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刚走,我的睡意就顿然全消。窝在柔软的雪白的被子底下,我把自己已经掌握的信息整合了一下。商文柏的身份似乎并不像我最初想象的那么单纯。我其实早该想到,以他精湛的医术,若非有难言之隐,为什么不在中土开馆施医,而是千里迢迢跑到西秦去。
我心中百感交集,他少小离家逃难,好不容易在异国他乡闯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却因为我又抛下一切,重新回到有着他惨烈的童年阴影的中土。他不愿意在大城市落脚,而是选择山清水秀的村庄,除了依恋自然的美好,是否也有隐名埋姓的考虑;当年他不告而别,是不是因为朝廷依然没有放过他。想到这里,我心惊胆战,心颤抖的找不到任何有规律的节奏。他进宫找我,岂不是在拿他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天,我一直以为他成熟睿智,怎么也做这么不靠谱的事。
楚天裔知道他的身份吗?这可是关键。我不觉得以楚天裔的个性,在知道了他的身分的情况下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这位皇帝大人面对可能会威胁自己皇位的亲兄弟都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何况是谋逆之人。宁可错杀三千,也不使一人漏网。商文柏用什么去跟他抗衡,那本联络簿?我无力地叹气,如果这是他最大的筹码,我就是罄竹难书的罪人。现在的联络簿充其量就是一本不完整的家谱,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我是救了商文柏,还是彻底毁了他?他知不知道有这件东西的存在?他是否甘愿安心做一个大夫,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我忽然再次充满了无力感,对于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我所掌握的信息依然寥寥无几。从来都是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从哪来到哪去,我都不知道,也不会关心。我只会自私地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和可以让我镇定的气质。我想起去年的除夕夜,他独自一人站在裔王府的后花园。彼时我以为他是在望月,现在想想,大年三十的晚上,哪来的皎皎明月。他是在思念他的亲人还是在等待我?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许下了我无法实现的诺言,在他微笑时,又把他同我的世界的联系生生斩断。
我望着自己的一双手,瘦削而苍白,没有丝毫力气的模样。可是就是这双手,毁了一个人的江山,顺便让他提前去跟仁慈的主报到;搅乱了另一个好人的幸福,让天下所有的好姑娘都来唾弃我吧。就好像我的前男友眼睛抽筋看上我时一样(幸亏他后来迷途知返了,继续在光辉灿烂的征途上前进。希望商GG也有同样的觉悟和理智);给一个风华绝代的美少年留下了初恋阴影,欺骗他纯真美好的感情。真的是罪无可恕,万死难辞其咎。
何德何能啊,何德何能啊。
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不错。
我把下颌点在膝盖上,虚弱地微笑。从一开始就是错,我的前世今生都是错,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别人眼中的幸福对我来说似乎唾手可得,我知道,我知道,那些都是极好极好的,为什么我却偏偏不想要。我曾经以为幸福就是遇见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我坦然地接受他的好,然后我和他就都幸福了。可是事到临头,我才恍惚明白,如果真的那样,我们都不会幸福,因为心不在那里,再多的幸福都感受不到。
被子开始渐渐寒冷,我在宫女的帮助下穿戴好,匆匆回自己的寝宫去了。
这本已经没有隐藏的秘密的家谱成了我的催命符。如果太后发现了,她会选择让我沉井还是直接杀了我,在血口是洒化尸粉呢。无论哪个选择我都不喜欢,我个人觉得当我白发苍苍时,死在一张温暖雪白的床铺是最为美妙。旁边的壁炉安静的燃烧,里面木材发出的“噼啪”声优美而清晰。所以我必须在太皇太后发现前把东西给放回去。我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在我之前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在我之后,也没有人有机会知道这个秘密的内容。我更加庆幸的是,除非有高手给我催眠,否则我也记不清那个秘密联络表里所涉及的人到底有哪些。
古代的心理学研究应该还没有进步到这种境界。
宫廷的早晨来的很早。皇帝要上早朝,他的妃嫔宫女太监自然不好睡的太迟。做主子的不想传出懒惰的坏名声,做奴才的是无福消受春眠的美妙滋味。我今天没心情睡懒觉,枕头下的那一本家谱就好像悬在我眼前的利剑,闭上眼都两股战战。
我揭开菊花枕一看,底下空空如也。
↑顶部顶部↑完壁归赵
(更新时间:2007…08…29 18:29:30 本章字数:13878)
顿时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窖里。我的喉咙发干,眼前有无数的金蛇在飞舞,身上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完全抽干了一样。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枕头放回原位。轻声把鸳鸯叫了进来,轻描淡写道:“鸳鸯,你有没有动过我什么东西?”
“没有啊。”她一脸茫然,问道:“娘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您说说,奴婢给仔细想想有没有在哪看过。是首饰还是如意啊?它们可都收在盒子里头。”
“不是这些,你想想看,你收拾房间时有没有把什么东西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没有,娘娘,昨天晚上你没有回寝宫歇息,是不是在皇帝那儿啊?”
“你住嘴!”看着她满脸狭促的笑容,我不知怎的,立刻烦得要命,厉声斥道:“本宫在向你问话,不要企图转移话题。”
“娘娘。”她噤若寒蝉,磕头如捣蒜,赶紧辩白:“奴婢不敢,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肯定还在寝宫里头,奴婢一步也没离开过寝宫,娘娘走后也没外人来过。”
平时和颜悦色的人一旦发起火来是很吓人的。我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鸳鸯,心里有些不忍,何苦迁怒无辜。
“你先起来吧。把宫里人都叫进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鸳鸯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可怜的孩子被吓得不轻,出去时差点踩着自己的裙子摔了一跤。
我心烦意乱,节外生枝出了这种事,简直是忙里添乱。
下人们一个个走进来被我盘问,人人都赌咒发誓说不知道。我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杖责二十大板以泄心头之忿。怒不可遏,我阴沉着脸,把他们召集在正殿里,发出最后通牒,平静地威胁:“诸位跟着我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的脾气你们觉得是不是已经摸准了八九分,好讲话也好欺负。不过清大家想想,如果你们的娘娘我真的是这么个懦弱窝囊的受气包,那么我今天也没机会站在你们面前说出这些话。我只是希望大家明白,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拿了东西的人最好现在还没把东西转给别人,否则我敢肯定,无论你们背后是谁在支持,你都没机会享受他(她)所允诺的荣华富贵。我还可以说一句大话,只要是我想办的事就没有一件是办不成的。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里了。我不希望我宫里的人还跟我是两条心,你若是觉得跟着我这个娘娘没什么前途可言,趁早提出来。我保证不会生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做女人的都想嫁个好丈夫,做奴才的自然也想有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主人。趁现在还早,改弦易帜不算晚。否则等到被我查出来的那天,就按宫里头的规矩办。我好心好意地对你们,可不是让你们在背后搞小动作害我。我等不及多少时间,现在我放你们一炷香的工夫回去。记住一个个地回房,旁人都不可以窥探;一炷香以后,大家回到这里,按顺序一个个地进本宫的房间,把东西放回原处。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放弃。否则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休想保住一条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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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一柄玉如意被我狠狠地掼到了地上,跌得粉碎。面无人色的下人们慌慌张张地散开了。我筋疲力尽地跌坐在椅子上。如果东西已经被别有用心的人呈给太皇太后或是楚天裔,我连自保的能力都没了,还谈什么吧小贼千刀万剐锉其骨扬其灰。刚才那番色厉内荏的话可真是虚张声势,深得诸葛孔明空城计的精髓。
可惜诸葛孔明兄故弄玄虚就把司马懿给忽悠走了。我这么一番煞费苦心的布置却毫无收获;也不是毫无收获。案几上凭空冒出来的如意和珠钗都算得上是值钱的东西。我对珠宝之流兴趣缺缺,这么东西楚天裔赏赐给我以后,我多是随手乱放,等宫女来收拾,事后又很少会拿出来戴。她们就认准了我这个脾性,居然敢背着我玩暗度陈仓的把戏。
我气得浑身颤抖,我自认对她们已经不薄,隔三差五的就赏赐些东西下去。想不到依旧家贼难防。有言在先,我不好惩罚她们,又苦恼家谱的事,便借机狠狠训斥了众人一顿,就打算收场。结果末了,一个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她拿的首饰已经转手变卖出去,乞求我宽恕她一回。我大发雷霆,叫人把她拖下去痛责二十大板。外面传来哭天抢地的叫喊求饶声,殿内众人皆面如土色。我见杀鸡儆猴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叫人停止行刑,赏赐给她上好的膏药,宣布拔擢她为大宫女。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我到底想做什么。我冷冷地扫视殿内众人一眼,轻启朱唇,道:“还有谁?”
“还有奴才。奴才恳请娘娘恕罪。”一个小太监屁滚尿流地跑出队列来。
“很好。——来人,把他交给敬事房处置。我今后永远不想再看到他。”
我面不改色地转身回房。
大殿里安静的可以听见空气的流动。我把事先准备好的赝本从书堆里翻出来,很好,放在上面的头发丝没有动过。死马当成活马医,我就按原计划把赝品放回去,万一遭受太皇太后的诘问,我索性来个死不认账。反正她如果真想杀我的话就算我真是无辜的也无济于事。我真纳闷了,这东西怎么会在她那里。当初对水月庵的血屠她是不是也脱不了干系,只是楚天昊志在杀人灭口,而她的目的是这本联络簿。奇怪了,她又是如何知道联络簿在水月庵的,又为何到非要选择等到那时才动手,早早了结此事岂不是更好。又或者这本联络簿本来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之类,是意外的惊喜?如果真是这样,我恐怕不得不重新审视楚天昊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否则若他们真像我想象的那样水火不相容,楚天昊的行动肯定是要瞒过太皇太后的,她又是如何从他的收获中分得一杯羹?她知不知道商文柏的存在?她是否知道“司洛”大夫就是当年商门全家问斩的漏网之鱼?应当不会,不然商文柏肯定没命跟我在王府相见。
我心有余悸地长嘘一口气,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大殿里,百合香安静地燃烧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我不想宽恕他们,让他们起来松松膝盖,活动活动手脚。我承认我有暴虐的因子,心烦意乱的我需要一个借口迁怒于别人,来发泄自己心里的惶恐。
我镇定自若地走出我的韶华宫,后面的大宫女们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伺候。
太后不在凤仪宫,据雪影说,她去御花园看芍药去了。我求之不得,连忙说没事,我在书房等会儿。雪影知道我看书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送了茶水点心进来就静悄悄地把门给掩上了。我等了一会儿,确信外面的人各司其职,没人监视我的行动后,从怀里掏出已经被我“扑通扑通”的心跳不知道颠簸了多少下的簿子,悄悄地走到了书架前,蹲在身子,数了数位置,把它插进去。本来有点宽松的空隙的书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密实起来,我怎么塞也没办法把这本簿子塞进去。因为纸张浸过水脆弱得很,我不敢太过使蛮力,怕把书给弄坏了。我随手把左边的一本书拿出来,阳光从窗棂里投射到书的封面上,我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完了完了,我手里抓的赫然是原本的商家家谱!
我机械地把书放了回去,把落在地上的赝本塞回怀里。
“水妃娘娘你怎么呢?怎么坐在地上,地上凉,别冻出病来。”雪影听到了响动跑了进来,见我坐在地上,连忙过来扶我。
“呵呵,不好意思啊。我坐久了,猛地站起来,结果头就犯晕了。没事没事。雪影,你真是好人,一直一直都那么好。”可惜我现在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否则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那是因为娘娘你人好,别人才愿意对你好。”她把椅子是的灰鼠皮椅褡铺好,扶我重新坐下。
“是吗?”我不自然地笑笑,有一点点的心虚。
“既然老祖宗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明天再来给她请安吧。”我慌慌张张地跳起身来,把椅褡又给带到地上了。
“哎——不多坐一会儿吗?”
“不了,保不准我在御花园里反而能遇见她。”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明媚的四月天里,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我关心的,那无疑是我的生命。坦白说,虽然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辛苦恣睢,简直生来仿佛就是为了体验人生的种种痛苦,但我从来没有过放弃自己的生命的念头。我总是相信,只要活着,事情终究会有转机。现在我依然坚信这一点,我一点也不想死。
漫无目的地,我在花园里游荡。彼时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烟柳抽絮,落英缤纷。六神无主的我思索着该向谁求救,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不该多了那份好奇心。这下好了,商文柏的忙没帮上,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得,这回输的可真够彻底的。老天爷啊,只希望你发发慈悲,在我死的时候把我送回现代吧,借尸还魂我也认了。
忽然听到假山后面有人在说话。此处本身僻静,忽而听闻人语,我不由自主地躲到了花木后面。
只听见有人道:“姑妈,你觉得这位子谁来当合适,照理说,咱家的丫头是最好的人选。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熟悉不说,况且结婚也好几年了,从来没听过他俩闹红脸的。”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大丫头确实不错,只可惜结婚好几年都无所出。”
“这您老就别担心了。去年她不是被人害了,小产过一次吗?由此可见,大丫头的肚子还是争气的。我悄悄问过她一回,一个月也要翻七八次牌子,圣眷的很”
我在暗处咂摸着,分辨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