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宋氏连眼都未抬,道:“既然如此就愈发不能惫懒了,眼看着着你也是快要出阁的人,虽说到了周家便是周家的人了,可少不得还是会被周家的人以为我教导无方的。这样吧,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身边的几个宫人得了出宫荣养的恩典,这样的人物给姐儿做教习嬷嬷,也不算委屈了去。”
吃了一口茶歇了会,王宋氏又接道:“想来,你身边的丫头也都够岁数了,该放些出去的放出去,该配人的配人,莫要让人说我们南阳府背了人伦,违了天和。”
这一下子便把王娥身边的人都换了一水。
王娥不但不能反驳,还得感谢,“有劳太太费心了。”心中那是恨不得扑过去将王宋氏撕咬至死的。
见弹压得差不多了,王宋氏这才转入正题,“你妹妹到庄子里静养去了,你随桂嬷嬷一道去看看,尽尽做姊妹的心吧。”
王娥立时便报复性地盘算着如何在王姮身上讨回这公道。
要说镇远府这庄子原是皇庄,霍荣封侯赐的。
这田地说不上多肥沃,产量也只算中上等,可贵的是那庄子,占地极广,且以园林为主。
在这住着还真有几分江南的叠石流水,落花遍地的味道。
到了庄子,桂嬷嬷递的是南阳府的名帖,庄头根本就不拦,直接就让她们进去了。
桂嬷嬷原先还担心,但进去后便发现,除了外院,里面全是他们伯府陪过来的人,就连已做了霍榷通房的春雨和冬雪都在跟前伺候着。
照着王宋氏的吩咐,桂嬷嬷让王娥在王姮面前打了个照面,说王宋氏有话带给王姮,便让春雨领王娥到别的屋里歇着。
王娥不敢违,而此时王姮更信她母亲才能帮她脱离困境,所以王娥的眼色是白使了。
春雨带王娥去的厢房,想来平日里是不常用,如今就是开了窗户也有些味儿。
王娥便让春雨燃上香料驱驱味儿。
春雨这一燃香不得了,也不知为何忽然干呕不止,神色慌张地跑了出去,过于欲盖弥彰了,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王娥跟在后头出来,只见春雨跑回上房的耳房,躲在里头呕得面色发青,吃了好几把酸梅子才压了下去。
其实不也过是猜测而已,王娥冲进去就直接问道:“你怀孕了?”
春雨下意识用手护住看不出来的小腹,让王娥愈发地肯定了。
想春雨这样的贱婢都怀上了霍榷的孩子,这对王娥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
只是如今形势不由她,王娥只得换了一个嘴脸,笑道:“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好事啊!”
许是王娥她自己没听出了,春雨那是习惯了看别人眉眼高低的,一时便听出她的言不由衷,磨牙切齿来。
春雨平日里话语不多,现在便更不会多说什么了。
王娥再添亲切几分,到炕上和春雨并坐一处,“看样子应该没出三个月吧。”
快四个月了,只是春雨为防人察觉,用布缠着腰腹了。
见春雨如同惊弓之鸟,王娥先说了不少贴心话儿,只为让春雨知道其实她并非是害她来的,反倒是设身处地为她设想的。
感觉春雨放下了防备,王娥这才换上了担忧的神色,道:“……虽说你主子如今也怀着身子,就算你怀了身子也不相干了,可你应是一直有服避子汤的,这般一来少不得会被人疑你忤逆了主子的意思,偷偷倒了避子汤。”
“我没有,回回都是巩嬷嬷盯着喝的。”春雨紧张道。
避子汤又不是绝子汤,难保没无效的时候,只是春雨不明白。
“不是我吓你,你主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倘若她真这般想,你这孩子怕是……难保了。”王娥直拿春雨的要害。
春雨就是知道王姮的脾气,这才遮遮掩掩地不敢说。
见春雨已有几分心慌了,王娥继续煽风点火,“常听老人说,酸儿辣女,看你刚才那吃梅子的劲儿,想必是男胎了。可我是知道的,你家主子这回怀的是女胎,这样一来便更不能够让你生下这孩子了。”
春雨听了,难免不会惊慌失措的,跪求王娥道:“求五姑娘给奴婢指条明路。”
王娥低头轻声道:“除非……她的孩子……没了,霍家的人才会保你的孩子,由不得她做主了。”
春雨一听不住地摇头。
王娥撺掇兼恐吓道:“只要她孩子没了,你的孩子不但能活下,你还能抬做姨娘,不然就是你等着一尸两命吧。”说完便走了。
春雨和冬雪都是近身伺候王姮的人,怎么下手根本不用王娥多说。
只是到时会不会查被出来,她就不能担保了。王娥为自己的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计颇为得意。
此时冬雪从上房里走出来,对外头的小丫头一番趾高气扬的指使,让小丫头们怨言颇多,只道她如今还没主子的名头,就先摆上主子的谱了。
对了,她怎么忘了还有一个冬雪呢?王娥又拾起亲切的笑脸向冬雪走去,“姨娘果然是我们七姑奶奶身边得用的。”
冬雪听闻起先心中是喜欢的,随后又黯然了,“五姑娘莫要取笑奴婢了。”
王娥故作惊讶道:“难道冬雪姐姐还是……”
冬雪不想多说刚要福身告退,王娥却拉住了她,似是闲聊无意提起般,“风夕你还记得吗?以往在府里我看着她就不如你,如今她都成我哥的姨娘了。”
王娥还是有几分能耐的,一句话便拿捏着冬雪的要害了。
“就她,哼。”冬雪立时便嗤之以鼻了。
王娥佯装不见,继续道:“想来她也是个好命的,恰逢我嫂子身子没坐住,就抬了她伺候我哥了。”拍拍冬雪的手,“冬雪姐姐还年轻,会有这种机会的。”众目睽睽之下,王娥也不好说得太多太露骨了,但愿她知道冬雪是听懂了的。
桂嬷嬷看这内院里里外外都是原先伯府里的人,而且巩嬷嬷也回王姮身边伺候了。
这么回了自家太太,也该是放心了的,便只留下了两个厨艺老道的婆子照看王姮饮食,便回伯府去了。
自听了王娥的话后,一路忐忑不安的春雨听冬雪嘟囔了一句,“你说我两什么时候才能成姨娘?”
王娥对冬雪说的话,春雨自然也是听到了的。
春雨没敢接话,冬雪也知道春雨是少话的性子,便没在意,“二奶奶虽说过等我们有了孩子就抬举的,可如今二爷……罢了,命该如此也强求不来。”
冬雪这话春雨是不信的,因她知道冬雪自到王姮身边伺候后便存了要做姑爷姨娘的心思,那里是一句罢了便会死心的。
可那会子春雨也是自顾不暇之时,便没多心冬雪。
再说回霍榷。
正文 65第十二回 人算天算(八)
司马空不过是内阁中书;品级不高;但颇得祯武帝看重,故而少不得有溜须拍马之辈前来奉承的。
只见司马空被人簇拥着从外走来,霍榷则只身从内阁大堂而出;两人走了个对面。
按霍榷往日的做派,不管如何都会应该会和司马空打个招呼,故作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
可这一整日霍榷都有些心神恍惚;所以即便是和司马空走了个对面;他也视若无睹而过了。
在祯武帝行宫避暑之时,司马空便见过并知道了霍榷身份;其实在事后司马空便明白了霍榷和袁瑶的激将之计。
可司马空对霍榷和袁瑶到如今还有些暗气,所以当日二皇子冒领了邀贤之功他也不做解释;看霍榷如何作想。
不想霍榷却毫无反应,在御书房中见到他也似初次相识般地客套着久闻大名之类的话。
让司马空不禁佩服霍榷的心胸。
祯武帝似乎很看好霍榷,他也对得住祯武帝的期望,在查密奏一案时,他的缜密果决,令他在三人中脱颖而出。
更难得的是他不居功,谦逊低调,更不以霍荣之子而自居,有真才实学。
就连王马两党对他都颇有称赞,宦海之中他游刃有余,可见也是个圆滑周全的人。
今日见霍榷这般一反常态,司马空难免不会回头多看两眼。
霍榷再圆滑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对他赞许有加的,此时司马空身边有一些嫉妒霍榷出身的人,察觉到了司马空的神色,便趁机打击道:“好个目中无人的,也不知张狂些什么,倘若不是有个不得了的父亲,他也不过是金玉其外的罢了。”
司马空睨那人一眼,道:“你在说皇子们吗?”
纵观天下,有谁的父亲能比皇子们的父亲不得了的。
这是一不小心就把皇子们也列入其中了,那人也知失言了,刚要息事宁人顾左右而言他,回头却见大皇子正从大堂内走出,顿时惊汗连连。
司马空不再理会旁人,过去向大皇子见过礼后,便大步进内阁大堂去了。
霍榷从内阁回到吏部更是只知发呆,所幸今日紧要的公务没有。
而经由举荐太子之事,吏部右侍郎被罢免,暂无顶头上司监督任由霍榷神游太虚。
虽说心中已有决定,要是袁瑶毫不犹豫地说选择周祺嵘,他便要有成人之美,可眼前总浮现这些日子以来袁瑶的音容笑貌,霍榷一遍遍地自问,真的放得开吗?
霍榷重重地吐了一口,就算放开了,也到底意难平啊!!!
终是按捺不住,霍榷告了半天假。
霍榷并未立即便去袁瑶的小院,而是回镇远府更衣。
常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如今他却欲为她而容。
只是锦衣加身后,他却又换了,命人翻找出那件袍脚处明显绣工不算上乘的连云纹绿萼梅团花箭袖的白衣。
记得他穿这个时,袁瑶还戏笑过他好个清如皎月,烁似寒星的灵秀人物。
只是陪她修剪花木之时勾了袍脚的丝,她说再穿也就不能了,丢了又可惜。
他便玩笑说不如姑娘妙手缝补?
那里会不知女红非她强项,只被他这般一激,袁瑶真就绣补去了。
在一旁看她飞针走线,霍榷虽非行家可也是见多了的,袁瑶这手艺还真是差强人意,可他看着却无比喜欢,嘴上却道这下真是可惜了这衣裳。
气得她一日未理睬他。
只她不知,这衣裳他一直都存着。
今日再穿,只盼她能看到,能想起,能明白……
路上时霍榷总觉得路似乎很漫长,可到了又觉得怎么这般快便到了,他还没准备好该如何面对。
在小门楼前踌躇了许久,才终于叩响了门环。
没多时便见门开了,只是开门的人并非田嬷嬷,而是苏嬷嬷。
“二爷。”苏嬷嬷见是他,又回头看看内院,似有些为难但还是将他迎了进去。
“今儿怎的是苏妈妈你看守门户了,田妈妈呢?”郑爽问道。
苏嬷嬷目光闪烁不定地看向别处,道:“随我家姑娘去南山寺了。”
郑爽有些诧异,“那袁姑娘今日不回了吗?”
听见问,霍榷进院子的脚步顿了顿。
苏嬷嬷支支吾吾地道:“姑……姑娘没说。”
进了垂花门,果然见里面门窗紧闭,只余刚起的秋风吹动着微微发黄的枝叶沙沙作响。
霍榷站垂花门处,看着上房一动不动。
苏嬷嬷迟他半步站在身后,询问道:“二爷?要不老奴跑一趟南山寺?”
霍榷许久才摇了摇头,“她知道我要来。”
苏嬷嬷只得开了书房,伺候了茶点,霍榷便让她退下了。
虽是退了,可苏嬷嬷还是不敢离太远,守在外头陪着霍榷从日正当空,一路守到暮色冥冥,霍榷自落座后就没动过。
苏嬷嬷见已晚了,便进去请示是否要摆饭,霍榷却似未闻不置可否,苏嬷嬷只得私自做主摆了饭,都是些平日里霍榷和袁瑶爱吃的。
“可有酒?”霍榷忽然说话了,只是老半日未发声又滴水未沾,声音嘶哑了。
正在摆饭的苏嬷嬷一愣,“有。”应完便去取了酒,拿个梅花托盘端来。
是今夏酿的花酒。
霍榷走来坐下,苏嬷嬷本要为他把盏的,霍榷却又挥手让她离开。
一杯接着一杯,霍榷自斟自饮。
花酒香甜,两坛都不够霍榷这般豪饮的。
见没酒了,霍榷道:“再拿来。”
苏嬷嬷回道:“二爷,今夏姑娘就只酿了这两坛子。”
霍榷看看空坛子,“没了,便去买。”
苏嬷嬷便劝道:“二爷,你已吃不少了,尽兴就成了,醉了明日受罪可还是自个呀。”
霍榷嘴边晕上一丝苦笑道:“这些当花茶吃都成,那里就醉得死我了。只管你去买酒就是了,买个两三坛子,让郑爽一道去帮你拿酒。”
苏嬷嬷无奈只得去了,和郑爽出门遇上下工回来的郑翠,吩咐道:“饭食已端你屋里去了,吃了直管歇息去莫要出来。”
郑翠不解,看向自己兄弟,见他点头道:“今儿二爷喝了不少酒,怕是心情不好,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见连自家兄弟都这般说,郑翠也不敢多问了,看苏嬷嬷和郑爽出去后关上门,回头却发现负责看守门户的田嬷嬷也不在。
郑翠十分诧异,忽然听到从内院传来,“同把盏,且伸眉,对残晖。”
闻声,郑翠偷偷探头往二门里看,只见除了东厢房的火烛,上房黑灯瞎火的,便心中暗道:“难道姑娘不在家?不能够呀,若是不在家那二爷为何还在?”
思忖间,就见霍榷只身从东厢房里出来了,不难看出他步伐有些虚飘了。
花酒虽香甜可也是酒,两坛子下去让人多少都带了醉意了。
霍榷是直奔上房去的,到了门前伸手就去推,抬脚要进却绊到门槛,郑翠惊叫着朝霍榷跑去,“二爷小心。”
霍榷早便扶着门框站稳了,回头见是郑翠,“你家姑娘回来了?”
郑翠见霍榷虽还口齿清晰,可两眼却惺忪朦胧,再看他颊之上两坨绯红,醉态极是风流,令人见之忘俗,一时便呆傻了。
见郑翠这般霍榷不由又蹙眉,露出厌恶之色,转身进上房了。
“二爷小心。”郑翠故要去扶霍榷,却被他甩开了,只得借口说去点灯掩了这尴尬。
烛火亮起,霍榷看正间一如他昨日所见,只博山炉中烟散灰冷,不见幽香。
郑翠见霍榷盯着翘头条案上的熏香炉出神,以为霍榷要熏香,“奴婢这就去焚香。”说完便到厨房去寻炭火。
霍榷未理会,继续看着房里的摆设。
博古架拼出的落地罩隔开的正间和东次间,架上琳琅满目。
东次间临窗是炕,东西设相对的靠背引枕座位,中间是炕几,书籍茶具一应俱全。
挨炕两张圈椅并一茶几,对着炕的墙上悬着一副《春山瑞松图》,图旁挂着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