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九州·缥缈录- 第19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达贵责恨这片天地,他此时才领会到父亲纵然是个阴险狠辣的人,却对他始终都抱着那么深的爱。可他无法报答父亲了,永远的。

他回过头,看见阿苏勒马鞍上的木黎,楞了一下,忽然腾地站了起来,吼叫着从一名护卫腰里拔出了刀,大步冲向木黎而来。阿苏勒一惊,影月自然而然的出鞘,横封在他和木黎面前,刀上的血迹未干,影月透着邪异的辉光。

“主子!主子!”合鲁丁家族的几个武士竭力拉着额日敦达贵,可是他们拉不住这个疯牛般的主人。澣赤斤和脱克勒家族的少主人都是额日敦达贵的好朋友,脸色阴沉地拔出了刀,走到额日敦达贵身边,两位家族彼此对了对眼神,没有起身阻止自己的儿子。阿苏勒面对这三个虎狼般的年轻人,缓缓带马后撤。额日敦达贵他们不认识阿苏勒了,也不在乎这个人从何而来,他们眼里只有木黎,谁拦着他们,他们就要谁的命。巴夯带马向着阿苏勒靠近,手暗暗地摸到了刀柄上去。

“世子,你要记住,男人心里要有求胜的血!”木黎忽然用异常平静的声音对阿苏勒说,“不要胆怯,不要畏惧!”

他甩开阿苏勒跳下马背,向前伸出手去。他的动作里带着巨大的力量,即使是悲怒的额日敦达贵三人也被他震住了,暂时停下了脚步。木黎焦黄的眼珠里再次有了那种凌厉的,桀骜的,乃至于狂妄的神气。

这个老人强硬地昂起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站在北都城的城门前,面对怒目而视的贵族们,虚弱的大君和数万幸存的青阳武士。他那股倔强的劲头,好像是就算敲断了他的脖子,他也会把眼珠翻着对向天空。他从没有低过头,从奴隶到将军,脖子总是这么硬的让人想要敲断。

万籁俱寂,只有千千万万雪片落下,慢慢堆积在一起的声音。

木黎忽然用脚尖挑起了雪地中遗落的一把刀,他抓住了刀高举起来,从自己的后颈劈下!

“木黎将军!”阿苏勒大吼,他从马背上扑下,向着木黎狂奔。

他看见这个老人低下了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木黎低头了,但这只是为了让那柄刀从后面砍下他的头颅。老奴隶的头颅滚落在雪地里,血泉如此绚丽却又悲伤地涌向天空,阿苏勒和对面扑近的不花刺一起停下了脚步,他们两人之间,苍老而枯瘦的无头身躯缓缓倒下。

阿苏勒感觉到那股从内而外的痛楚,血慢慢地冷了下去。他几乎站不住了,只能拖着脚步前进,他跪在木黎的尸体旁,默默地把他抱起来,贴在自己胸口。他竭力想忍住泪水,可是泪水无声地滚了下来。他想对周围的人大喊,他不知道喊什么好,只想说他死了啊!他死了啊!为什么啊!

额日敦达贵三人站在原地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儿,扔下刀,转身默默地走开了。其他人也都把头扭转开去,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比莫干举手支着额头,好像他的头重得要掉下了。阿苏勒看不懂这些人的眼神,在人群中找不到熟悉的身影。他的记忆里很多人已经死了,有人还没死,却永远离开了他。当他十年后再回到自己的家乡,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抱紧木黎的身躯,仰天倒在雪地里。

(《九州·缥缈录V:一生之盟》完)

卷六 豹魂

第一章 狐之忿忿



胤成帝五年十二月十日,天启城,桂宫。

长公主一身素纱,赤着双足坐在卧榻上,抱着个织锦的靠枕,和雷碧城对弈。雪后冬晴,长公主的心情似乎极好,落子便笑,轻笑声如涟漪般在宫殿里慢慢地漾出去,媚人心骨,雷碧城却端坐思考,对一切仿佛不闻不见。

宁卿躬身站在长公主身后,有时殷切地上去为她按摩肩背,有时候接过女侍手里的热茶,吹得温度正好才递过去,长公主于是轻柔地抚摸他那张软玉般润泽的脸。

“宁卿,碧城先生在我新下那枚棋子的上方挂了一手,你说我怎么应对比较好?”长公主细品着宁州出产的樟木茶,咯咯轻笑着问。

宁卿躬身行礼,拢着大袖沉思了片刻:“碧城先生的用意似乎是以‘雁切’之势断长公主的十六子,招数凌厉,但是太过凌厉则有破绽。宁卿为长公主考虑,不妨向左跳一步落子,这样碧城先生还想走出‘雁切’的局面来,就得多走至少两步,以盘面来看,碧城先生是不会花这两步来断长公主的十六子的。”

他还没有说完,雷碧城已经将手中的一枚深色的翡翠棋子投向木盒里,这是认负的意思。

“棋术上宁卿公子堪称大胤一代国手,宁卿公子作为长公主的军师,雷碧城没有胜算。”他躬身行礼,随即抬眼看着宁卿,“如今盘面上已经落了不下七十多枚子,一个盲眼的人,却能记住每个棋子的位置,那么快地做出判断,如果我不是亲眼所见,必然不敢想象。”

宁卿恭谨地回礼:“那是因为碧城先生双眼如炬,必然是会依赖那双眼睛,所以心算之学没什么必要。而宁卿生来就是个瞎子,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脑海里的东西就是世上的一切,我从家父那里学棋的时候就是靠记盘面。所以记盘面这种事情在碧城先生看来艰难,在我却不过像是亲眼看到了那么简单。”

雷碧城微微思索,也向着宁卿回礼:“宁卿公子这么说,极有深意,令人拜服。”

“不敢,承碧城先生夸奖。”宁卿再次回礼。

长公主一串银铃般的笑,用手里的靠枕在两个躬身行礼的人脑袋上各敲打了一下:“看你们这么行礼,你一拜我一拜的,还没完了,真有意思。可别忘了是我赢的这一局,宁卿啊,只是一个军师。”

“云中叶氏《兵武四卷书》中,《揽胜》一章说,‘杀人,上将以谋,中将以策,下将以战。’用人是最大的谋,是权谋,是权者所为。长公主能用宁卿公子这样不世出的人才,便是谋略过人,我们的胜局,也是靠着长公主的权谋才得到的。”雷碧城恭恭敬敬地说。

长公主微微一愣,随即掩口而笑,一边笑一边娇俏地靠在宁卿身上,捶打着他的肩膀:“宁卿你说碧城先生多会说话,你们一个是神的使者,一个是不世出的人才,把一切事情都做得好好的,说起来倒是我的功劳了。我贪了你们的大功,不是该开心死了?”

宁卿只是含着笑,任她软绵绵地捶打。

长公主的动作忽地停滞。她呆了一下,目光流转,看着宁卿的脸,声音飘忽:“可我忽然又担心了,你这样不世出的人才,会不会有一天从我身边走掉,就再不回来?”

宁卿一愣,脸色微变,刚要说什么,长公主已经把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雷碧城:“碧城先生对于我们的胜局,有多少把握呢?”

“九成。”雷碧城回答,“根据最新的情报,北都城下第一次接战,青阳部大败,连排在第一的名将木黎也战死了。除了木黎,青阳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朔北的狼骑。而羽族那边的进展也相当顺利。”

“那么这大胤很快就是内忧外患了,”长公主微微点头,“好,很好!外族的兵会让那些狂妄的诸侯尝尝兵临城下的滋味。他们要明白一件事,当东陆真有战事的时候,只有我们白氏皇族才能击败外敌,守卫疆土!”

“四万劲弩随时待发!”雷碧城说,“能打败蛮族铁骑和羽人长弓的,在东陆只有长公主。”

此时一名年轻的白衣官吏双手拢在袖中,低着头一路快走,刚踏入长公主的寝殿,就在门边跪下行大礼,自始至终连头也不敢抬起。

长公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略有些烦躁。这个人是如今皇帝的御用书记,官职是兰台令,在帝都是个品衔不高的大臣,却也是众多人都得巴结的对象。五年之前也是她把这个年轻人推荐给了现在的皇帝,可是这个年轻人在皇帝身边的表现实在太让她失望。这个年轻人十六岁的时候被她宠爱,文笔样貌都妩媚动人,那时候在帝都也算是豪门名媛们的梦中人。可是如今真的成了皇室的大臣,反而觉得灵气衰退,变成了个徒有几分相貌的粗蠢之人,和她背后这个宁卿比起来,不啻天上地下。

自从她找到这个叫宁卿的孩子,忽然觉得世上其他男人都污浊了起来。只有这个孩子,无论他唯唯诺诺的时候,还是他纵横捭阖的时候,都叫她从心底里喜欢,即便是看着他在雪窗前静静地坐着,一双看不见东西的瞳子默默对着窗外扑进来的风雪,也觉得这个还未必能称得上男人的大孩子是翡翠为骨冰雪肌肤,一缕凝聚的檀香烟做他的魂魄。

她不便对着这个兰台令动怒,因为当初送他到皇帝身边,也是因为得了宁卿。她担心这寝宫里容不下两个貌美如花的男人,于是找个借口把其中一个赶了出去。可这个兰台令就是不懂事,出去五年来,每次进寝宫还是不找人通报,似乎仍把这张卧榻看作了他的栖身之所。

她微微扭头看了宁卿一眼,宁卿双手拢在大袖里,默默地躬身肃立,那双淡淡的、仿佛蒙着烟雾的瞳子静静看着前方,带着一缕淡淡的笑。

“长公主,御史们说看完息衍的卷宗,已经有了主意,七位御史大人主意一样,还想看看长公主的意思。”兰台令的声音柔腻。

“哦?御史大人们的手脚麻利起来了嘛。”长公主懒懒地笑,“说来听听,这帮老夫子想怎么判息衍的罪。”

“御史大人们的说法,蛮族世子得以从南淮城里脱逃,主要是息将军麾下一个青缨卫劫了法场,又让蛮族骑兵潜入南淮予以策应。息将军对下属督导不严,理应严惩,又是蛮族世子的老师,教导不得法,也是罪名。不过从卷宗里倒是看不出息将军有暗通蛮族的嫌疑,谋反也说不上。南淮的城防也不是息将军负责,所以被蛮族骑兵潜入,不能怪罪到息将军那里。念及息将军曾在殇阳关勤王有功,多年来对皇室忠心耿耿,理应酌情定罪。御史们的意思,是除去其爵位官职,在南淮城就地监禁,令其悔过自新……”

“混账!”长公主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了,起身抓起案子上的一只翡翠烟壶,狠狠地砸向兰台令。

烟壶落地“砰”的一声巨响,分崩离析,色泽浓郁的翡翠在长公主愤怒之下被摔成了白色的粉末。兰台令惊得全身哆嗦,叩头不止。他也知道这个判决长公主多半不能满意,来前心里已经想了几句应对的话,可是在这个女人的威严之下,他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也曾在锦被里拥着这个女人赤裸的身体,也被她娇笑着喂过羹汤,可他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母狼般的凶狠,只要她发怒,狎戏欢好时的恩宠就立刻被收走,容不得一点悖逆。

“息衍没有暗通蛮族?那么蛮人劫法场的时候,恰巧息衍心血来潮,一纸手令把城中驻守的军队都调到城南野地里傻站了整整一日?也是恰巧那天息衍心血来潮,所以把自己的全部卷宗付之一炬?息衍没有谋反?天驱宗主万垒之鹰没有谋反?”长公主怒极而笑,“你们以为天驱武士团是什么?是你们一起出钱凑份子喝酒嫖女人的私密组织?”

宁卿缓步趋前,凑近长公主耳边:“长公主不必动怒,大概息衍确实把自己隐藏得很深,从表面上看不出他是天驱的逆贼。他又把全部卷宗和书信付之一炬,我们也找不到太多的证据。御史们大概是明哲保身,不愿意重判吧?”

“御史台这帮蠢物在想什么?这次不永绝后患,总有一天息衍这只狐狸会逃归山林!”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略略降低了声音。

“回去带信给诸位御史,以前嬴无翳占据天启的时候,为了自保依附于嬴无翳,长公主施恩,不会追究。他们留在嬴无翳那里的把柄,时过境迁,也就忘了吧。但如今是长公主辅佐陛下治理天启城,如果诸位御史依然想着效忠嬴无翳,那就是死罪。”雷碧城淡淡地说着,挥挥手,“请诸位御史大人重新再看息衍的卷宗,多想想。”

兰台令看到雷碧城挥手令他退下,简直如同死囚蒙了大赦,向着长公主匆匆拜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桂宫。直到站在了宫墙外的阳光下,他才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一身冷汗涌出毛孔,湿透了里衣。

这一回倒不是畏惧长公主,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女人的阴寒和易怒,可是雷碧城缓缓睁开眼睛的瞬间,他惊得无法呼吸。雷碧城淡淡的目光里,似乎有个森冷的鬼魂扑进了兰台令的身体。

桂宫里,雷碧城说:“长公主不必动怒,御史们并不是愚蠢。他们懂长公主的意思,可是有别的人在威胁他们。嬴无翳有个属下谢玄,在‘离国三铁驹’中是排第一的人物,对于权术极有心得。在嬴无翳占据天启的时候,由他出面收买了不少帝国公卿,还搜集他们行为不检点的证据,作为把柄捏着手里。这次七御史的意见如此一致,难得罕见,如果我没有猜错,是谢玄私下要挟的结果。”

长公主沉吟了一会儿:“嬴无翳要救息衍?嬴无翳为什么要救息衍?他们是死敌。”

“敌人和盟友,总是流转变化的。比如我也曾是嬴无翳的属下,可我如今可以为长公主去取嬴无翳的人头。何况,自始至终,息衍也并未把嬴无翳真正看做他的敌人。如果不是息衍阻止,白毅或许能在殇阳关前射杀嬴无翳。”雷碧城淡淡地笑。

“有过这样的事?”长公主吃了一惊。

“千真万确,消息是我埋伏在离国军队里的学生送出来的。不但息衍并不想杀嬴无翳,白毅也在犹豫。因为他们都是出仕于诸侯的武士,不能出面对抗掌握皇室大权的长公主。而嬴无翳这只来自南蛮的狮子却是长公主最好的敌人,嬴无翳只要还活着,长公主就很难实现收服诸侯的大计。”雷碧城语意深长,“其实白毅和息衍眼里,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室啊!”

“皇室?”长公主悚然,“我知道白毅和息衍早有不臣之心,想借助兵势在诸侯国坐大,可他们难道真敢把矛头指向皇室?他们不怕死么?”

“白毅身为御殿月将军,十年来从不曾入天启朝觐。对他而言,皇室不过是个象征,楚卫国才是他要效忠的,皇室想收服诸侯,首先是离国,其次就是楚卫国。楚卫的疆土并入王域,无疑是白毅不想看到的。而息衍是如今东陆天驱的领袖,从风炎朝以来,天驱几乎被赶尽杀绝,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