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缇迎上前对着兰聆一揖:“娘娘!”
兰聆右手抬至眉毛处,遮挡着刺眼的阳光,抬头向上看,环视一圈,复又看了看面前绥缇。
“这……”
“是王上清醒时的交代!”
果真与自己当初的预想一致!建造这击鞠场,绝非仅仅是为了做戏给太王太后看,果然另有深意!
稳了稳心神,对绥缇交代:“从现在开始,覃王宫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
“诺!”绥缇对兰聆下达的指令没有一丝的质疑,立即执行!
刚走到未央殿门口,就看到顾丞相在门口左右徘徊,心中略感奇怪,他不是被王上幽禁在偏殿吗?
顾丞相看到走过来的兰聆,立刻上前,询问道:“王上的病情如何?”
几日未见,兰聆察觉到他两鬓已是花白,脸上的皱纹越显深刻,语气变得柔软很多。
“还在昏迷。”
“老臣能进去看看吗?”眼底闪烁着泪光。
“当然可以……”兰聆面露微笑:“请丞相随本宫来。”
守殿的侍卫见王后带着丞相,不敢再阻拦,推开门扇,退到一侧。
顾丞相脚下沉稳却又急促的走到覃陌央床榻前,见床上之人,虚弱不堪,悲呼一声王上,跪在地上,不住叹息。
“他会没事的。”兰聆将顾丞相扶起。
“眼下叛军就要攻入雍城,打入王宫,仅剩的几千人,如何能抗敌啊?”说着又长叹一声,忧心如焚。
“丞相在治理国家上的确无人能及,但这兵家之事,顾丞相恐怕知之甚少。”
“是啊,自从先王驾崩,五国皆畏惧我覃国兵甲,覃国已经十几年没有打过仗了。”
“顾丞相请看这盘棋。”
兰聆抓了一把白色棋子,在棋盘上围成一个正方形。
“丞相可听说过瓮城?”
“的确有所耳闻,瓮城是前朝守卫边疆的一种基于城外墙的城池建设,但早已被毁,构造也早已失传。”顾丞相仍是不理解的摇着头。
“何为瓮?器皿也!”
兰聆将手中的黑子沿着正方形以内,同样围了个长方形:“顾丞相请看!如若将这白子比做覃王宫,这黑子比作击鞠场,如果这样呢……”兰聆将黑子小小的变换了一下摆放的位子,挑起眉眼,目光中尽显狡黠,问道:“丞相明白了吗?”
棋盘中,白子合围住象征宫墙的黑子的入口,成口字状!兰聆手指点在其中。
“如此一来,叛军冲入王宫,必会落入陷进!击鞠场两面的阁楼,以及宫墙上可藏四千人弩兵……只是毕竟敌我兵力悬殊,能否支撑,还要看援军何时赶到。”
顾丞相心中的惊愕溢于言表,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盯着兰聆看,虽知她是玄天子的高徒,却仍是没想到一介女子,竟有如此高深的兵法谋略,不知这对大覃国的将来,是福,还是祸啊!
兰聆看出他心中的想法,说道:“这不是本宫的主意!是覃王的。”
“什么!”顾丞相惊叹,看向床榻上的覃陌央,心中犹如惊涛骇浪击打礁石,激起层层浪,震撼于他这些年来对覃王的知之甚少,惊叹于覃王的谋略之深远,兵法之运用,原来自己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在白驹过隙的匆匆岁月中,他早已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王上会兵法,丞相难道不知?”兰聆有些讶异,转念一想,兵法无师自通也还说得过去,那武功呢?
两人同时凝视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覃陌央,原来他们都未曾真正了解过这个人,这个覃国的主人。
‘陌央,难道我兰聆看到的还不是全部的你吗?你……的所有,到底是什么?是清澈的湖水,还是充斥着泥浆的沼泽……’
兰聆整夜未宿,坐在床边拉着覃陌央的手,时重时轻,亦如她的思绪,时续时断,想将面前的人看个清楚,然而眼前的他却更加的朦胧不清。
轩窗撑起半高,落日的余晖照在上面,通红通红的,空气中飘扬着丝滑的血腥味,时浓时淡,时轻时重。
兰聆抬高下颚,闭着眼,深吸一口悠长的气息。像是累极了,弯下/身子,头枕在覃陌央的胸前,左手的食指缠绕着他散落的发丝。
轻轻低语:“叛军开始进攻覃王宫了。”
兰聆完全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刻,自己居然能够睡着,而且还做了很舒心的梦,梦里自己身处在一片稻田中,麦穗高高直立着,只要垂下手臂,指尖便可触及到那尖尖的细须,迎着美丽的晚霞一直朝前走着……
“我的王后,快跟上我们啊!”
这个声音像极了覃陌央,却又比他的声音多了份沉静和沙哑,多了份轻松和欢愉。
像是一伸手,兰聆便可以将手放在他的温暖无比的手心中,似乎不费一丝一毫的气力……
“王后!王后!”一声声急促的呼唤,将兰聆从梦境中脱离出来,她的脸上还挂着微醺的笑意。
“何事?”
绥缇没有答话,头低垂着,单膝跪在地上,握着刀柄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刀刃上的血珠随着震动,跌落地面,再看去,那血却是顺着他的手腕一路下滑。
兰聆彻底清醒,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过戌时。”声音中有着不稳定,头仍低着。(戌时:19时至21时)
“戌时……戌时!”兰聆豁然起身,眼中闪烁不定,“今日可是六月十七?!”自己竟然睡了一整日:“援军到了吗?”
“未见!”绥缇的声音已是哽咽。
“我军还剩多少人?”
“娘娘!”绥缇猛然抬头,眼底全是血丝:“王上先前有交代,如果今日戌时援军仍未赶到,就按照军事布局图上的缺口,让臣保护娘娘从叛军最薄弱的东侧突围出去,还说……”说到这里,他已是哽咽着说不下去。
“还说什么?”兰聆眼中蒙上一层水雾,难道自己千辛万苦盗取军事布局图,就是为了自己逃命吗?
“还说让楚太医照顾娘娘!”绥缇咬着牙,说完最后一句话。
兰聆回身看向床榻上的覃陌央,心中感伤万千,犹如行走在冰川之上,寒冷之气,从脚心一路向上,悲凉至咽喉处,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浅薄。
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人物吗?
忽然,一件衣物和一柄剑闯入兰聆视线,那是她的软甲和承影,沿着盛衣的那双手臂,向上看去……
“我知道无法劝你离开,所以……”楚忧离苦笑一下:“所以我为你带来了这个!”
“离姐姐!”眼泪夺眶而出,兰聆拿起承影,又看向楚忧离:“知我心者,唯有忧离……”
55瓮城(2)
兰聆身着彩色鱼鳞铠甲,甲片的周边饰有精美的藤花图案,双肩上及前后胸甲上有彩带系绾的花结,长发披散在身后,从两鬓角间敛起一部分青丝用红绸扎起,干练中不失妩媚风流。
绥缇正要把头盔捧给她,被她抬手拒绝了。
“不用,太沉了。”兰聆舒展眉眼,浑身散发着清冷的光晕,耳膜随着外面传来的阵阵喊杀声震动着。
兰聆!从这一刻开始你要勇敢,你要坚强,你更要铁石心肠,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爱的人,还有你肚子里的小生命。
楚忧离牵起她的手,虽然她的手绝大部分掩在护甲中,只有纤细的手指露在外面,但他仍能感受到微微的颤抖。
“别太有负担,就当做是玄天子先生出的一道考题,竭尽全力完成它就好!”
“好!”兰聆的微笑在余晖下绚烂夺目,反握住他的手:“就像在云梦山一样,我们去一起完成它。”
昨日的击鞠场,今日的修罗场!
早已看不见夯实的场地,叛军的尸体堆积成山,但叛军士兵仍如洪水猛兽般不断从城门外涌进来,踩踏着同胞的尸体,挥舞着手中的长戟,沿着云梯和绳索向上攀爬,无论绥缇率领的近卫军,如何顽强抵御,挥砍冲上来的叛军,但经过一天一夜的苦战,个个都变成了血染的人儿,已是筋疲力尽,弹尽粮绝,眼下击鞠场四周的石墙,也已损毁过半,早就不复原先的模样,这还是供人戏耍的华丽场所吗?浓重的血腥味,从里面飘洒出来……
佛家语,修罗毕生以战斗为目标,修罗场是他们之间的死斗坑,如果说修罗场中,那如地狱般让人心惊肉跳的惨烈搏杀,神横遍野,让人变成了魔鬼,
佛语却又说,那些人不是魔鬼,而是从凡人到佛的过程,一种半神的状态……
那你们呢?英勇的覃国战士们,你们会成佛,还是成魔呢?……
“箭阵,火攻,放毒气,都用上了,但……”绥缇眼中闪过失望和无力:“叛军人数众多,现在能作战的只剩不到一千人了,眼下已经无法抵御。”
“跟我过来!”兰聆抽出剑,挡在自己面前,成防御姿势,绥缇和楚忧离跟随其后,沿着击鞠场四周的残墙,向宫门方向走。
近卫军将士和冲上城墙上的叛军士兵,展开肉搏战,刀刃砍在骨头上,蹦裂之声,肌肉撕裂的声音不绝于耳,浓重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飘洒出来……
兰聆果断挥剑,斩杀冲到面前的叛军,都是一招致命,绝不多花一点力气,敌人还未看清剑光,只感到一阵剑气划过,便已丧命,连喷溅出的血液,也未在她身上沾染一分一毫。
绥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楚忧离眸子中闪过疼惜。
“你!还有你们两个”兰聆随手挑选几个看起来虎背熊腰的近卫:“跟我过来,拿上绳索!”
几人见她穿着将军制铠甲,立即跟了上来。
走到宫门城楼上,眼观下方,敌人通过一座临时搭建的木质桥梁,横过渭江支流,宫门早已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还好!兰聆感叹一句,将剑双手呈到楚忧离面前。
“忧离,我知道你不喜好杀戮,可是!”
“不用说这样的话!”楚忧离将手指轻摁在兰聆的唇上,右手接过承影剑:“再多说任何一个字,都是对我的不信任。”
兰聆重重的点着头,对楚忧离和绥缇说:“一切拜托你们了。”
“该怎么做,娘娘说便是,即使绥缇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绥缇正襟一揖,胸膛起伏着,一腔热血正是无处施展。
“看见了吗?”兰聆指着城外“那座木桥是通往宫内的唯一途径,我需要你们下去,阻击他们!”
“好!”两声应承同时响起,一个激昂,一个沉稳。
“那我呢?”绥羽双手提着剑急急跑过来,喘着粗气,大声问道“那我呢?我能做什么?”
“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你的!”兰聆舔舔干涩的嘴唇,轻笑出声:“你带领士兵借机用敦实的木板堵住城门。”
“诺!”绥羽领命:“我这就去!”
兰聆最后对站在一侧的三个侍卫交代道:“你们三人见机行事,放下绳索,届时将他们二人拉上来!”
“诺!”三人齐声领命。
楚忧离和绥缇两人拉着三人手中的绳索,跳下宫墙,迅速下坠,随着绳索的震荡之力,一跃跳上木桥,桥上只能允许五人同排行动,顷刻间,往宫门里冲的最前沿士兵,被二人落地之时踹入底下湍急的河流中。
两人如同一个人一般,剑和刀同时挥出,大起大落,真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个刺,一个砍,招招狠厉,两人相互配合,护其左右,配合的天衣无缝,叛军士兵犹如下饺子一般,踢里哐啷,被击入河中……
见紧迫的局势在楚忧离和绥缇二人的阻击下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兰聆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身观察击鞠场内的情况。
绥羽已带领仅剩的不到八百人的近卫军,跃下击鞠场内,口中高声呐喊着‘杀,杀,杀!’,与叛军搏杀起来。
尸体堆积如山,在两边士兵的激烈踩踏下,发出奇异的,惨烈的咯吱声响。那些人死去的时间并不太长,鲜血还在汩汩流着,伤口触目惊心的撕裂着,有的内脏已经破裂而出。
看到此番情景,兰聆终于克制不住,干呕起来,感觉肠子狠狠勒着最弱的胃,靠着墙壁,刚缓过神,忽然一阵狂妄的大笑声闯进耳朵!
兰聆手扶着胸口,看向那人。
原来是副将范玥祁,他单手高举起长戟,倾尽全力向兰聆投掷而去,长戟划破长空,发出凄灵的空响,眼看就要刺入兰聆的胸膛。
出乎意料的,长戟在离兰聆一尺的地方停住了,长戟的末端是一只纤纤素手,那只手雪白无暇,指节修长有力。
原来是兰聆身形灵动迅捷的侧身一避,反手抓住长戟,而且那一投击之力足已破墙穿石,她却似不费吹灰之力,这等臂力,实在是让人吃惊。
范玥祁没想到竟投她不死,还被她截住,瞠目大喝一声:“娘的!你是何人?”
“将死之人,不配知道我的名讳!”兰聆挑眉,眸子中迸射寒光。
在兰聆发现之后,仍向她下手,是一件非常愚蠢的做法!
兰聆身形矫健的将长戟投射回去,一击贯穿范玥祁身旁侍卫的胸膛,速度之快,那人还未及合眼,便已气绝身亡。
范玥祁知是遇到敌手,冷哼一声,挥起长刀向兰聆袭来,一招长虹望月斜砍她的右侧。
兰聆手持弓弩刷刷直击,避过他凌厉招式,一招转风回身,身子一矮,忽然如鬼魅般出现在范玥祁身后,长弓一扬便套在他的脖子上,弓弦紧逼在他的咽喉上。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兰聆紧闭双眼,紧咬牙关,长弓在手中一旋,范玥祁的头便直飞了出去,大量的血涌出,飞溅冲天。
兰聆极力向后避开,可是血迹却像点点梅花瓣飞溅到她的脸颊上,在她脸上像极了明媚的胭脂,她有些迟疑的将手扶上脸颊,轻轻的,像是怕破坏了花瓣的形状,唇边扯出一抹变幻迷离的笑意,似是愉悦,手中的长弓掉落地面。
见绥缇带人已将宫门暂时封堵上,残留在阵中的叛军将士已经处理干净,兰聆对身后的三人下达指令,
“快!将他们二人拉上来!”
半响,身后的人没有反应。
“怎么!”当兰聆看清身后情况时,话顿时说不下去了。
三人只有一人还活着,那活着的人,肩上,手臂上被数只箭射中,深入骨髓,但他仍然呲着牙,眼珠圆瞪,倾尽全身的力气,身子扯着,压得极低,想用自己体重的重力,带动一些力量。以至于他都无法回答兰聆的话。
而身旁的两个人,身上已被箭雨扎成了马蜂窝。
“绥羽,快!上来几个人!”下边喊完这句话,急忙冲到那人跟前,将那人推到一边。
“我来!”将绳索缠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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