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愧疚归愧疚,许多事情,终究还是不能改变的。他总不能因此而休了沈氏吧?更何况虽然这母女对大女儿似乎不是很好,但总也没做出太出格的事,他也是很喜欢她们。
然而今天的事情,却是超出了他容忍的底线,兰湘月所言句句在理,由不得兰录不信,更何况他知道大女儿的秉性,素日躲着这母女两个还来不及,断没有主动招惹的道理,更别提是诬陷这种高难度的事情。
小荷很快就被召了过来,她回去后正挨打时沈氏闯了进去,因此时是被人扶着进来的,发髻散乱眼神惊惶,身上披着件陈旧披风,一解开来,就见雪白中衣上透出斑斑点点的血迹,看那形状大小,应该是被针扎出来的。
饶是兰录并不把下人生死放在心上,看见这样一个瘦弱到皮包骨头的丫头竟成了这幅样子,心中也不由的惊怒交加,狠狠瞪了地上跪着的二女儿一眼,只见她面色苍白,显然小荷身上这些伤全是她的杰作。
“饶……饶了我吧姑娘……不敢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不关大姑娘的事,求求您……别……别害大姑娘……”
连吓带打,小荷神智已经有些恍惚了,及至听到兰录的怒喝声,她方清醒过来。
只听兰湘雪怒吼一声,就要冲过来,却不防兰录就在面前,眼看她如此放肆,饶是一向慈和,这么多年没对任何人动过手,此刻也终于忍不住了。
“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那余音似还在悠悠回荡着,可见这两个耳光有多么结实。
一屋子的人包括兰湘月和路姨娘在内全都愣住了,兰湘雪捂着脸,似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父亲,却见兰录半点儿心痛神情也没有,反而冲着她怒吼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连你的丫头都替你姐姐求情,求你别害她,你……你是什么样的心肠?竟然行出这种事来?”
“是她们污蔑我的,爹你是非不分,你这个贱婢,我打死你……”兰湘雪这一回算是尝到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滋味儿,捂着脸嚎啕大哭,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就又冲小荷冲过去,满心里只想着先把这贱婢打死,再和兰湘月拼了性命。
却听兰录一声吼:“反了你了,在我面前尚且如此,可见素日里在府中是如何跋扈?来人,把二姑娘给我拖出去,关在房里,没我的命令不许出门,不许给她吃饭,让她好好儿反省自己的过错……”
一面说着,再看其他跪着的几个丫头,他便抬头看了沈氏一眼,冷哼道:“你这个母亲当得还真是妥帖,月儿身边就那么一大一小两个丫头,雪儿身边却是这么多,你就是要偏心,怎么着还不考虑考虑,做做样子,也要让人看个差不离啊?”
沈氏一惊,连忙委屈道:“老爷,非是妾身偏心,只因为大姑娘一向喜欢清静,讨厌吵闹,所以才没多放丫头,又想着她要出阁,到时候给她挑两个好的……”
不等说完,就听丈夫冷笑道:“很好,看来你也知道月儿要出阁了。挑好的?呵呵……”
一语未完,就听大女儿在床上急急道:“爹爹,不要罚妹妹了,她小孩子家,不懂事,爹爹教育过她也就是了。家和万事兴,也是女儿素日里不爱说话,所以太太也不了解女儿想法,如今女儿也不要什么好丫头,女儿看这个小荷模样儿就好,手脚也算伶俐,还懂几句书,女儿就要了她来,便知足了,爹爹,求您看在女儿份上,今日的事就这样吧,求求您了,若因此罚妹妹,让人知道,怎么议论女儿啊?女儿都要出阁的姑娘家,担着一个‘以大欺小’的名声,可怎么过啊?爹爹……”
兰录深深吸了一口气,兰湘月如此懂事,让他倍感欣慰。耳听得二女儿还在哭叫说是姐姐诬陷他,他心里只觉着烦躁,却仍是耐着性子,对兰湘雪道:“好,你起来,你告诉我,你口口声声说你姐姐诬陷你,那么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诬陷你?你去看看你姐姐的脸,到现在嘴唇还是青的,你告诉我,她受了这样的苦,却是为了诬陷你,难道就要换来这么个结果?求我饶了你,因为她不敢担着‘以大欺小’的名声吗?还是说她为了伪装大度?所以就不惜自己跳进冰水里得一场大病来诬陷你?雪儿,你觉着你姐姐是傻子?还是爹爹是傻子?”
这话已经十分不客气了,兰湘雪噙着眼泪,也不敢分辩,只是像小荷一指,抽噎道:“是为了那个贱婢,她就是为了要那个贱婢,所以才做出这种事情来诬陷我,她要救那个贱婢。”
“为了个贱婢跳河?哈哈哈……”
兰老爷就好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儿似得,忽地纵声长笑起来,沈氏还从未见到他这副样子,惊慌之下直拉着女儿示意她赶紧认错,兰湘雪却不肯。
忽见兰录停了笑声,看着兰湘雪冷冷道:“你倒是聪明,听见你姐姐要这个丫头,所以就立刻想好了理由是吗?为个丫头跳河,呵呵,爹的好女儿,你告诉爹,今天为了你娘,为了你爹,你敢不敢跳进冻死人的河里?假如说我和你娘让人劫持了,匪徒叫你跳进冰冷刺骨的河里去,你敢不敢?嗯?敢不敢啊?敢不敢?”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尽力气大吼出来的。
☆、第三十一章
兰湘雪一时语塞,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大声道:“当然敢……”不等说完,便见兰录冷笑一声道:“罢了,不用说了,知女莫若父,我还不知道你?呵呵,你爹爹和人做生意,大半辈子都在和人打交道,生意场上谈判也好,交易也好,练得就是这么份儿察言观色的本事,闺女啊,就你那点儿小心思,还能瞒得过爹?”
他说完,看也不看兰湘雪一眼,转头对着沈氏道:“这便是你教的好女儿,她为了她爹娘,听说要跳河都要犹豫,如今为了开脱自己的罪过,竟连她姐姐为一个丫头跳河这么可笑的理由都能说出来,慈母多败儿,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爹,求您别处罚妹妹……”兰湘月眼看兰录要走,连忙又喊了一句,其情真意切简直是让人听了都忍不住落泪。兰录在门边略微站了站,慢慢点头道:“好,就听你的,今天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先把雪儿今天的事情记在账上,日后她老老实实也就罢了,若还不知收敛些,到那时别怪我请家法。”言罢又转头对兰湘月道:“你这次受寒不轻,寻常大夫恐不济事,爹爹亲自去请城南的李大夫来,他治疗风寒是最拿手的。却必须我亲自登门相邀,不然他是不出诊的。”
“女儿谢过爹爹。”兰湘月在床上含泪施礼,眼看着兰录出了门,匆匆去了,她方松了一口气,擦擦脸上眼泪,对沈氏和兰湘雪淡淡道:“我精神不济,怕是不能接待太太和妹妹了,你们还是去忙吧。”
兰湘雪恨得不行,瞪着她咬牙切齿的恨道:“你……你不用得意,迟早有一天,我要拆穿你的真面目。”说完听兰湘月淡然一笑道:“好啊,我等着。不过妹妹这两天还是老实些的好,我受了凉,怎也要病一场的,爹爹一旦心疼了,怕是又要迁怒妹妹。”
兰湘雪正要再说,却被沈氏拉住了袖子,听母亲怒喝道:“够了,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她心里这个委屈,却也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只能背着这个黑锅了,最起码这几天是一定要背着的,因狠狠一跺脚,跟着沈氏去了,她那些丫头们也都连忙跟上。
兰湘月眼看着小荷也摇摇晃晃起身要跟上去,不由含笑道:“小荷,你如今是我的丫头了,却要去哪里?颖儿,快拉住她,我看她如今还在做梦呢。”
颖儿眼泪早已流了满脸,听见主子的话,便忙上前拉住小荷,又笑又哭道:“你个傻子,如今你是大姑娘的丫头了,再不用回去受二姑娘的气了,你还没醒吗?醒醒啊,小荷,你脱离苦海了,从此后和我们一样,就要过神仙日子了。”
“我……我是大姑娘的丫头了?”小荷怔怔看着颖儿,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泪不知不觉便淌下来,她如同着魔似的反复念着,忽的身子一颤,瞪大眼睛道:“我……我是大姑娘的丫头了?我……我从今后不用去伺候二姑娘了?这……这是真的吗?”
“是啊,是真的。”颖儿流着泪点头,一边又双手合十笑道:“哎哟我的天,这可总算是醒过来了。小荷,你知不知道大姑娘为了救你,她……她把自己……”不等说完,忽听芙蓉咳嗽了一声,接着向门外使了个眼色,颖儿这才反应过来,芙蓉这是怕隔墙有耳呢,因连忙住了口,牵着小荷的手来到兰湘月面前,笑着道:“快,快给大姑娘磕个头,没有她,你今天真的就死定了。”
“颖儿别胡说……”兰湘月刚要制止,就见小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砰砰砰就磕起响头来,急得她连忙叫芙蓉道:“快,快扶起来,这是怎么说的?让她来就是不让她遭罪,再这么磕下去,额头都要出血了。”
“那也比丢了命强。”路姨娘终于将兰湘月头发擦得半干,听她这么说,便咕哝了一句。她自然是知道事情原委的,心里有些不同意姑娘的做法,为了一个下人,至于吗?由此可见,路姨娘虽然不像沈氏母女那般心狠,却也是有着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
“奴婢谢姑娘救命之恩,奴婢谢姑娘救命之恩,奴婢永远记着是姑娘救了奴婢,从此后奴婢的命就是姑娘的……”小荷被芙蓉扶起来,只哭得泪如雨下,这么点儿的小女孩,忽然间就绝境逢生,哪里还能控制得住?兰湘月眼看着她已经失控了,也无可奈何,只得命芙蓉和颖儿赶紧先带她下去,更换衣裳,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其它的就要等大夫过来了瞧过再说。
芙蓉带着小荷去了,过一会儿方回来,眼见兰湘月还是披着被子在那里窝着,面色仍没恢复过来,她便劝道:“让姑娘洗个热水澡,不比披着被子强呢?何苦还这么冻着?那河水如今刺骨,若不用热水洗了,一时半会儿也暖不过来。”
兰湘月道:“你懂什么?恰是因为极冷的,如今才不能用热水暖,不然冷热一激,到时候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两说呢。如今虽冷,不过是受了凉,吃两剂药,发两天热也就完了。”说完见路姨娘又要说话,她便连忙道:“姨娘不必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说我这样糟蹋自己救小荷不值得吗?我和你说过了,这死过一回之后,我再不是从前那些想法,人命哪有贵贱?那阴司地狱里,管你生前贵不可言,但凡造了孽,就要下无间地狱。也不管你生前是乞丐戏子,但凡行善,便能投个好胎。我如今是真心怜惜小荷的,为她病一场,救她一条命回来,值。”
路姨娘叹了口气,兰湘月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转向芙蓉道:“那丫头都安置妥帖了?”
芙蓉点点头笑道:“奴婢想着二姑娘这一回去,只怕要把小荷的东西都砸烂了,就是她攒的那点银钱,恐怕也拿不回来。罢了,这一次让二姑娘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那点银钱便当安慰她了,也不必去要。所以我让颖儿拿了自己的衣服先给她换上,又把自己的月钱拿出一两给她先用着,日后在咱们这里,还怕她攒不起钱吗?”
兰湘月笑道:“芙蓉这话我爱听,没错,那点儿银子权当安慰妹妹了。”说完又听芙蓉叹气道:“小荷也实在太可怜,当日因为漂亮,才被二姑娘要了去,要去了却又嫉妒她越长越好看,朝打暮骂的,姑娘幸亏没看见她身上那些伤,不然又有一场好气生,竟没有一丁点儿完整的地方儿。”
路姨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指着芙蓉道:“你这么一说,和姑娘看了有什么两样?你们姑娘这都要病了,还禁得住生气?”说完芙蓉也醒悟过来,连忙吐了下舌头,不再说话。却见路姨娘看着兰湘月,摇头道:“我的傻姑娘,你今日就救了小荷又怎样?二姑娘性子骄纵惯了,喜欢打人的,小荷不挨打了,还要有别人挨打,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过,她们娘儿两个心狠上来,弄死人也不是没有的。若非老爷还疼着姑娘,只怕你我也活不到现在了。这些年别说丫头,老爷那些妾,除了我和喜梅,但凡稍稍有点儿姿色和贪心的,不全是毁在她手里?”
“姨娘说的对。”兰湘月微微一笑,喃喃道:“所以,若是能想个什么法子,一劳永逸就好了。”
这话声音太低,路姨娘没听清,转头问她说的什么?兰湘月自然不会傻得把这想法说出来。她心里倒也没有什么下毒设计害死那母女俩性命的狠毒想法,只是想着这样心如蛇蝎的母女,怎生想个法子让父亲撵她们出去,让她们也尝一尝落魄无依的滋味儿就好了。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基本上,兰湘月是把这念头划分在妄想之类的行列里,父女天性啊,除非是兰湘雪要谋害爹爹,不然的话,父亲恐怕怎么也舍不得把她赶出去自生自灭的。
因叹了口气,想着大夫恐怕不大会儿工夫也要到了,便让芙蓉拿了件棉衣给自己换上,果然,换了衣服没多久,兰录就陪着一个老大夫走了进来。
诊了脉象,已经初现病兆。于是老大夫开了几服药,让按时煎服,这活儿自然是芙蓉来做。兰录送老大夫出去,回来又安慰了兰湘月一番,嘱咐芙蓉要定时煎药给姑娘服下,又让路姨娘这几日便住在此处,方便照顾兰湘月,路姨娘巴不得这样安排,自然没口子的答应了。
兰录便要起身离去,忽见兰湘月从床上起身,咳了两声道:“爹爹,别再去说妹妹了,她毕竟还小,若爹爹总揪着这件事,太太和妹妹不说是爹爹生气,倒要疑心女儿撺掇爹爹不依不饶的,女儿还有半年就出阁,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何苦在这半年里倒和继母以及妹妹反目?传出去,人家只会说咱们家后宅不宁,谁肯和您说道理呢?”
兰录点点头道:“行了,我知道,你且在这里好好儿养着,爹爹铺子里还有些事情,要出去处理一下。”
☆、第三十二章
兰湘月这才躺下来,不一会儿工夫,忽听外面又报说大夫来了,她就让芙蓉领着大夫去给小荷看病,自己躺在这里,许是受了凉的关系,很快头脑便昏沉起来。
且说兰录离开绣楼,来到上房,只见沈氏正在那里看家里的账目,见他回来,便站起身道:“老爷回来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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