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溪源被三娘故作精明的模样逗乐了,他解释道:“月俸每个月的月末发。景非明日开始当值,十一月末便可去内侍户领月俸。”
三娘一听,脸掉得比驴还长:“那我们一大家子人,现在吃什么?”
“别为难韩大人!”兰聆终于再次开口说话:“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那臣就告退了!”韩溪源双手一揖,又觉不对,暗骂自己‘奴性’太深,调整礀态负手说道:
“早朝是辰时,千万不能迟到,否则鞭挞十下,还会罚俸一个月!”
兰聆“嗯”了一声,送他出去。
半夜,骇人的尖叫声划破寂静,却在下一刻愕然停止。
“你还想怎么样啊?”兰聆捂住三娘大张的嘴,万般无奈地低声说道:“屋顶我也修了,门我也给你找木板安上了,你还想怎样啊?”
“我想怎样!”三娘拉下兰聆的手,委屈地扁着嘴:“我从没住过这么破的房子,你看这被褥,都发霉了!廷尉大牢都比这儿强!”
兰聆抚着被她拉痛的右手,左手扯过棉被:“今日先将就盖吧,明日晒晒就好!”
三娘仍是怒气难消,她不是针对兰聆,她是针对这个覃国,都是覃国害得她家财尽失,害得她再次过上小时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穷苦日子,她内心深深恐惧着,恐惧着那个让她心灰意冷,被家人遗弃的冬天。
她只能把怨气都撒在那床被子上,被褥在她手中高高抛起来落在地上,她的脚在上面狠狠跺着。
她似乎还不解气,正想尖叫,口再一次被兰聆及时捂住!
“别在闹了!”兰聆这次是真生气了,说:“覃国有律,成年百姓二更后无故嚎叫者送官府!”(晚上九点以后)
“别再给我惹麻烦了!”兰聆将三娘拽到床上,把她摁住将地上的被褥盖在她身上。
三娘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头扎在兰聆的怀里:“这样的覃国,还让不让人活了,连叫都要管!”
“这就覃国。”兰聆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只有在规矩的律法中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平衡。”
三娘听不明白,摇着头。
“以后你就知道了。”兰聆轻笑,皓齿明眸印在月光里。
雍城的官员们在天亮之前就要赶往覃王宫,官员们无论职位高低都是骑马上朝,每当这个时候,灯笼在雍城穿行,如繁星点点。
兰聆没有马,只能自己提着灯笼徒步走在通往覃王宫门的官道上,黑色的官服上套着一条白色的带子,她的左手就挂在里面,模样更显落魄。其它的覃国官员骑着马从他身边经过,都侧目瞥她,脸上挂着鄙夷或是淡然的表情。
兰聆的左肩还没有好,司徒太医说即使好了,她的左手也再提不起重物,力气会变得与寻常女子无异。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勤政殿前,巍峨的殿堂坐落在三层大台上,东西两侧如巨鸟的翅膀一样,飞扬的是高大的阙楼。大度而不浮华,雄浑而不雕琢。
这是她第一次以臣子的身份站在覃王的面前,儿时的梦想终于实现,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心境、情景。
“哪国清史愿存兰聆?”玄天子先生当初问她的那句话再次回响在她的耳边。
“覃!”
她的回答亦如当初,兰聆稳了稳心神,走上天阶般的玉石台阶。
殿内,各级官员例行禀奏国事,王座上的覃陌央目光扫过群臣,故意掠开她站立的位子,不去看她。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身材略微臃肿的官员出列,撇了兰聆一眼,向覃王启奏:“王上,汉国上卿景非乃奸佞之臣,实不应在覃国为官。”
又有一个官员出列应声附和:“臣曾有耳闻,景非此人在汉国为官不仁,搜刮民脂民膏,如若他留在覃国,覃国必为所害!”
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兰聆,她正想出列还击,却被姬缭拽住衣角:“无故出列,罚俸一个月!”
兰聆目光闪了闪,硬压住火气将迈出去的左脚收回来,她可以不吃的饭,但弘儿和三娘不能饿肚子。
韩溪源出列,为兰聆辩驳:“敛财诈民,这一点不可否认。但!景非的用兵之才,却是无人能及,王上胸襟宽广,英明睿智,又有覃国的严谨吏法,自然可以发挥景非的长处,遏制短处。”
王座上的覃陌央笑了,说:“丞相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即称颂了帝王,又歌颂了覃国吏法,果然让满朝文武无人可以反驳。
韩溪源知道自己的小伎俩被覃王看透,但还是死撑面子说道:“臣句句发自肺腑,天下的有志之士都应为王上所用!”
珠帘后的笑容渐漠,覃陌央看了眼兰聆,又看了眼韩溪源,吐出两个字:“退朝。”
兰聆刚走出殿外就被绥羽叫住,说覃王让她一起去纹澜殿议政。
103德妃
纹澜殿内除了翻书研墨的声音很少有其它声音响起,姬缭,韩溪源,绥羽三人手中都分到了相应的政务,只有兰聆一个人干坐在那里。
不一会儿,张安就带着小太监搬着一堆书卷呈到覃王面前,回禀:“王上,全在这里了。”
覃陌央眼睛盯着手上的奏章,说:“全部交由上卿景非清点。”
兰聆一听自己有事做,立刻来了精神,才翻开第一本第一页,眉头就皱在一起,这些都是这五年来所有的内务府账目。
按理来说内务府的账目都是由王后每月亲自审计核查,覃陌央此举其深意不言而喻。
这让一心抱负的兰聆倍感羞辱,她合上账目,说:“清点账目不是臣所专长,请覃王另外安排些事项。”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长与所短,难道你以为军国政务都是寡人所擅长的吗?寡人是君你是臣,事情既然交到你手上,你就必须顺从,而且还要办好!”覃陌央的脸终于从奏章中抬起来,话语中也没什么好气:“别以为撒娇耍赖就能再次蒙混过关,摆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以为你是王后?!”
这一番话气得兰聆严重内伤,但又发作不成,只得拿起一旁的算盘,默不做声地敲打起来。
‘让兰聆学算术,不如让她去学女红,或许比较容易些。’这是玄明子先生在教兰聆算术不到半个时辰后的总结性表态,当时在场的师兄们哄堂大笑。
姬缭看着兰聆一副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弯唇暗笑,却正正碰上覃王冷然的目光,不敢再笑了。
半个时辰后。
“哎———”长长的低低的一声叹息后,兰聆背靠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回身看向高窗外,寒风阵阵下,栖梧殿在枯黄的梧桐落叶中慢慢下沉,浸在萧索的冬日冷湖里。
不觉想起一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王上,德妃娘娘晋见。”张安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响起,拉回她抑郁的思绪。
“传。”
兰聆察觉到覃陌央话语中带有些许的温暖,这是他对其他妃子不曾有过的,想到此处不免神色黯淡。
德妃手持两耳漆木托盘带领着宫女春儿,贤淑端庄地走到覃王面前,玉磬随裙而动,盈盈一拜。
“王上万福。”
“有什么事吗?”话语随意,像是老夫老妻间最平常不过的对话。
两人五年来的相处,覃王和她虽保持着距离,但是覃陌央毕竟不是块石头,她对他的绵绵情意他又怎会不懂,除了感情和王后的位子,他所能给予她的无论是贵妃的地位还是后宫的权利,他都可以允诺。
德妃也小心谦恭的打点着后宫事物,虽然没有王后的头衔,但宫中的人都已将她看做王后来敬重,至于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王后,在覃王严密的保护下也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脑海,只有那一抹美丽飘然的身影长所有人心中。
“前段时间王上一直忙于战事,选秀的事宜便一直搁置着,氏族们对此事也颇有微词。”德妃停顿了一下,露出幽怨无奈的神色,说:“这五年来臣妾也无所出……此事不能再耽搁了。”
覃陌央的目光不自觉瞟向兰聆,她却只是埋头苦算,不看那二人一眼。
“你去安排吧。”
“诺!”
德妃心知就算佳丽进宫,覃王也不会多瞧她们一眼,自己毕竟是公主,又被册封为贵妃,地位仅次于王后,尊贵不可动摇,如此以来还可以博得一个贤惠的名头,也可以将自己无所出的压力转移到她们身上。
正在得意之际,却迎来一道犀利的目光,德妃侧目看去,惊得手中的花名册掉落一地。
兰聆审视着她,其中的煞寒之气似是可以将她撕裂粉碎,只有女人才知道女人心中的那副算盘,她对着德妃清雅浅笑,复又低下头翻看账簿。
眼中充盈着泪水,德妃回看了眼覃王,幽怨心碎,下巴遏制不住地颤抖,捡起地上的花名册放在覃王面前的几案上,转身就往殿外走,经过兰聆身边时又看了她一眼,说不清的情绪,只是脚步变得更加凌乱。
这期间覃陌央一直盯着兰聆,她的一举一动都印在他眼里,他自然也看出她心思根本就不在账本上,因为她的眸子直直定在一处,久久不动。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覃陌央的唇角边蔓延开来。
一上午的时间,兰聆连一本账簿都没有看完,再看这一案的账簿足足有五十多本,要是都看完还不得花一个月的功夫。小脸已经苦成了茄子,青中发紫,腹中阵阵空响,她已经从昨日到眼下一口饭都没有吃了。
姬缭三人起身告退,准备去内府院用午膳。
兰聆收到绥羽递过来的眼色,也起身告退与他们三人一起退出殿外。
兰聆将姬缭拉到一边,正想问楚忧离如今在何处,想去寻他,话还没到嘴边,便见一个宫女向她急急走来。
走近身前向她一拜,说:“德贵妃有请。”
兰聆瞅了眼姬缭,脸上挂着明显的不耐烦,本想海吃一顿,说不定还能揣些在怀里带给弘儿和三娘,谁想,又来这些麻烦事儿!
德妃站在林中一处,斑驳的尖黄叶在她身侧,倒显得她更娇媚瘦弱了几分。
兰聆走过去恭敬一揖,礼数周全:“小臣拜见贵妃娘娘。”
“姐姐何必自贱,该妹妹拜姐姐!”德妃逼近她一步,弯身一拜,虽是这样说,可脸上早就没了
在覃王面前的柔顺,一副趾高气昂主人模样。
“有话直说吧。”兰聆见她也不应承自己给她的脸面,也就随意开来。
“妹妹只想问姐姐一句,姐姐有何打算?”
“你我何时成姐妹了!”兰聆冷冷撂下一句:“贵妃哪种人品,景非怎敢高攀。”
“此话何意?!”德妃娇斥一声,面子彻底挂不住了:“你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兰聆冷笑一声,上前一步:“说清楚什么?是你和津国太后那点投机取巧的事儿,还是其他什么?”
闻此言德妃惊得美目圆睁,脸上的颜色退得煞白,身子在寒风中激烈发抖。
“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兰聆一步步逼近她,神色明朗:“足足五年的时日,如果我连这些都没想通彻,当真白活了!”
德妃步步后退,慌张胆怯,脚下一绊险些跌在地上。
兰聆倾身将她扶住,姿态从容迅速,兰聆高她足足一个头,外人看来倒像是她在调戏美人。
“王上他忙于朝政,无暇理你这些宫闱高墙中的诡策算计,如若被他知道你曾经算计过他,害得我与他反目成仇,怕你十条命也输不起!”
“不过……贵妃不必焦心,我不会告诉覃王的。”兰聆贴在她耳边说:“我给你个机会,这是我最后的怜悯!”
两人分开了一段礼貌的距离,德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放过自己。
“今日起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自然不会回到王后的位子上,你……”兰聆说:“我劝你多放些心思在覃王身上,少在我身上打歪主意,做那些争宠乱事。倘若让我知道,决不饶你!”
德妃眼中含泪,没有感激却更是愤恨:“你这话说得好轻巧,王上对你的心思谁人不知,你现在又在他面前出现,他怎还会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足足五年你都没有将他的心收在你身上,现在还来怨我,真乃可笑!”兰聆冲口便臊她一句,不愿和她多做纠缠转身便要走。
德妃原是津国太后故意放在覃陌央身边的棋子,只为窥探他的日常走动,想着有一日能借机重续前缘,当初五国伐覃,津国太后请覃陌央去驿站商议退兵之事,故意在酒中下了猛药,没想覃陌央喝了一口便察觉异样及时离开,德妃深知她那位假母的作风,待覃王回宫之时,故意将他珍妃引到那里,所以珍妃才怀上了覃王的骨血,她虽不愿让她的央哥哥和别的女人亲近,但这么做只为挑起覃陌央和兰聆的矛盾,将珍妃推到前面做牺牲,又故意在兰聆面前露出声色,促使兰聆杀珍妃与覃王决裂,至于那只猫儿也是她故意放出引兰聆去的,这样一来,她实际上只是推波助澜、长画谋策便除去了王后、珍妃、睿妃三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最与世无争的那个,连兰聆都被她乖巧的模样骗了,谁想她是最阴险的那个。最后覃王身边果然就剩下她一个!
兰聆这五年来细细地也想明白了,说这德妃可恨却也是可怜,她在覃王身边服侍了五年,比兰聆和覃王相处的时日都长,却没有换得覃王的一点回报。
现在覃陌央身边只有德妃这一个妃子,兰聆左思右想不愿意再生事端,只要她能不再捅出什么幺蛾子,看她辛辛苦苦服侍覃陌央的份上,也就不与她计较了。
况且她知道,她和他之间本身就有很多的问题,如果将她与覃陌央之间矛盾全怪在她身上,也太冤枉了……
赶到内府院的时候午膳早收了,没吃到饭,还生了一肚子的气,兰聆一下午坐在纹澜殿里面色发沉,竟又连一本账册也没看完。
首座上的覃陌央却是与她相反,心情大好,将奏折翻得啪啪轻响,似有明快节奏,德妃呈上的点心也比平日吃得多些。
104美人不美
在纹澜殿忙了一天,申时中(下午4点左右)终于回到家中,面对的就是嗷嗷待哺,饿了一日的三娘和弘儿,看着弘儿抱着自己扁扁的小肚子,兰聆恨不得自己是只鸟,能把自己吃过的东西嘴对嘴喂给他,但可惜的是,连中午唯一的一顿免费公餐都没吃上,现在的她也是饥肠辘辘。
无奈之下,只能从街道犄噶角落里找了个废弃的木箱子,揣了点文墨在身上往集市上走,找到一处还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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