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体是个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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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体是个仙境-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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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体是个仙境(6)
他的吻,让我像被唱针轻轻触及。。。。。。身体在歌唱里。繁花绽放,他来的时候,盛大无比的春天就降临。
  什么人对性只存稀薄的幻想和依赖?神、太监和孩子。很多年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三者之间奔波往返,我分泌着一个怪物孤独的汗液。是的,我协调不了两者关系,无论怎样完善灵魂,我还是不能把肉体当作盛纳的花瓶。某种偏执的自虐指引我,把肉体视为垃圾桶,我绝望地,不断嗅到自己败坏的味道。
  这时,窗外很大的雪下起来。我记得童年的礼物:一摇晃,玻璃花球里面就开始下雪――那是我的节日。多美的大雪天,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摇晃,上帝为我施放了一场洁白的爱情礼花。我就在礼花的中心,被抬升到天堂的高度,我愿我有一双白痴般永远置身幻觉的眼睛。他怀抱里有大动物特有的温存和温暖。是否,他是微服到我命里的神,是解咒者,将施予我难以想像的恩泽?
  我爱的,这即将为你享用的乐园,我已用数十年的苦难建设。它是我点滴储存的赃款,是否,它开始偿还。。。。。。给我非法的利息和欢愉。
  注:标题取自第45届格来美最佳男歌手约翰·梅尔的同名歌曲《Your body is a wonderland》。
  
幼儿园 1
受慢性中耳炎的影响,我十七岁得了体位性美尼尔氏综合症,好在是偶尔发病。躺在床上,透过蚊帐看天花板;蚊帐里面,落着一只蚊子。我对它奈何不得。因为只要稍微转动方向,哪怕只是偏一下头,就天旋地转,身体飘浮起来,跟着旋转;或者,感觉从高处掉下去,恶心,想吐。周围的事物仿佛盛在水中,被晃动,放在北窗下的桌子似乎瞬间就飞出南窗。
  前两年又受了折磨,我梗着头颈,躺了三天,心里灰颓。忽然,从身体感受上,我复习到某种似曾相识的东西。后来想明白了,这种旋转,这种下滑,两侧物体的这种一闪而过,有若童年热衷的游戏:转椅、滑梯和秋千。区别在于,欢乐彻底演变为痛苦。一生情状有多少在幼年被预示、被警告?我那时进行的,也许,正是身体的适应性练习。
  荡秋千,越来越高,越危险越喜悦。作为一个骑在钟摆上的孩子,呼啸的岁月在我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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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 2
葡萄架下,一片片黑迹。蚂蚁有的已经阵亡,蜷缩着,像五号字体的逗号。大部分还在继续较量。
  小小的铠甲武士,相互箝牢,企图致对方于死地。我不能从外貌上区分两方:精巧的触须和腿,占到身体一半的硕大脑壳,卵形腹部,细得夸张、几近束断的腰──蚂蚁长得全一样,它们凭什么记清庞大的家族成员并指认混同于中的敌人?靠气味吗?我从两边的蚂蚁队伍里各捏出几只,仔细地闻,辨别。
  蚁群糜集,两侧各延伸出一条细线,后方仍在增援。同族之间碰碰触角,似乎传递着牺牲的决心,然后它们勇往直前,越过密密麻麻的已经死去的兄弟。
  我把糖吐到地上,含化一半的牛轧糖落有几个不整齐的牙印儿,软软的,泡在亮晶晶的唾液里。甜味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吸引蚂蚁,除了三两只被糖块粘住的,正费力地试图挣脱。我为自己的礼物没有受到重视而气恼,带着报复心理,拨弄起刚刚逃离困境的那只。它在尘土、唾液和手指的压力下翻滚。没过一会儿,它死了。我黏着的脏手指上沾着卑微的尸体。
  上一次,也是半块牛轧糖,让我抓到很多俘虏。蚂蚁簇拥着掉入我布好的陷阱。我合上火柴盒的盖子,把它放到耳边。
  火柴盒薄,我听到众多不安的黑的碎的小脚在移动。它们慌张,找不到光和出口。声音极轻,极轻,我看不到它们。像亡灵。
  为什么孩子都对观看蚂蚁抱有兴趣。它们把一只肥胖的虫子拖到洞口,如同脚夫搬运着一具棺材。虫子还在扭动,身体的前半部被蚁群覆盖,只露出后半截令人不快的鬼样的浅绿色和蛆般的螺纹。相对蚂蚁来说,肉虫体积庞大,但这个巨人的威胁形同虚设,它笨拙的自卫方式根本无法抵御遍布全身、同时进行的咬噬。它会被肢解得最碎。
  蚂蚁得胜回巢,效忠肥胖的蚁后……没有发现,运回的猎物,长相酷似它们敬爱的女王。
  或许,它们乐于享受这种相似。
  卑贱,数量众多,终日忙碌。在超现实主义大师达利那里,蚂蚁,和软表、面包、拐杖、抽屉一样,成为重要的个人绘画符号。它暗示着人类潜意识中的恐惧、脆弱和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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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利在自传中回忆童年一只受伤的蝙蝠:“我大声跟这只我开始宠爱的蝙蝠说话。我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它毛茸茸的头顶。”但是第二天早晨,等待他的是一幅可怕的场景。蝙蝠遭到疯狂蚂蚁的进攻,它“嘶哑地喘息着,嘴张得老大,露出小老太婆的牙齿。”被怜惜的感情支配着,达利匆忙拾起它,打算吻它疼痛的头,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用牙死命地咬了它一口,我觉得它断成了两截。”
  蚂蚁忙着加固蚁巢,以防雨水渗漏。砂粒发白,把|穴口堆得像座微型火山。
  中班的小案兴致勃勃地劳动着。他掘开蚁洞,泥土溅起,弄脏了他的脸和昨天磕破的还上着红药水的膝盖。错综复杂的庞大的地下工事,暴露在他的玩具铁铲下。还有白花花的卵粒。小案耐心地翻捡蚁卵,说回家用水冲冲,喂给他们家的鱼吃。他的指甲里塞着泥垢,几粒芝麻大的卵。
  一个孩子,轻易可以杀死无数。我就曾把滚烫的开水浇注到蚂蚁堆里,蚁尸顺着小便一样的水流漂浮。
  凹透镜下,出现一个耀眼的光斑。我调整角度,让它追上一只正在觅食的黑蚂蚁。舞台投射下来的聚光灯,集中在蚂蚁身上。强烈的光源似乎让它怔住了。它不动。然后,蚂蚁的腰背渐渐拱起,头部弯下去,几乎碰到屁股尖。它僵硬地翻了个身,几根细得快看不出来的腿在空气中盲目地蹬了几下,就停止。细小的光斑从死蚂蚁身上跳开,跃过不平的路面,跃过刚露出土面的草芽,跃过另外一只黑蚂蚁……又移回来。
  一只又一只,慢慢蜷缩,死于明亮。牺牲者的悄无声息,降低了暴力的快感和意识。
  那个杀人的光斑终于灼痛了我的眼睛。盛夏,正午,让人眩晕。我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过一会儿,才能发现自己置身于怎样夺目的光亮里。世界被太阳照着,要多灿烂,有多灿烂。
  太阳也许就是一只巨大凹透镜下产生的光斑……上帝躲在光明后面,调整焦距。人如蚂蚁,被关照,渐渐拱起衰老的背,手在空气中抓上最后一把。
  权力的最高判断,是由谁来决定生死。
  我们能同样利用光明的力量杀死上帝吗?蚁群搬得动一只虫子,不能转动孩子握着的凹透镜手柄。
  
幼儿园 3
蝉歇斯底里地叫着。大中午的太阳照着,照着……满墙的爬山虎,晒得发蔫的牵牛花,空无一人的秋千。壁虎躲进叶子背面,离下一次捕猎还早。午睡时间,幼儿园里安静极了,全像死孩子。
  我趴在床上,不动,双臂向前伸,像蜥蜴分岔的舌头。很困,但我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不许睡。不为什么,就不想和他们一样。我的头越来越沉。扭脸看见邻床的肉肉,嘟着嘴,一线长长的口水淌在枕巾上。
  操场上晒着肉肉的床单,褐黄的尿渍隐约可见。肉肉经常“画地图”,作品在全体小朋友面前展览。他的自尊心不受伤害,才睡得这么香。
  尿床,是由于对身体缺乏足够的控制和警惕。这种技术失败让人沮丧,我们连自己都操作不了。
  我似乎从幼儿园就开始锻炼自己。把话梅糖摆在前面,却尽力不看它。忍不住了,把它拿到鼻子底下嗅一嗅,又酸又甜,真好闻。再把它放回去。我喜欢这么自我折磨,一旦到了那个心里预定的时间,我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吞下去,几乎噎着自己。我为这种急切而恼恨,希望自己此时能轻蔑地把这块糖吐出去,但结果,我总是略带羞耻地一遍遍吸吮糖块,直到它变成薄片,消融在舌尖。
  肉肉为什么能在知情的小朋友们中间无动于衷地傻笑,而不加紧对泌尿系统的管教?我视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为耻辱。漫长的成长中,我固执地鄙夷缺乏自控的行为。打嗝,放屁,摔跤,感冒时不时流下鼻涕,醉酒,失恋后外显痛苦。我把教养理解为滴水不露的隐忍。
  我们全部的尊严,来自对欲望及其附属物的控制。
  黄昏,光线散了。我看起来聚精会神地捏着橡皮泥:一个扁脸小人,红嘴黑眉毛,他的腿易于弯曲,手臂松松垮垮地垂下,一条胳膊比另一条胳膊长。老师打毛线,阿尔巴尼亚花针,一件葱绿背心。她把毛背心放在我背后比了一下,我回头,看见尖尖的竹针,她高高翘起的兰花指。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毛活,望望窗外。
  老师和我一起等我妈妈,我不知道她是否因为推迟下班而心生怨意。妈妈做医生,一旦抢救病人就不能准时接我。常常,我成了遗落在最后的人。
  孩子离开的教室,墙壁依旧热闹地涂绘着梅花鹿和猴子,黑板左上角,依旧挂着鲜艳气球,但有一种东西伴随黄昏而来,那是孤独。当明白恳求无望,我就放弃了对妈妈的幻想。我尽力忍受这种孤独,以及孤独中的难以言明的幻灭感。
  迟到的母亲是否意识到伤害?黄昏,一切陷入缓慢的沉沦。谁看得清一个孩子黑暗中的表情。
  我假装习惯这种放逐。
  上大班了,父母不再日托,我周末才回家。礼拜一早晨,全院孩子由班车统一接走。
  隔着玻璃,我看着那些挣扎着不上班车的孩子们。他们号啕。离别之短暂,使一切场景变得滑稽。我和几个男孩一起,漠然,还带着格外的轻蔑斜视那些鼻涕眼泪揉做一团的可怜虫……父母用绣着孩子名字的手绢在他们混乱的小脸上擦抹,甜言蜜语地安慰着,许诺。我不耐烦地撇嘴。
  他们更聪明,哭泣是因为从此面临被管教的人生?
  我从来头也不回,并且,立即要求父母走开,不必等班车开走的时候挥手。我天生建立一种观念:当众呈现感情是可耻的。我的表现常被其他父母视为典范,用来教育自己耍赖撒泼的孩子。隔壁的吴阿姨说我:“这孩子,心可真够硬的。”
  我和那些没心没肺的淘气包看起来相似。我长大以后也许和那些出语张狂、举止乖戾的问题少年相似。等度过青春期,也许,我和那些为所欲为、水性杨花的女子相似。无人知晓,我始终是个拟态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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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鞘翅目昆虫,我折叠着珍贵的明媚翅膀。我会飞,但不动声色,隐匿秘密的本领,藏身于随风摇摆的叶子之间。对温情怀有早熟的警惕和回避,我将与幸福为敌。
  “展示感情非常不安全,尤其是自己的爱和美……”一个睡梦中前来的天使俯在我耳边泄露,“所以,我们从不在光线下显露形体。”天使是遵守誓言的,即使与我秘密谋面,她的面孔和身体也裹挟着雾气,如在浴中,这使她增添撩拨人心的性感。等我醒来,耳畔尚存她的鼻息,而自己的脸已有中年的冷漠。
  
幼儿园 4
关心一个事物“像”什么,更胜于它“是”什么。后者属于上帝的创造,前者,由我篡改。
  雨天,一个小姑娘穿着大圆点的裙子光脚嬉戏,像,正在变得臃肿的蝴蝶……我曾看到它泡在浅水洼里,翅膀上,殷红的眼斑闪烁。
  洗发膏真辣,我的眼泪滴在手背上。我讨厌洗澡。我钟爱自己的味道,关灯以后,偷偷翻出枕头底下的袜子嗅。妈妈却定期把我按在澡盆里,毛巾粗暴地搓在背上,恶心的肥皂水溅进我的嗓子、鼻孔、耳朵和眼睛里。油腻的泡沫泛起,我坐在不再清洁的水盆里,委屈不已。
  周围是雾气和雾气中红润发亮的大腿。仰起头,隔壁吴阿姨的脸悬在上方。视线向下,我惊讶地发现,她的肚子上叠着棕色花纹。尺蠖一类的虫子行走时,先要收缩身体,这时它的腹部会形成一系列褶皱。这个古怪的阿姨,如果她愿意伸张,我猜她有霎时增长的、令人瞠目的身高。
  她弯下腰跟我说话,使得妊娠纹显得更深更重。出于惊慌,我用玩具鸭子灌储的水袭击了她突然临近的五官。
  幼儿园东侧有一棵法国梧桐树。我热衷剥下它皮癣式的斑驳树皮。有一天,我在树下捡到两枚球形果实,茶褐色,布满鳞状突起。
  前两天,我刚吃过荔枝,坐飞机运来的,鲜红诱人。果肉仿佛半透明的琼脂,甜而多汁。我的口腔分泌出有关回忆的唾液。不久,仅存的几棵荔枝表面变成暗黄|色,妈妈不许我吃,说坏了。我为此耿耿于怀。现在,它魔法般回到我手中。事实上,我当时以为它们就是过期的荔枝,所以,毫不犹豫地咬进嘴里。
  果实缓慢暴露出腹腔内部的黄|色茸毛。我连连啐着,也难以祛除它留下的恶劣味道。
  梧桐宽大的树叶之间,闪闪烁烁,缀满貌似甜美的果实。高悬着,映衬以阳光的金黄,谁也设想不到它们败絮状的心脏。
  二十年后,我在河北正定隆兴寺,再次体会到相似带来的疑惑:为什么最甜美的要和最苦涩的相似?铜制的千手观音,她辐射着古老的辉光,背后,是万能的无所不在的手臂。对神,我一向敬畏,但仰望时我忽然涌起一个罪孽的联想,并因此产生渎神恐惧。她慈和的面容后面,那么多手臂,那么多,让我想起……蜈蚣。为什么,最神圣的要和最低贱的相似?!
  厕所窗台,摆着一盆敞开的吊兰,由于疏于培育,它死了,死人头发般披着的长发中间,绽开一朵透明之花……是小朋友用唾沫把两片蜻蜓翅膀黏在吊兰上。
  蜻蜓停落在松针之间。它腹部修长,像一枚金黄的钉子,只是背部有二三条极细的黑线。这是一种特别干燥的昆虫,即便旋下它螺丝帽的头部,或者,把草梗捅进它被揪断的尾部,蜻蜓沉重地起飞──即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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