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微微一怔,抬眼对上她含笑的视线,一抹绯色不知不觉间在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晕染开来——无情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忽地也一同笑了起来。
“我已审问过邹重宵,他确实是了受蔡京之命,”无情笑过之后慢慢敛了笑意,不紧不慢地解释着自己这一下午的进展,“丁小臂已救了出来,回去找丁小发了……”
柳沉疏一边微微侧耳、专注地听着他的话,时不时轻轻应上几声,一边仍然如同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推了他的轮椅,一路往房间里走。
……
顾铁三虽是蔡京手下,但毕竟也是一方高手、言出有信,果然是已彻底带了人离开,这一晚总算是相安无事地过去了。第二日一大早,四剑童才刚一吃过早饭便迫不及待地结伴出门玩耍去了,无情却是坐在桌前微微皱眉,视线不动声色地频频扫过柳沉疏房间的方向。
——柳沉疏平日里因为总是要侍弄院中鲜花的缘故,一向习惯早起,但今日……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却迟迟未来。
昨日出的那一桩事让无情心中戒备陡生,坐在原地略略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推了轮椅出了门、往柳沉疏的房间而去。
轮椅很快就停在了柳沉疏的房门前,无情抬手敲了敲门——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无情皱了皱眉,眼底划过几分凝重,周身似有杀意慢慢弥漫开来,再一次敲了敲门,扬声喊道:
“沉疏,是我。”
这一次,终于有应答之声从门内传来——
“你去吃早饭吧,我有些累,再……再睡一会儿。”
那确确实实是柳沉疏的声音,却分明就带着显而易见的压抑和虚弱——无情心头猛地一沉,终于再也顾不得其他,抬手就打出了一柄飞刀——
飞刀带着凌厉的破空声自门缝中疾射而入,一瞬间将门闩切断,下一刻,无情已破门而入。
出乎意料地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柳沉疏一个人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整个人几乎都蜷缩在了一起,此刻脸色惨白、额头尽是汗水,柔顺的乌发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地贴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她越发虚弱和痛苦。见他忽然破门而入,柳沉疏似是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即却立时微微勾了勾嘴角,轻声笑道:
“大爷怎么也做起了擅闯女孩子闺房的事来?”
——声音里虽是带着她一贯的戏谑与揶揄,可那笑却是显得异常勉强和虚弱。
无情此刻早已没了与她玩笑的心思,当即就沉着脸要去探她的手腕——
“我没事,我只是因为……”
柳沉疏下意识就要躲开——若是平时,要躲过不懂武功的无情,自然是不算太难;可此刻她早已疼得没了半点力气,话还未说完,手腕就已被无情牢牢地扣在了掌中,随即就有几根修长的手指按上了自己的脉搏处。
无情本身的医术也很不错,很快就辨清了脉象,原本沉凝的神色却立时就是微微一僵——柳沉疏的最后几个字也终于在这时候说出了口——
“癸水。”
她的声音极轻,但无情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我大万花谷就是这么苏苏苏苏苏!
章节目录 第30章 断袖
第三十章
断袖
柳沉疏自幼习武又精通医理;身体比起普通女孩子自然是要好得多,往常每个月的这个时候通常都是毫无影响的;只是昨天在冰凉的河水里泡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寒气入体,今日天还没亮她就已经被突如其来的阵痛惊醒;咬着牙起来勉强清理收拾了一下后,却实在是再无法装作一切如常的模样起床出门——没想到无情居然会那么紧张;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入。
大概……是昨天的事让他一直愧疚和警惕到现在吧。
柳沉疏抬眼,看着无情脸上淡淡的粉色;终于是有些忍俊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无情略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一声,僵硬的身形却是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再一次摸了摸她的手腕确认她的确是因为来了月事而痛楚、并没有受到其他损伤时;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眼底的愧疚之色却是越发清晰——他自然明白,柳沉疏之所以如此痛楚,就是因为昨日泡在了冷水中以致寒气入体。而她之所以要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泡上那么久的冷水,也正是因为那本来该是用来对付他的胭脂泪……
“我没事,过一阵就好了,”柳沉疏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眼底的戏谑慢慢敛去,笑意里转而带上了几分安抚之色,轻声道,“没有什么大碍的。”
“你……”无情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再一次被柳沉疏打断——
“让小二替我送些热茶进来吧,我……暖暖身子就不疼了。”
无情终于是没有再开口多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正要收回,却是忽地微微一顿,再次伸了出去,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才推着轮椅转过身去了门口,喊了小二送了壶热茶进来,又到桌前取了杯子,这才回到床边,替她倒了半杯茶,递了过去。
柳沉疏撑着床费力的坐起身来,接过杯子立时就低头喝了一口,而后下一刻就“嘶——”了一声,连连吐着舌头——大约是才刚煮沸的茶水,她一时不防就这么喝了一大口,温度之高,烫得她舌头都麻了!
柳沉疏昨日就已彻底卸去了易容,如今正是那张温婉精致的眉眼;她身上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衣襟微有些乱,露出她白皙的脖子;一头乌发柔顺的披散下来,有几缕却因为额头沁出的薄汗而贴在颊边,显得脸色越发苍白和虚弱;微微拧起的眉头昭示着她此刻的痛楚,但捧着杯子吐舌头的动作却又显得女孩子格外娇憨——无情怔了怔,下意识地伸了手,用衣袖擦了擦她额头的汗。
柳沉疏浑身一僵,猛地抬了眼看他——两人视线陡然相撞,无情像是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微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却是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杯子,而后又取了一个杯子、匀了半杯水出来好让温度降得快一些,这才又将茶杯递了过去,低声道:
“慢慢喝。”
柳沉疏轻轻应了一声,接过杯子默不作声地小口小口喝着水——略有些烫的茶水一点一点温暖了她有些发寒的身体,身上的阵痛似是也稍稍有了几分缓解。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柳沉疏就这么小口小口地喝完了半壶热茶,而后轻声道了谢,拉起被子又躺回了床上,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我没事了,再休息一会儿便可,你……也回房吧。”
无情这时候正推了轮椅回到桌前想要放下茶壶和杯子,闻言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也不接下她的话,却是忽然道:
“你给自己开副方子,我叫人去抓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话音刚落被子下的身形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就听到柳沉疏轻软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必了,我睡一会儿就好。”
无情立时拧眉,眼底满是不赞同的意味,声音微沉:“沉疏。”
“真的不必,我是大夫,自有分寸。”柳沉疏再一次拒绝,只是声音里听起来不知为什么竟像是有些发闷。
无情脸色微沉,推着轮椅到了床边,微微愣了愣后却是一下子哑然失笑——柳沉疏竟是已高了被子将自己蒙头裹住,难怪先前的声音听起来竟像是被什么闷住了一般。
无情略略沉吟了片刻,脑中好像闪过了些什么,原本神色微沉的脸上忽然就有了几分笑意,似是不经意间问道:“怕苦?”
裹在被子里的人立时又是一僵——无情心下了然,本以为她定是要嘴硬不肯承认了,谁知床上那人却是慢慢将被子拉下来了一些,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来,抬眼看着自己,认认真真地辩解道:
“不是怕苦,是怕酸。”
若单单只是苦倒也没什么,只是汤药那种酸、苦和涩交杂在一起的味道,实在是让她敬谢不敏。
无情立时哑然,低笑了一声看她:“你以前……总是也有吃药的时候。”
柳沉疏愣了一下,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些什么,忽地就皱了皱鼻子,神色间半是温暖半是委屈,甚至还夹杂着几分隐隐的伤怀,轻声道:
“师妹会哄我,不喝药……师兄还会骂人。”
她身体虽好,可十多年下来也总会有那么几次生病的时候。她虽学医却极不喜欢汤药的味道,自入谷中后脾气便被大家纵得越发任性,每次都是杏林一脉的师妹们变着法地哄她、半是强迫半是诱哄,再加上师兄沉了脸色发了脾气,这才肯乖乖服药。
可是现在……无论是温柔的师妹,还是嘴硬心软的师兄,她都再也见不到了。
柳沉疏咬了咬嘴唇,整个人揪着被子蜷得更紧。
无情眼底的笑意慢慢也敛了下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就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房间。
柳沉疏盯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良久,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一手按着自己仍还阵阵抽痛着的小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沉疏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是又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轮椅轧过地面的轱辘声——那声音自远处传来,一点一点接近,很快就已响在了耳边。
柳沉疏强撑着睁了眼,就见无情竟是已经回来了,手里正端着一碗粥。
“先吃些东西吧,”无情看她,声音清冷,却又像是透着淡淡的暖意,一边说一边回头往桌上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接着道,“吃完把药喝了。”
无情的医术虽不如柳沉疏,但开一个给女孩子温养调理的方子,当然也是毫无问题的。
柳沉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桌上那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咬了咬唇不说话。
无情却好似是完全不以为意,神色平静地舀了一勺粥递到她的嘴边,也不说话,就这么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柳沉疏怔了一下,微微垂了眼帘,终究还是张了口含住勺子、将那勺粥吃了下去——然后就是第二勺、第三勺……
碗并不大,很快就已见了底,无情回过身去从桌上取了药碗,摸了摸碗壁确认温度正好,再一次递到了柳沉疏的跟前。
柳沉疏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扭过了头以示抗拒。
无情竟是也不生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而后低咳了一声,忽然道:
“我不会哄女孩子,但……你若是再不喝药,我也会骂人的。”
“你骂人?”柳沉疏好像一下子就被他的话逗笑了,回过头来扬了扬眉,仔仔细细地将无情打量了一遍,却是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略带笑意和温柔的眼底,忽地怔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刚到嘴边的话竟是一下子全数咽了下去,只讪笑了一声,接过碗仰头就把整碗药都灌了下去,而后就这么盯着无情目不转睛地看着——
无情也不说话,就这么坦然地和她对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沉疏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咬了咬唇,忽然笑了起来:
“你说……这若是传出去,过不了几日江湖上是不是就会盛传无情大捕头和柳沉疏柳公子原来竟是一对断袖,简直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无情平静的眼底好像一下子就闪过了一道流光,素来冷峻的脸上竟也像是带上了几分笑意,却是不答反问:“你在乎?”
“我不在别人怎么说我,他们如何与我何干?我如何,又与他们何干?”柳沉疏笑了起来,看着无情的眼神却是越发深邃专注,轻声接着道,“但我在乎别人怎么说你。”
话音刚落,无情脸上原本浅淡的笑意竟像是一瞬间陡然加深,他忽地伸手,将柳沉疏此刻略带些凉意的手握在了掌心之中,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不必介怀。”
作者有话要说:信息量如此巨大的一章,你们懂的╭(╯3╰)╮
章节目录 第31章 希望
第三十一章
希望
柳沉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手上不自觉地用力见他的手紧紧反握住;良久后忽地轻声笑了起来——无情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柔和。
柳沉疏同样定定地看着他,笑意温柔,可笑着笑着,却不知为什么竟是突然哭了起来——无情吓了一跳,有些手忙脚乱地撑着轮椅的扶手勉强站起身来在床沿边坐下,略有些无措地迟疑了片刻;终于是伸了手;将一手抱着膝、低头哭泣的女孩子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柳沉疏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慢慢地似乎是意识到了揽着自己的人是谁;慢慢地放软了身子;松了手后迟疑了片刻;终于是侧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将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怀里。
当初她下了山发现这里是大宋后就立时赶往青岩试图寻找过万花谷的痕迹,却终究是一无所获;数百年的光阴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并不算太久,可史书中却偏偏没有半点关于万花、甚至关于当年那个波澜壮阔的江湖的记录——那时候,她就明白,她一定是回不去了的。后来她遇到了与她遭遇相似的希音,更是再一次确认了这一点。她以为她可以不难过、以为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很快就能走出失落、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可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接连的变故和折腾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脆弱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清楚地意识到——回不去,是一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情。
再也看不到那一片芳菲鲜妍的花海、再也听不到仙迹岩边琅琅的诵书声、再也听不到孙师父慈祥和蔼却语重心长的教诲、再也看不到师父对着自己时那温柔又无奈的眼神、生病的时候再也没有师妹们半是气恼半是担忧的诱哄和师兄们明明严厉却满是温柔的神色、再也没有人会像师长和同门们一样将她纵得那么任性和骄傲……
她本来已经没有了家,后来谷主和同门们给了她一个世上最好最温柔的家,但现在……她却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头一次觉得那么难过、那么绝望,甚至比当年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瑟缩着等待了一整夜的时候都还要绝望——因为那一日的黎明,终究是又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再一次带给了她希望。但现在……
柳沉疏手上的力道大得有些出乎无情的意料,甚至勒得他的腰都微有些泛疼,但他此刻却早已没有心思再去计较这些——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柳沉疏哭,她素来都是极要强的,即便是那日夜里她讲起被家人抛弃的往事时,也不曾落过半滴眼泪,但现在……她却哭了。
柳沉疏哭起来并不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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