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能不叫做“等待”呢?他的势力那般神秘而无所不入,能拖到现在,已然是万分难得了。
只那淡淡雀斑脸上低眉顺眼的神色,却让锻凌钰原本潋滟的笑意渐敛起来。
这样淡定安然的眼神,于他而言好不陌生啊……他自少年时将她虏回,默默看她从挂鼻涕的傻妞变成一个灵透寡言的小绣娘,对她的品性他实在熟悉不过。他眼里的她,应是惊恐的、畏缩的,甚至一见到自己便要哆嗦着跪下来,绝非眼前这个迅速而坦然地接受现实的女子。
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青娘这两年丰腴起来的身子。好似忽然才发现那张布满淡淡雀斑的脸颊,眉眼之间好不心疼:“呵,我的合欢裁得了世间最美的衣,却如何给自己画了张这么丑的皮?足足老了三五岁……来啊,还不去把我的化颜散拿来。”
说着,冲身后的黑面挥了挥扇子。
黑蒙天地间只见得浮光一晃,眨眼黑面已然游魂一般持着小瓶立在跟前。身后是蜿蜒的下坡小道,积雪皑皑,梨花飞满天,这场景似极凄惶的忘川河畔。
黑面恭敬弓着腰:“谷主。”
“不要化颜。”青娘下意识反抗。川儿自生下起,日日见到的便是她这样一副面孔,如何能太突兀?
却对上一双十分惊诧的眼神。
锻凌钰又笑了,宠溺摩娑着她尖尖的下巴:“哦呀,我的合欢被世人带坏了~~,都敢和我顶嘴了……”唇角微蠕着,高而瘦的身子俯下来。薄玉面罩贴着青娘的鼻尖,好似下一秒便要吻上她的唇。
那双潋滟凤眸一如既往的望不到底,此情此景,熟悉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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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娘不着痕迹地扭过头,却又被他兀自霸道扳过来,非逼着她直视他,看他对她这份特别而唯一的宠溺。
好一瞬,青娘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玉面夜叉的气场,她哪儿可比得过?
青娘放低了嗓音:“谷主开恩。我……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呵呵~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好合欢麽~~”锻凌钰这才满意松了手。
“娘~~~”门槛边忽然传来小儿弱弱的呼唤,肥嫩小手儿握着一柄短木剑,奶声奶气的声音分明饱含畏怯,却偏还要装出一副很硬气的模样。
这样敏感的孩子,大约见娘亲久久不回,心里头也生出不安来,什么时候竟自己爬下了床。
好似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锻凌钰收起扇子,拂了袖摆,揽着青娘的肩膀走过去。
与其说是揽,还不如说是拽。
高高身形俯下来,万般和颜地摸着川儿粉嫩脸颊:“哦呀~~好不可怜的小东西……这便是合欢你送我的见面礼么?”温和地将川儿抱在怀中亲了亲,那亲昵相拥的模样,你若不细看,倒真是万般和谐的温馨小家。
青娘心跳难抑,最最不情愿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忘不了当初知道她怀孕后他的眼神,那种渗透到骨子里的嫌恶,仿若由她生下的孩子于他是种多么难以忍受的耻辱,直将她最后一点的希翼都泯灭……如果不是因着那般绝望,她绝没有胆量拼着性命逃出山谷。可是……他如今却又来要回川儿……怎么能够被他带去?难道等着二十年后再成为下一个他麽?
却也不敢过分表露,青娘努力勾起一抹僵硬淡笑,便要从锻凌钰怀里抱过川儿:“川儿来,娘亲抱。”
川儿却腾出一手开始掰他脸上的薄玉面罩,小小的手指头在额头上抠抠,又从耳后挠挠,都不行呀,小木剑举起来了:“呜呜,要、要……”
不要命了,竟然敢打他?青娘少见的怒声训斥:“叔叔累了,川儿不得无礼!”
叔叔?呵呵,这词儿……
难得的,锻凌钰竟然不恼呢,兀自任由着川儿掰,嘴角破天荒挂上一抹宠溺:“倒很有些顽劣呀……我的合欢终究还是胆大,竟然还是生下了他。”
口中说着,便将川儿放下地来。好似十分惊诧于青娘的恐慌,又温柔抚/慰道:“乖啊~~你若不生下他,我便不要;但你既生下来,我自然会善待,哪里会舍得杀他?……就如你,你也是我的,你看,我几时对你不好过呢?”
这话听完,青娘瞬间心都凉了。终究还是扛不过命呀,避不过,那就面对吧。
语气安定下来,长长吁了口起:“说吧,谷主要我几时回去?”
“哦?倒是主动了。”锻凌钰笑,素白鹅毛绒扇温柔抚了抚女人无色的脸颊,那一副绝望凛然早被他尽收眼底,原本潋滟的凤眸便暗淡下来:“罢了,我知你如今心不在我。我也不强人所难,谁让我向来疼惜你?……给你两个选择,一麽,带着小东西回去继续做我的小合欢;二麽……”
青娘抬起头来,清冽的眸子隐隐波光浮过。
锻凌钰却不说话了,扇柄凉凉地往青娘衣襟处挑去。本就松散系着的小袄被挑开来,一指冰凉拂过细腻肌肤,轻轻褪下那抹起伏的荷色小兜,只须一眼,红的妖冶、绿的炫目。
花儿终归成熟了呀,却尚未开采呢……好在尚未开采,不然我可拿你如何是好?我又这样舍不得让你死……
锻凌钰精致薄唇轻轻吻了吻那红色妖冶的花瓣,又俯在青娘耳边低声耳语了一句。
视线意味深长地瞟向营地方向,温润语气忽然冷却下来:“就是这样简单,我玉面向来不强人所难……记住,合欢永远是玉面的女人。合欢的灵魂合欢的骨头,也永远都摆脱不了花幽谷……”
唇齿间掠过一抹薄凉,轻而贪恋的触感,让青娘浑身一颤。那话里头的意味,如何听不明白。花幽谷的消息来源她不清楚,然行踪既已露馅,近日同将军发生的那些七七八八,如何能不被他知道?这是在警告自己呢,好在,她最终没有迈那道坎呀。
黑绸小轿悬在空中,几道黑裳清风飘逸,转瞬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天际。大雪纷飞,天边号角长鸣,一切又复了苍凉萧瑟,依旧是前任大将军的忌日,仿若方才的一切尽都是梦。
“坏嘟嘟。”川儿将小木剑扔出去,却哪儿能砸到半分影子,眼瞅着小轿子不见,终于哇一声吓哭了。
“乖啦,乖啦,娘亲抱抱。”
青娘关上门,虚脱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真恨不得此刻就到了东南边啊,可是大晚上的怎么跑?如今行踪既露,跑哪儿去都要被抓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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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这样萧条的夜,又经了方才地狱一般的一幕,吓得竟是连嗷嗷哭着要大大的川儿都止了声。
“睡了没?”许是觉得搅扰了人家,有沉稳的嗓音在门外试探低唤。
熟悉的声音呀,大晚上的将军你不睡觉跑我这儿来做什么?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去了另一个来。青娘长长叹了口气,敛好衣裳,抹了脸,软趴趴走到门边:“没有呢。”
门外站着果然是他,万般亏欠、无颜再见的大将军。半新的青色束身棉长裳,宽肩上覆满鹅毛雪花,许是才从军营里走过来吧,扑面一股生猛的热气——这却是那晚情动后的第一次见面呢,刚毅的五官线条越发清晰了……几日不见,竟是瘦了不少。
青娘低下头,很有些不好意思:“你来了啊?”呃,怎么每次都是这一句。
她原应了杨希要在辞行前见一见将军的,可是想说的话都还没组织好呢,他却主动前来了,想到自己先前对他的那般残酷,一时讪讪然的竟也不知让出道儿让他进屋。
“唔,出来巡逻……你,还好吧?”玄柯却似并不以为意,反正每一次她都没有让自己进屋的打算。只瞅着青娘少见的惨白脸色,两道剑眉不由凝了起来。
他本是不打算来的,心底里告诉自己,那不过就是个以戏耍感情为乐的庸俗女子,有甚么必要同她计较?却终究挡不住恨她、想她的心——那样情迷的时刻,他都甘愿付出承诺、甚至放□段去请求她,而她竟然告诉自己:“你其实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好似在她眼里,他一直便是个可笑的自以为是的小丑。
即便当年皇上执意将他送到漠北,他都没有开口求过情,如今却为了她这样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女人……心中懊恼自己的动情、恨着她的绝情,然而那抹妖娆与倔强却依旧固执地徘徊在脑袋里,如何也挥知不去,也不知怎么的,就这样的来了。
闻见门边动静,小川儿不知何时也从床上溜下来,口中叫着“大大”,颠着肥嫩小短腿就要往玄柯腿边扑……那副焦急的模样,真真好不可怜。
这孩子……着了魔呀。青娘有些尴尬,只因着玄柯平淡坦然的言语,心却平静下来——不是来找茬的就好啊,不然生生折腾去一条命了。
措辞解释道:“呃,方才做了噩梦吓醒的,一劲的哭……你进来吧,外头冷。”
软绵绵的小手拼命拽着裙摆,有小腿环上来挣扎着往上攀……这样的执拗,好似再不抱他都要对不起他。
玄柯唇角微微蠕了蠕,心底里一群蚂蚁又爬将起来,这一刻早忘却小东西夜夜尿床的恼人模样。俯□,肃着一张脸将川儿抱了起来:“回京日程提前,明日就要出发。川儿前些日子着了寒,你这里也无甚好药,我便带了些来。无甚要事,这就要走了。”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只袖珍木盒。
“谢谢你了。”青娘低头接过,掌心里一片温热。这人的脾气真是奇怪,要么无缘无故鄙视你,要么怎么气他也不恼。
终究觉得该说些什么才好,反正都要走了不是?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对不起,那天晚上我不该……我原本也打算明天同你道别……”
“一点自制小药,无甚可谢。”玄柯忽然开口打断,一双深邃的眸子波光潋滟,心中竟因着青娘这句道歉没来由烦闷起来:“原也怪我,不该一时冲动。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你……日后保重。”冷冷话毕,放下川儿,便再不留恋,撩了下摆转身扎入风雪间。
他来,不是为了要听她道歉的。
苍茫天地间,魁梧的身躯渐行渐远,掌心里的温度尚余,心却莫名空起来。青娘忽然想起玉面幽森的嗓音——给你两个选择啊……
也不知这么的,一瞬间做了决定:“明天一早……我可以一起上路麽?”
远处的背影豁然顿了顿,又继续往前,久久的不见回话。
呃,青娘你又自恋了。
青娘好生懊悔啊,都撑到最后了还去求他,求了没回应,还不如不求,真真丢脸面。抱起川儿就要关门,只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稳的温和嗓音——
“明日一早,我派人来接你。”
讶然抬起头,岔路口立着的那个将军,你答应就答应了嚒,非要作一副万般严肃的冷傲表情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大家,收到编编通知,下一章要开始V了~~~入V后留言满25字有积分赠送哦,积分可以用来抵消钱钱,~(@^_^@)~,不知道会有多少亲留言下陪瓦捏,,有些许小忐忑。。。但是无论如何,谢谢大家对尘子一路的支持,留言什么的,讨论剧情什么的,都是写文莫大的动力啊,尘子这厢给大家鞠躬啦~~~么么~o(≧v≦)o~~。。。喂,小青娘,快上茶招待咯~~~
☆、娘子合欢
“欢儿;欢儿……”
一条曲曲弯弯的小巷道,两侧是模糊的高院大宅。几个一般大的孩童将毽子踢得煞是好看,红的飞起来;紫的落下去,像是一群蝴蝶在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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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在踢,踢得不好,却十分专注,连巷口有人在唤她,她也听不到。
可是一群顽劣男孩冲过来,吆喝着撞倒她,将她的毽子踢飞了。
气得她“哇哇”哭得好不伤心。
“呵呵,莫哭了;给你。”脑袋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温润嗓音。有素白的手掌伸过来,纹路清晰,手心正是她白色的小毽子,完好无损的,一点儿都没坏掉。
她抹掉眼泪抬起头,阳光下那少年眉眼弯弯面上含笑,见她看他,便俯□道:“你叫欢儿?”
“你还我毽子。”她不语,伸手去夺。
少年却弯腰蹲下来。近了看他,他的眼下原有颗很小很小的泪痣。少年说:“想不想和哥哥去一个好地方?”
“才不要呢。”她别扭,那么小的人也知道脸红。
“呵呵,不要啊,不要那我可就走啦。”少年拿着毽子转身走开了,背影清瘦,墨发翩飞,真好看呐。
她着了魔般跟过去。
那路可真弯,拐来拐去……
却忽然拐进一间熏香袅袅的屋子,满屋子黑白帷帐翩飞乱舞,好生熟悉的感觉……想要逃跑了,可是不对啊,怎么浑身一丝儿力气都使不上来,软软的,像滩水。
有冰凉的手指覆上她的脸,温润如玉的嗓音换上了另一种动听却幽深的轻语:“呵~~~我不去招惹你,你却主动前来诱惑我……你说,怎么是好呢?”
衣裳被轻轻挑开来,好冷啊,她动了动,口中发出的却是不害臊的轻咛,羞得她赶紧咬上唇。
“你说,怎么是好呢……”那声音还在问,梦魇一般。冰凉的手指顺着腰际徐徐往下滑动,连身/下都冷了,湿嗒嗒的……她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来,胸口有沉重压上,拼命想要呼吸,却连唇都被他堵住,那样霸道而薄凉的侵掠,都快要死了啊……
救命啊——!青娘抱着被子猛坐起身子,大口喘着粗气。
“青娘——,青娘——”门外忽传来一阵粗嘎的大声吆喝。
一颗心兀地沉下来,青娘艰涩地睁开眼睛——凌乱而窄小的旧屋,桌上放着包裹和干粮,却原来是场梦啊……真该死,有多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掀开被子,床中央一片深色,川儿正像颗土豆似的蜷在湿辘辘之上,香甜酣睡。
不听话的孩子,让睡前少喝些汤水不听,连累自己着了梦魇。青娘裹了小袄去开门,一股寒风袭进,门边站着傻呵呵的王游击;几步外是许久不见的青年小参将,微红着一张帅气的脸,见自己看他,方才腼腆笑着走过来。
王粗鲁呵了呵掌心,跺脚催促道:“该走啦,将军在下头等咱呢。”
“哦,这么快就出发?”青娘抬起昏沉沉的脑袋,漠北的天亮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