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只是随便走了走,京城繁华不逊于江南。”小口小口吃着梅花糕,翩跹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一边尝着剑神大人难得的手艺一边说谎的事情,而且,她不想也没有必要隐瞒。
“京城想要找到我的人很多,找你的人也不会少,未时去,申时归,其余时辰留在庭院随我练剑。”定下放风时间,西门吹雪倒也没有追究翩跹的具体去向,只是见翩跹取用梅花糕的速度过快了一些,险些呛住,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地给自己面前的杯子也注上茶水,推了过去。
甜而不腻,软脆适中,丝毫不逊于陶掌柜给花满楼送去的特供,想必就算是万梅山庄倒闭,靠着这一手绝活儿西门吹雪也能养活自己。诡异走偏的思路代价来得极快,翩跹接连灌了两杯清茶才缓过气来。应了一声是,便眼巴巴地看着西门吹雪,天色已晚,馅饼也没吃到,现在是不是可以进膳了啊?
☆、湘夫人
笃笃笃;沉闷而有规律的叩门声响起。三声之后,木制的门扉缓缓被推开;进门的男子一袭纯黑锦缎长袍;银色的发丝束在沉香木冠中;斜插着的发簪却是腾龙之状,从袖口伸出的苍白双手捧着与衣衫同色的膳盒,更显得毫无血色,脉络分明。
男子面上神色木然;如同戴了人皮面具一般全无表情;步伐极轻,走到桌边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摆放晚膳的动作又轻又快,恰好控制在不带出一丝残影的速度,既不会耽搁时间,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菜色很是清淡,一碗碧粳米粥,几碟素菜,胜在清甜可口,正合晚间食用。
放下晚膳男子微微躬身便侍立在西门吹雪身后,双脚不丁不八,自然而立,明明做的是仆役的事情,却自有一般高人气度,加之摆放晚膳时指节上露出的厚厚茧子,更是令人忍不住好奇。翩跹一边喝粥一边用眼角余光去看惜字如金的黑衣男子,除了开始还见过几筷子玉兰豆腐,其余的素菜碰也没碰过。
食不言寝不语,规矩虽然立过,翩跹在西门吹雪面前认真守过规矩的次数着实不多,然而这个男人沉默地站在西门吹雪背后的时候,却好像给了人一种无形的压力,连翩跹也不禁把棱角收了起来,学起了大家闺秀。她不说话,男子不说话,西门吹雪自是也不是多话的人,于是。一晌无言。
承受着翩跹看似漫不经心目光的男子在收拾好餐具和盘碟之后,微一躬身便转身离去,临到门前,忽然转过身来,枯朽如老木的面上忽然开出了一朵木槿花一般,忽然灵动起来,混浊的双眼绽出锐利的寒光,单手抚胸对翩跹深深弯下腰,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笑意,“属下墨魂,见过小姐。”直起身来,恰好接住从空中坠落的膳盒,男子恢复成一副木然的神色,就此消失在门后。
墨魂,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翩跹似乎想到了什么,征询地看向西门吹雪,见对方点头,方才沉吟道,“能教出十一,小七这样的弟子,这位墨先生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本代墨卫以墨十一为首,前任首领自然可以退隐山林。墨魂留在京城,不过是因为他妻子皆在此处。”闲闲地解释了前因后果,西门吹雪忽然凝视着翩跹,抿紧而显得坚毅的唇边牵起一丝笑意,“不过京城发生点什么,还是瞒不过他的。”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已经退隐江湖但是其实什么都知道的大boss么,难怪自己偷偷跑出去不仅没人管还有人指路,根本就是觉得自己掀不起什么风浪吧。扁了扁嘴,翩跹笑容沮丧,心中却粲然一笑,没有比被人轻视的时候更适合做点什么了。
晨起随着西门吹雪练剑,下午出门闲逛,晚上一边欣赏剑神大人的美色一边构思明日的计划,翩跹的日子倒也悠闲自在,直到她在走出一家离怡情院不远的珠宝店时被一柄象牙骨泥金折扇拦住去路,抬眸望去,却是熟人。
眼前人锦衣玉服,配饰繁复,一派豪门公子的做派,全然不见初遇时的清隽俊逸,便是手中折扇也从水墨天然换成了牡丹明艳,那些一掷千金的宾客哪怕站在他面前也不会认出这便是他们千方百计想要见一面的偎寒公子。而俗套的并不只是云偎寒现在的装束,挥扇拦下翩跹去路,开口便是“这位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俨然一副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形恶状,立时旁边就有“英雄”看不惯他的举动叫嚷起来。
没有理会旁边人的叫嚣和讨好,清澈如水的目光定定地望着翩跹,云偎寒缓慢地重复了一遍,“I hope you don't mind my asking; but haven't we met somewhere before”'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冒昧,但是我们之前真的没有在哪里见过面吗?'皱了皱眉,翩跹不假思索地便脱口而出,“I don't believe we've met before。 I'd like to get by。 Would you please make way”'我不觉得我们见过,能让个路么?'
话一出口翩跹便在心中暗恼,身体的本能在失去思维的主动抑制后无意识做出的回答明摆着是告诉云偎寒自己和他一样都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更让翩跹恼怒地是对方明摆着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特定堵上门核实的。既然对方选择了这种交流方式,翩跹自然不会再给别人听去两人的对话,毫不客气地开口便道,‘I think you don't mind to change a place to continue our conversation,lead the way。’'我想你并不介意换个地方继续我们的谈话,带路。'
几乎在翩跹开口的一瞬间,云偎寒的面容立刻便缓和下来,看着翩跹的目光带着几分怀念,几分小心翼翼,如玉的两指轻轻点上翩跹的衣袖,恰到好处地按住翩跹缩入袖口攥住白玉小剑的手腕,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Even if I lead the way;you won’t e with me。’'哪怕我带路,你也不会跟我走的。'
没错,翩跹打的就是一击必杀的注意,哪怕是在闹市也顾不得了,之前萍水相逢也就罢了,既然被人看穿了行藏还当面点出,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都不能留下云偎寒的性命,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身手居然会就这么被人制住。
手腕动不了,能动的还有其他地方。霎那间,翩跹左足抬起,脚尖绷紧直奔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而去,被男人另一只手拦住之后立时借力合身扑上,横出肘击,一个细胸巧翻云凭空右脚虚点向男人眉心,只要男人一发力便可顺势取向双眼。叹了一口气,云偎寒整个人好像没有骨头一样往后折去,避过了翩跹一切后手。然而他没有预料到的是,翩跹并没有再次出招,扬手便是一片暗器混着毒烟,趁着男人看不清眼前状况挥袍驱散烟雾挡住暗器的同时,脱身而出,闪身便箭一般地往后疾退,待云偎寒应付完至少三波连环发射的细如毫发的毒针后,翩跹早已滑入人群之中,不知踪影。
没有追上去,更没有恼怒,云偎寒从怀中扯出一方精致的丝帕把所有暗器收入丝帕中,仔细地打了一个结,温柔地看着丝帕的目光好像看着久违的爱人,缠绵而蚀骨。良久,他转身走入珠宝店旁边的一道暗巷,用冰冷的目光止住了爬上他肩头的无骨柔荑,深吸了一口气道,“恭喜湘夫人,你的任务完成了。”
浓密的灰白雾气无声无息地充满了小巷,似远似近的声音分不清男女老幼,“你终于想通了。”
“告诉父亲,我只有一个条件,刚才那个女子,我要她做我的妻子。”没有理会忽然从肩头消失在雾气中的柔荑,云偎寒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周围诡异的环境影响,只是声音忽然也变得低沉而飘渺。
“湘君自会回报主人,只是少主想必不会再让我们失望了。”雾气中的轻笑少女般清脆如银铃,刚才显露出来的柔荑却灰白得如同千年腐朽后的骨粉,而云偎寒身后除了灰白色的雾气,只有一条淡淡的人影,似有似无,恍若鬼魅。
站在暗巷中,云偎寒一步步往前走去,他脚步所到地方,身后的雾气便如影随形地跟上,他停住脚步,雾气便也不再往前弥漫,而他再次举步之时,雾气又开始跟随着他。仿佛厌倦了这种跟随,云偎寒眯起凤眸往后冷冷扫了一眼,空灵的声音也和雾气中的声音一样,不再带有人世间的气息,“在我们这样的人之间,谎言没有存在意义,父亲践诺的那一刻,我自会回去。”
“湘君这便回去静候佳音了。”悠远的声音从浓密的雾气中传来,及至最后一个字落下,灰白色的雾气便已经无影无踪,同时消失的还有雾气中自称湘君的人,青石板的路面和两边的白墙倏忽间显出身影,紫色的藤萝从墙头探出几朵花苞,鲜活水灵。而方才诡异的一切就像青石板上走过的人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这算是报社么望天,应该不算吧?以及现在大家都知道云偎寒的身份了吧……
☆、故人
纤白的手指无意识握住茶碗;留下明晰的指痕,无神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茶寮的一角;精致的鹅黄衣衫垂落在粗制的长凳上;缀着玉珠的绣履并在一处;小二挂着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方巾跑来跑去招呼客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看一眼这个在此坐了半晌,周身上下和这里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女暗自嘀咕。
不是没有地痞流氓试图上前调戏,然而少女甚至无需出手;冰冷凛冽的眼神扫过;就让那些色厉内荏的大汉灰溜溜地付钱走人。不得不说,挣扎在底层的人都有一种生存的直觉;只要他们敢再多留一刻,被打断思绪的翩跹就会忍不住心头的烦躁,悍然出手杀人,在她这样的人眼里,生命固然值得尊重,但是绝不包括这些渣滓。
心擂如鼓,第一次见到云偎寒,翩跹只是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同乡,然而今天她才意识到这个同乡是一个多么致命的对手。能够仅凭音律就摄人心魂,收揽一大批裙下之臣的偎寒公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张诱惑的皮下冷静自制到惊人程度的灵魂。
或许并不是敌人,但是最可怕的何尝是敌人?
换一个人,或许只会以为穿越者的身份被揭穿,但翩跹绝不会这么天真。无论是熟悉的口音,还是似曾相识的军人站姿,都足以说明云偎寒的身份,而那个人绝不可能在翩跹露出这么多破绽后还认不出她是谁。三年漫长的心理治疗过程足以让翩跹在催眠中被彻底洞悉,而医生和病人天然的不平等,使得翩跹在他面前几乎从未取得过主动。
只是,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否则自己又怎么会听到了云这个姓氏还想不到Cloudy诊所的主人?幼年的心理创伤曾经让翩跹日日夜夜受到噩梦的折磨,而使得她能够至少在表面上摆脱阴影的正是在Cloudy诊所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曾经的催眠,暗示,诱导,随时都可能为医生的致命一击埋下伏笔。
强大的自制力控制着翩跹没有失去理智,习惯性的自我催眠使得她没有往最悲观的地方考虑,所以她还能坐在这里,努力思考为什么云偎寒会突然找到她,甚至不惜暴露自己来确认她的身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手中掌握着巨大的关系网,却从未听说过偎寒公子有过什么举动,除了一年一次的听雪宴口耳相传,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看起来这个人没有任何野心,这也是翩跹之前没有刻意留意他的原因。即便是在遥远的记忆里,她也没有见过他干涉过业内的任何事务,包括她一手策划的叛乱,能够在黑暗中持久地将诊所经营下去,从未被收买和适当的缄默才能让别人安心地交出自己的生命以及,秘密。
颦起的眉峰蹙在一起,翩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萧忆没有说谎的话,听雪宴早在翩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悄然进行,而她死前至少半年内,还在诊所见过云偎寒, Cloudy诊所夜晚从不接待病人,如果不是来到的时间线不同,那么其中必然有着诡异的秘密。但是,那究竟是什么呢?
润泽如玉的指节敲了敲摇摇摆摆的方桌,循着手指往上看去,是一截雪白的衣袖,银线勾勒出繁复的兰草暗纹,一丝不乱的发髻下是一张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面容,锐利如刀锋的目光俯视下来,冷冽而威严。
如果说现在能够让翩跹放下对云偎寒举动思索的人有三个,眼前的人恰好是其中之一。能够比你更了解自己的人固然可怕,足够理智到没有人能了解的疯子岂不是一样可怕。对翩跹来说,宫九就是一个比大多数人都聪明,都理智的疯子。
四匹良驹拉着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一边,天青色的帘幔被掀开一条小缝,透过缝隙,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这里,透着几分恨意。好像刚刚回过神来,翩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直接起身迎向宫九,视线绕过看起来比西门吹雪更像冰山的男人,向马车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看起来,沙曼姑娘现在似乎过得很好?”
银牙紧咬,沙曼昂起骄傲的脖颈,目光平平掠过翩跹头顶,吐出一句,“如果不是你,我会过得更好!”劈手就甩上了帘幔。
若有深意地看了翩跹一眼,宫九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块精致的丝帕,仔仔细细地把桌子和椅子擦了一遍,方才坐下来,薄唇轻启,“她说得没错。”如果不是翩跹友情给宫九提供了一个间接娶得佳人的方法,沙曼会很受宠,尤其在宫九彻底失去那个人之后。或许宫九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别人,所以他才会一掷千金,然而,在可能拥有本尊的时候,替身也不过仅仅只是替身而已。
翩跹不喜欢沙曼,她只是可怜她。如果不是翩跹,宫九会对沙曼很好,手把手地教沙曼武功,培养出沙曼冰冷骄傲的气质,给沙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把沙曼留在身边作为最亲近的禁脔。只要叶孤城陨落,只要白云城被围剿,只要那个一直追随兄长的少女以身殉城,宫九曾经想给另一个人但是给不了的,都会被送到沙曼面前。可惜有了翩跹的存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自江南一别,不想这么快就在京城见到了阁下。”扫了一眼已经被驱赶得差不多的茶寮中人,翩跹淡笑道。
“若不是姑娘留下的惊喜,我们会见得更早。”狭长的凤眸眯起,宫九嫌恶地看着茶碗中浑浊的茶水,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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