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衍看到那根丝线,怔了一下:“天罗?”
他太熟悉这根丝线了,虽然不是足以切断金属的蜘蛛丝,可是如此善于使用丝线的只有天罗。也只有这个组织不断以惊人的价格向河洛购买秘制的金属材料,用以制造各种用途复杂的丝弦。
“来吧。”白毅逼上一步,“以神使的血肉和俗子的血肉,看看谁是胜家。”
男人狂吼了一声,张开双臂就要扑上。他强烈的攻势让白毅也谨慎地收刀,不敢与之对冲。可男人却没有冲向他,男人一转身,和叶瑾一样翻出了栏杆。他没有丝线减速,即便有也没有用,他巨大的身体和叶瑾的矫健轻盈无法相比。他如同一块巨石那样下坠,沉重地落地,溅起一人高的泥水。他借着余势向前滚身,竟然重又站了起来,向着吕归尘的背影直扑而去。
他的速度快逾奔马,几个军士想要上前阻挡,都被惊呆在原地。吕归尘奋力狂奔,可是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泥水直溅到他后心。
“不要回头!跑!”息衍在塔楼上大喊。
可是吕归尘不敢再跑了,马就在他面前,可是敌人太近了,就在他的背后,可能再一瞬间对方的武器就能够触到他的后心。他吸气一沉,想要拔刀。
羽箭尖利地呼啸而来,瞬间撕裂了雨幕。男人的眼里只有急于上马的吕归尘,毫无防备偷袭的箭。那一箭准确贯入了他的右眼,足足三寸的箭杆贯入,大约已经伤到了脑颅内。
“谁射的箭?”男人愤怒地咆哮。
“这是回报给你的,那天隐藏在丧尸中攻击我的人是你,丧尸不会使用弓箭!”古月衣的声音遥遥传来。
吕归尘惊出一身冷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翻身上马。他这才醒悟白毅和息衍在这个怪物面前需要面对多大的压力,这是个尸武士,他不是一个人。
不可能是一个人!
吕归尘和古月衣两骑战马带着轻骑们急速离去。男人用力拔出了箭,箭上带着他的眼珠,他看也不看把箭扔在一边,飞奔着去追逐吕归尘和古月衣。
“你这个蠢才!已经是第二个人从你所谓的死地里逃掉了!你这个自大成狂的家伙,除了知道充英雄,还懂什么?你就长了一个英雄的木瓜脑袋!”息衍指着白毅破口大骂。
心急如焚,他压不住本性了,多年之前他就是这么对着白毅破口大骂的。后来他们各自带领一国之军,即便对面说话也像隔着人海人山。可现在他们又是两个人并肩而战了,他觉得对这个死不悔改的朋友还是只有破口大骂。
白毅不理他,攀着栏杆想要翻出去。
“你疯了?我们不是尸武士,从这里跳下去,腿会断掉的!”息衍一把拉住他。
“不能让他逃掉!”白毅往下看了一眼,确实是可怕的高度,看着也会眼晕。这曾是他指挥若定的地方,可他平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这座熟悉的塔楼。
“说得没错,不过早跟你说过不要搞这些破玩意儿,要站得高,找座土山就可以!”息衍喘着粗气。
“怎么下去?”
“最简单的办法,白大将军,一个男人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该学会的,爬树!”息衍把静都回鞘,翻出栏杆,又像猴子一样攀在木柱上,向下挪动。
白毅咬了咬牙,把沉重的斩马刀扔了下去,也像息衍一样双手抱柱,难看地往下爬。
十一
战马踏着泥浆飞驰在兵道上,冈无畏长刀上挂着粘稠的血全力挥下。前方那个挥舞长枪想要把他打下马背的丧尸被他这一刀连枪杆带着胳膊一起斩断,冈无畏再补一刀纵劈,把那个丧尸的头颅从正中开劈为两半。
他身后是带伤的五名轻骑,本来有五十个人和他从合围丧尸的工事里冲出来,现在仅剩一成。冈无畏放马前冲,这匹马已经熟悉了丧尸的气味,不再畏惧。它装备着沉重的马甲,丧尸的武器难以真正伤到它。前冲的巨大力量把拦路的几名丧尸撞飞出去。战马喷着白色的气息,口边都是白沫。它已经快到极限了。
冈无畏横刀四望,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所守的工事已经被破了,此时殇阳关中几十处工事不知道还有多少幸存。喊杀声似乎已经低落下去可又连绵不绝,他这一路逃杀,出来还没有看见其他幸存的军士,不由地怀疑是否自己所带的队伍是这里的最后一支小队。雨水打在他的铠甲上,从甲缝里渗透进去,全身已经湿透,体温把湿透的里衣加热,铠甲里闷得像是蒸笼。
更多的黑影在前方出现,向着他大步狂奔。
冈无畏猛地咬牙,用刀敲在马臀上。
丧尸的队伍忽地被冲散,对面的马蹄声来得极为迅猛。几匹战马从街角转了出来,猝不及防,为首的人两柄马刀连环斩击,劈中一名丧尸两道,均劈在胸口要害。可是丧尸只是摇晃了一下,没有摔倒。领先的那匹战马和冈无畏的战马狠狠撞在一起。马背上的人都翻滚着落地,冈无畏不知自己的腰是不是已经被摔断了,他还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他的战马和对方的战马都趴在泥泞里爬不起来了,这两个可怜的活物哀鸣了两声,就有旁边闪出来的丧尸扑上去把兵器从它们的眼睛里刺进去。
冈无畏狂怒地跃起,手中的刀恶狠狠地斩向丧尸的脖子。他没有防备背后扑来的阴影,身材高大的丧尸如山一样压向他,双手倒持锋利的长矛。和冈无畏相撞的那个骑兵忽地也站了起来,挡在冈无畏背后,他的马刀自下而上撩起,一刀把那个丧尸的心脏刺穿。
“何人?”冈无畏回身喝问。对方穿着和他一样的全套风虎骑兵铠,头盔遮住了整张脸。
“我!”程奎狠狠地掀起面甲,摇头甩去脸上的雨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后背紧贴,他们周围是渐渐组成包围的丧尸,两人所带的骑兵也在他们旁边组成防御的阵形。两个人此时都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有规律的撞击,那是对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程奎双手刀如翼展开,暴雨冲刷着刀上的血迹,冈无畏缓缓地刀尖垂地,紧紧地按着刀柄。
“这么说程将军的工事也守不住了。”冈无畏用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太多了!他妈的太多了!杀不完的!”程奎大喝。
“你杀了多少?”
“大概有一百个了,不知道,”程奎摇着头,“数不清。杀倒的,还会自己站起来,鬼知道是多少个。”
“那现在从头数,看看谁杀得多?”冈无畏说。
程奎呆呆地看着这个老头子,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想这个老东西一定是疯了。他出征之前属下对他说休国冈无畏乃数十年名将,威武有大将之风,中正而慎言。他想要么这个情报错了,怎么在他面前的会是这么一个老东西?
“年轻人,都快死了,就豁出去好了。”冈无畏揭开头盔的覆面,花白的胡须张开,露出一丝笑来,作为一个老人,那笑容堪称狂野放肆。
程奎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几乎要把自己呛死似的。
他重新合上覆面:“看来是情报错误,不过错得很好!”
淳国和休国的主帅同时背心一弹,杀入了丧尸的阵形中。
十二
此时,骊龙驹狂奔在漆黑的兵道中,吕归尘用力甩头,把脸上的雨水甩开。天上地上都是雨,什么都看不清,要在这里寻找一个人,等于要瞎子在一百步外一箭命中靶心。古月衣就在他的背后,此外再没有其他人。那个奔跑起来如骏马的男人一直在追逐他们,他就像长着猎狗的鼻子,每次分开几名轻骑去堵截他,很快他又跟了上来。而黑夜里只传来远处那几名轻骑的嚎叫声,就此没有声息。
那个脚步声又逼近了,骊龙驹和古月衣的战马都雄骏,也累得气喘吁吁。
吕归尘想这个所谓信奉神的男人完全是条蠢猪,就跟息衍说得一样。他们根本找不到叶正舒,不知道那个疯老人在哪里。而这个男人似乎认定了他们知道。吕归尘现在不在乎那个男人是不是连他们也杀掉,他宁愿如那个男人所想的,他们知道叶正舒在哪里。这样就算让他转身和那个男人拼出死活,也算有了价值。
时间越来越少,每一刻殇阳关里都在死人,一个接一个的工事崩溃,困住丧尸的陷阱已经开始失效了。
“我拖住他!”古月衣大喊,“你不要停!”
“不能停!”吕归尘也大喊。
他听到那个可怕的脚步声了,就在他们的马后,也许十丈,也许五丈,甚至更近。他没有把握古月衣能够抵挡那个东西,古月衣只有一人,而那个东西是白毅的巨刀也不能杀死的。
可古月衣已经狠狠拉住了战马,战马立起来的瞬间,他从腰间拔出了佩刀,看也不看甩刀回身一斩。刀斩中了,却是斩中金属的声音,古月衣还未来得及闪避,对方沉重的身躯以奔马般的速度撞上了古月衣的马。战马在直立中无法保持平衡,被狠狠地撞翻,古月衣像是断线的风筝那样飞了出去,滚在泥泞中,站也站不起来了。
“不能停!”古月衣拼尽力气吼叫。
男人双臂一挥,扑向地上的古月衣。
马蹄声从他背后传来,一黑一白两匹战马从大雨中驰出,马背上的人武器齐出,从男人两侧驰过的瞬间,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后背。男人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向前扑出,却艰难地稳住了身形。
“好硬的背甲!”息衍赞叹,对着远处的吕归尘大喊,“走!传令各处,去找叶正舒!”
他想要下马,步战是他所长。可是那个男人已经扑到了他马后,息衍听见了声音,和古月衣一样挥剑向后横扫,以求逼退他。那个男人也不敢正对静都的剑锋,矮身闪过,双手抓住墨雪的后蹄用力一拉。墨雪也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硬被拉倒在地。
息衍从马背上滚落,没有受古月衣那样的伤。他举剑过顶,刚要转身劈斩,已经被抓中了后腰。男人用了和袭击叶瑾同样的一招,他的速度太快了。息衍大惊,他奋力扭过上身,在男人发力之前,用力一拳砸在男人受伤的眼眶上。
这一拳他用了全身力量,砸在对方的面骨上觉得像是砸中了生铁,掌骨剧痛。对方也被砸得后仰,双手不由地一松,息衍落地,侧滚离开了男人附近,看着男人再次缓缓站直了。
“这样还不断,好硬的颈骨!”息衍大喊,“弓箭!”
高处传来了刺耳的呼啸声,羽箭和大雨一起落下,雨声模糊了来箭的方位,男人想要闪避,却愣了一瞬,三支长箭已经并排扎进了他的胸口。这些箭刺穿了他的铠甲,每支箭都扎入他的身体两寸。他看着自己胸口的大箭,那些箭箭镞细长,锐利如针,箭尾的羽毛一色的纯白。
“鹤雪的箭!”他低喝。
又是三支羽箭从天而落,男人仰头,却看不见藏在漆黑天空里射箭的人,大雨模糊了一切。他没有选择,双手铜盾交叠起来挡在头顶,三箭均扎入铜盾,箭尾急振。男人一把抓住三支箭的箭尾,把箭拔了出来,箭镞上带着血。箭已经刺穿铜盾伤了他的胳膊。
可他不敢拔胸口的箭,他能感觉到,那些锋利的箭镞就贴着他的心脏。
他带着箭,不顾白毅的逼近,冲向了吕归尘离开的方向。
吕归尘觉得眼前的路像是无尽地延长着。他记不得自己已经转过了多少路口,也不记得跑了多少路,经过了多少处被丧尸突破的工事。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茫茫大雨,他还没有找到一个人,根本没有叶正舒。如果此时从天空中看下去,他在殇阳关整饬有序的兵道上飞速前进,可这座城市仿佛巨大的迷宫,他找不到出口。他已经接近火门了,可是他不知道,而接近火门的所有地方都暗了下去,战火熄灭,这里所有的人都已战死。
许多年后吕归尘膝上放着一个女孩,坐在腾诃阿草原的天幕下,他对女孩说人一生便是如此,你要找一个归所,可是天地便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你不知道哪一次该转弯哪一次不该,也许你奋力前进,却离自己想去的地方越来越远。
这时候他仰头看着天空,看着繁星万点,想起那个夜晚他在殇阳关的兵道上狂奔,又想起了一个人。可他一生握着刀剑奋武,却离这个人越来越远。其实漆黑的迷宫深处有一处灯火,他本来要寻找那里,可是用尽他一生的所有,也找不到去那里的地图。
吕归尘忽地勒马。
他不知那是不是一个错觉,就在刚才他驰过那个拐角的瞬间,他看见了一点火光。这里是西南面的营地,而那点火光在兵道的一侧,应该是一处兵舍。这个时候,兵舍里应该早已没有人,所有人都上了战场,包括不多的伤兵。
吕归尘把影月出鞘提在手里,谨慎地逼近那个拐角。他一转过去,看见那个亮着火光的兵舍。在漆黑的夜色里,这一点亮光显得尤其温暖。
门虚掩着,吕归尘不敢掉以轻心。他微微后挫一步,全身蓄力,猛地冲入了那处兵舍,冲入的瞬间,他的长刀由下而上撩起,这样对方如果试图从正面攻击,这一击不会给他从正面突破的空门。吕归尘的刀走空,他紧跟着贴地翻滚,意图闪避可能藏在门两侧的敌人。
也没有来自门侧的敌人。
吕归尘横刀防御,缓缓地站直身体。他看见火在灶台下暖暖地烧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氅,坐在灶台的前面,伸出枯瘦的手,缓缓地把柴火往里面添加。吕归尘的到来似乎完全没有惊动他。
吕归尘带刀缓缓地转过一个半圆,和那个人之间保持了两丈的距离。他现在可以看见那个人的脸了,他心里狂喜,那是叶正舒,虽然他仅仅见过他两面,可他可以确定。而叶正舒并不看他,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现在变得分外的安静,他嘴里哼着什么小调,手里加着柴火。吕归尘想他的疯癫完全是装出来的,此时的叶正舒神色里带着一点忧郁和潦倒,却又宁静安详,每当看见火苗从灶台里闪一下,他的脸也随之一笑,嘴角拉开,笑一笑。
吕归尘犹豫着,他现在只要上前一刀砍下叶正舒的头颅就可以。可是他又不敢,这个老人太安静了,像是完全没有防御,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个老人会不会像塔楼上的男人一样可怕。
他缓慢地移动步伐,觉得脚下踩碎了什么,那是一种踩碎血肉似的恶心声音。他低下头,看见脚下的一只蝎子。他这才注意到脚下许许多多的虫蚁,他们各种各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