听到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缓,似乎因着走动牵扯了压裙玉佩,引出了金铃玉佩之声轻微。
窦姨娘立时又僵直了身子,似乎这金铃玉佩之声她十分熟悉,只是随着那携着金铃玉佩之声的脚步由远而近,窦姨娘面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退去。
听那轻巧的脚步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了心上,窦姨娘越连大气都不干了出了,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
窦姨娘心里明白此时该闩了门,到佛前祷告忏悔,方是上策,可现在她两腿抽搐发软,使不上半分气力,只能干听着门外的动静,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了。
院子里原本就静,所以当脚步声停在正房门外时,所有人都听见了。
知道自己只和外头的东西一门之隔的窦姨娘,觉着靠着门上的脊背忽然麻木了,就像是有一双冰冷的纤细的手在来回抚过,将她背后的暖意一点一点地掠夺。
一时间,不管是正房里外,还是小耳房里都很静,静得令人无端端的毛骨悚然。
“嘚嘚嘚。”陡然传来三声敲门声。
不说窦姨娘被吓得大叫扑向了佛前,就是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袁瑶和霍榷都吓了一跳。
窦姨娘不敢往后看去,全身哆哆嗦嗦地跪在佛前,死死地抓住念珠,嘴里磕磕巴巴地念着经。
一阵吹来,袁瑶和霍榷就见一片衣裙角被风舞动扬起进了门来,风停衣裙又静止不动了。
墙上的洞,让袁瑶和霍榷无法看清外头到底是什么人。
袁瑶和霍榷相互对了一眼,放轻了脚步一齐走近了小耳房门边上的小窗。
小窗内有一层纱屉子,袁瑶小心将纱屉子支起,霍榷将这才将外头的窗页顶开,探头往正房门口处看去。
袁瑶也禁不住好奇,也看了出去。
两人都只看到了一人侧身的后背,瞧不清楚人的相貌。
那人一身秋香色的襦裙,头上是双环髻,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
霍榷正还要往外探身,那门外的人忽然就转头看向袁瑶和霍榷他们这处。
满院的漆黑,只那人手里的气死风的火光从下往上照来,将那人的面容映照得十分扭曲恐怖。
霍榷都被吓了跳,忙拉着袁瑶退了回来。
袁瑶倒是没看清楚,小声问道:“是谁在外头?”
霍榷一时气息也不稳了,外头的人他曾见过,且还穿同一身衣裙,他就在霍荣外书房的一幅画里见过。
霍榷缓了好几口气,这才道:“是大哥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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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回天灾人祸(八)
“啊?”袁瑶真的是有些意外;因她是不信这些的。
从小袁父就以“子不语怪力乱神”教导袁瑶,所以袁瑶自小就不信这些旁门左道。
霍榷一指竖在嘴上,轻轻“嘘”了声,又小心关上窗屉,指指墙上的洞。
袁瑶点点头;当两人再度朝洞里看去;已见一位身着秋香色襦裙;手提一盏羊角灯;大腹便便的妇人从外头缓缓步入。
此时外头又起狂风了,一道闪光裂开浓云密布的苍穹;随之雷声隆隆而至。
在狂风大作,雷鸣电闪的映衬之下;大腹便便的妇人虽面容完好,却也显得十分的诡异而可怕。
霍榷两眉紧了紧,将袁瑶揽入怀中。
可袁瑶却一面的思忖状。
正房里的窦姨娘紧闭着双眼,虽全身都在瑟瑟颤抖着,却依旧将经文念得愈发大声了。
就在这时,有阴森森的声音唤道:“精梳。”
精梳正是先夫人曾给窦姨娘改的名儿。
听到这声熟悉的唤,“啊……”窦姨娘再也无法强作镇定跪在佛前念经了,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桌下,抱着头蜷缩在最里面,不住地尖声惊叫,一叠声惊恐万分地喊道:“别过来……”
“精梳,你怎么了?避子汤呢?可备好了?”妇人依旧慢慢一步一步往前,到了桌前才止住了脚步。
“不……没又……别过来……奴婢什么都没放……”窦姨娘语无伦次的,恨不得能将身后的墙掏出一个洞来,好让她钻出去,所以就见窦姨娘疯了一般地用肉指去抠挖着她身后的墙。
只片刻的功夫,窦姨娘手上就已血迹斑斑的。
十指钻心地痛,让窦姨娘不得不停下,眼睛一瞬都不敢离开站桌前的那双绣花鞋。
莲青的鞋面,上头绣的是芙蓉色的缠枝牡丹,这样式没人比窦姨娘更熟悉了,因这双鞋正是窦姨娘给先夫人做的。
就在窦姨娘专注于那些绣花鞋时,忽然一张惨白失血的面孔出现在窦姨娘面前。
黝黑幽深的两眼正好与窦姨娘的双眼相对。
窦姨娘霎时就觉着毛发都竖立了起来,恐慌地将安放在桌子边上的太师椅推倒,从旁边钻爬了出去,一直往袁瑶和霍榷所在的那边爬来。
鬼气森森的妇人也不急着追窦姨娘,就站在那里看着窦姨娘狼狈的四处逃窜,最后爬上架子床,裹上被褥躲在床的角落,瑟瑟地发抖。
此时,雨点落下,敲打在屋顶的瓦面上,却无论如何都盖不住由远而近的猫叫声。
窦姨娘从被褥中露出一双眼睛来,就见一只黑猫进来了。
夜里的猫十分吓人,荧光闪耀的两眼,就像是骇人的鬼火。
可还来不及让窦姨娘害怕那猫的,就见那猫忽然就扑向了鬼气森森的妇人。
妇人受惊无措地倒在地上。
一时间地上一滩的血水,妇人凄惨地呼喊着:“疼,好疼,精梳,救我……”
这一幕太熟悉了,仿若当年又恍然出现在眼前。
“不……不是奴婢……不是……奴婢错……”窦姨娘疯了一般地抓着自己的发髻,哭喊着。
而躺在血泊中的妇人猛然坐了起来,带着一身滴答的血腥,慢慢向窦姨娘的方向走来。
这副模样窦姨娘是不消说了,就是霍榷都不禁拥紧袁瑶往后退了几步。
袁瑶却拍拍霍榷的手,让他安心。
窦姨娘被吓的屁滚尿流地从床上跌下来,见床底就钻。
妇人也不去看床底下的人,慢慢坐床上去了,“我死得好惨!精梳,你为何要害我?”
床底下的窦姨娘捂住耳朵大喊道:“不是……姑娘……是……太太……让奴婢……寻的猫……”
窦姨娘的话支离破碎,语无伦次,就像是一块快散落四处的真相碎片。
袁瑶和霍榷一点一点地拼凑起这些碎片,推测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
先夫人官氏为人最是和善,却又是最多愁善感的,在生下婉贵妃霍敏之时,因不能一举给霍荣延续血脉,而深深自责。
官氏几次三番的同当时还在闺中的霍夫人说起这遗憾。
当时左姨娘也同官氏要好,就劝说了官氏。
霍夫人也没有不劝的。
只是官氏却道:“侯爷常年沙场征战,最是生死难料,我若不能早早给侯爷留下血脉香火,一旦侯爷有什么不测,我便是霍家的罪人。我听说城外有个郑道婆最是灵验,有求于她的没有不成的,求子更是灵验。我如今不便,不如你们代我去瞧瞧,若是真像传说的那样灵验,你们就帮我要个方子回来。”
霍夫人就是这样识得的郑道婆,如今的明过师太。
起先霍夫人是不信,但拗不过官氏三天两头地打发人来问起的,就帮着要了一方子。
那方子果真灵验了,两月的功夫官氏就传出了喜讯。
镇远府上下没有不高兴的,只是还都不知道这孩子非顺其自然得来的,而是靠药物强行怀上的。
也正因这非顺其自然,官氏在生产霍杙之时付出了代价,险些连命都保不住了。
就是月子里精心调养,都不能将补全了元气,以后都不宜再有孕了。
终得了子嗣,官氏到底还是高兴的,心也安了不少,霍荣怜惜她的辛苦待她自然越发恩爱了。
可靠药物强行得来的孩子,到底有些先天的不足。
霍杙也是如此,身子骨很弱,每每稍不留意就大病小病不断。
这些霍夫人都看在眼里,就计上兴头。
在又一回霍杙得病时,霍夫人便劝说官氏道:“不是我说晦气话,只是我实在为你揪心,侯爷身边只大哥儿一个子嗣如何能成的。不说旁的,就是看大哥儿如今这身子骨,那天要是……还是得再有一个哥儿才能安心的。”
官氏原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一听霍夫人这话,就也犹豫了,“话是这般说,可我如今的身子太医说不能再有了的,避子汤更是每天一碗,不能拉下的,如何能再有的。也不知侯爷怎么就那么子嗣艰难的,开脸了几个,起先还有信儿的可就是一个两个都坐不住的。”官氏边说边哀声叹气的。
霍夫人又道:“旁人的那里能同亲生的比,不说别的就京城里庶子为争家财,坑害嫡子的事儿还少吗?”
官氏一听自然也是怕的,抓着霍夫人的手,“就是这话,我娘家里就有这种事儿,你说好好的例子摆在那里我怎么就想不到的,险些就害了大哥儿的。只是如今就是侯爷对我也小心的,我一日忘了用避子汤,他都盯着我补上的,如何是好?”
霍夫人就悄悄对官氏道:“我听说郑道婆那就有一味药,吃了,也不管是什么避子汤、红花汤的一概都化解了药效去。”
官氏听了眼前一亮,“有这等好药?”少时又黯然了,“可就是有了这药,他们都说我的身子骨还弱,怕是也坐不住。”
霍夫人道:“瞧你,太医不过是说不宜再孕,不是不能再孕,且如今都过去大半年了,这半年的调养我瞧着你就很好了。”
官氏也以为是,“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自己觉着就没什么了。”
两人一言定,过了几日果然霍夫人就打发人捎东西来给官氏了。
明过师太当年能有那样的名声,的确也因她是有些本事的。
药给官氏吃了三月后,官氏果然又有了喜讯。
霍荣当时真是又急又悔的,可耐不住官氏喜欢就留下了孩子。
对官氏这胎,全府上下没有不紧张的,且在五个多月时还险些不保,霍荣就越发小心守护了,让霍夫人无从下手。
可看着官氏这么瓜熟蒂落,霍夫人又不甘心的。
到底是大伤了元气的人了,双身子更是吃力了,到了八个月时候就越发不得了,官氏常常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还有几回险些伤了自己。(产前抑郁症)
这时霍夫人及时送来了一盆依兰花,香气奇异,官氏闻了就喜欢,且郁郁之症也渐缓了。
一时就将依兰花做成香包,时常佩戴在身上。
就在这时事发了,因着官氏不喜欢猫狗,故而府里从不曾养过这些东西,那日里也不知从那里来了一只黑猫,见着官氏就扑。
官氏受惊跌坐在地,当场xia身就见了红。
等太医和稳婆赶来,官氏已疼得全身没了气力,吃再多的参片也不顶用,且有大出血的征兆,神仙也难救的。
而官氏腹中的孩子也不慎好,最后母子俱亡,一尸两命。
黑猫那里来的?当年以为是后街偷跑了进来的野猫,如今总算真相大白了,原来是窦姨娘引来的。
而窦姨娘正是听了霍夫人的挑唆,说官氏不准她们生下庶子危及霍杙的地位,这才暗中对她们都下了要,让没一个坐得住身子的。
窦姨娘怀恨在心这才和霍夫人同流合污了。
……
等窦姨娘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后,坐架子床上“霍杙的娘”站了起来,回头向床帐后的墙,深深蹲了一福,道:“伯爷和夫人可都听清楚了?婢妾水乡冒犯了。”
“水乡?”霍榷怔了怔。
袁瑶点点头,却对正房里的人道:“都清楚了,你去吧。”
“是。”水乡恭敬地再福,这才退出了正房,离开了窦姨娘的小院。
霍榷早便跌坐在小耳房的冷炕上。
袁瑶想要去劝慰几句,却见霍榷猛然站了起来,一脚踹开小耳房的门,冒着大雨直奔霍荣的外书房去了。
外书房里灯火依旧,霍榷站在雨中想着那曾经身姿挺拔伟岸的父亲,如今倒影在窗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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