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爷。”
听闻玄玉即将返回长安面圣报告九江之乱已平,特意赶来替玄玉送行的乐浪,原本许许多多想告诉玄玉路上得小心等那类的叮咛,皆没有说出口,只因在见着他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玄玉,总觉得在他这趟返回长安前,有件事,得同他说一说。
而这事,亦是乐浪最不能接受的事。
“你说什么?”满面忿红的乐浪,顾不得堂上还有他人在,忿声扯大了嗓门朝玄玉喝问。
玄玉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我要与阎翟光联手。”据袁天印来书,阎翟光那方面已经打点好了,现下就差他未亲自过相府与阎翟光一叙。
“素节是因何而死,你可还记得?”忿忿忍不住一身怒火的乐浪,两手紧握着拳,不信他竟能把那事抛诸脑后说忘就忘。
“我很清楚。”若是不清楚,若是不知道一手促成灭南之事者是何人,他先前又何须反对?但他不能只沉溺于私情之中,为了自己,也为了手底下这些跟着他的人,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早知道乐浪将会有何反应,去请来尹汗青找上阎翟光的余丹波,站在堂上,满脸不悦地两手环着胸,冷眼看着那个仗着自己有伤口,就毫不体恤玄玉之人,反而跟玄玉大呼小叫的乐浪。
玄玉淡淡再道,“天下之势,本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统江山如此,人事方面,亦无长远之敌。”
乐浪忿忿挥着手,“少找借口!”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早就变得和那些朝中之臣一样,面目可憎、心态更是贪婪可憎。
任他发泄怒气的玄玉自案中站起身,快刀斩乱麻的他,也不管乐浪的火气是否仍在心头上,朝身后轻问。
“堂旭,都打点好了?”
知道他再忍也不能忍多久的堂旭,立即来到他的身旁向他颔首。
“丹波,九江就交给你了。”玄玉朝余丹波睐了睐眼,再弹指朝后头的堂旭指示,“上路。”
愕瞪着玄玉径自领着堂旭走出堂外,被留在堂上的乐浪朝他的背影大喝。
“玄玉!”
“将军……”在这节骨眼上,也不知该对乐浪安慰些什么好的顾长空,才来到他的身旁,乐浪随即撤下他,踏着重重的步伐朝外头走去。
深感头疼的燕子楼一手抚着额,只好开口向另一人求救,“余将军。”
“尽你的职责,办好王爷留给你的差事。”火气不比乐浪来得小的余丹波,先是一手指着顾长空交代,再朝燕子楼扬手,“你同我一道去。”
“我?”身上要务比顾长空多的燕子楼,纳闷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阴狠地眯细了眼,“我怕一个不小心我会打死他。”
他无奈地低叹,“是……”反正他是负责去灭火的就是了。
回到自己府上的乐浪,即将自己关在府中的祠堂内,面对着素节与玉权的灵位,气愤难平的他实在是不敢相信,玄玉竟选择在朝中投靠阎翟光,玄玉是忘了阎翟光曾对他杨国做了什么吗?还是玄玉忘了,害他家破人亡的祸首是谁?
“乐浪。”追至他府内的余丹波,进了祠堂后,站在他身后冷冷地唤。
“出去!”
“都别进来。”一块赶来的燕子楼,识相地对站在祠堂外头的手下与府中下人交待完后,顺手把门关起。
“你知道这事?”因玄玉突有的打算,以及余丹波方才不出声的态度,愈想愈觉得不对劲的乐浪,将目光扫向很可能是同谋的他。
“向王爷进言得找上阎相的人名叫尹汗青。”满面冷清的余丹波大咧咧地承认,“汗青是我去洛阳找来的,他是我的旧同窗。”
当下乐浪冲向余丹波的面前,一手紧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将他拽按在墙上,另一只握紧的拳头,差点就要落下。
余丹波以更锐利的眼神吓瞪着他,“你不能不为王爷的前途着想。”
“那也不必是阎翟光!”乐浪说着说着,一拳重重捶打在一旁的墙面上。
在乐浪动手之后,心眼狭窄、脾气也不佳的余丹波,再也不同他客气,扯过他的衣领即将拳头使劲朝他的脸上挥去。
“居然来真的……”燕子楼一手掩着脸,不忍去看被余丹波揍得差点站不稳脚步的乐浪。
“若非阎翟光,谁还能动得了太子?”不待乐浪站稳,余丹波立即再拉过他厉声喝问,“若非阎翟光,王爷在朝中还有谁人可倚?”
乐浪嫌恶地架开他的手,“别跟那些文人一样同我说些权术之道。”
“难不成要我跟你这目光短浅的武夫一样,坐视王爷在朝中自生自灭?”余丹波更是瞧不起地一个劲数落,“朝中之险,甚于虎狼,更甚于沙场,你这颗百年不通的死脑袋,为何总是在扯上了私仇之后就连动也不会动?”
不想与他大打出手的乐浪,忿忿扭过头去不看他。
“乐浪……”还没说完的余丹波,站在他的身后扳着蠢蠢欲动的两掌。
他气息难平地问:“玄玉的手……一定要弄脏吗?”
虽然他其实很明白,向高官权贵靠拢,这不过是朝中常态,可他一直认为,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玄玉也是如他所想,事事皆靠自己,不求他人,他还将不会如同朝中那些在权势中打滚的官员一般,就算在日后有了金盆,却怎么也洗不清。
“这只是生存之道。”走至他面前的余丹波,隐忍着怒气一声声质问着这个冥顽不灵,自居于清白者,“今日王爷若不防患未然,他日也定会有人对付王爷,难道你要王爷就这般居于下风打不还手?还是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王爷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后,却因此一无所有,或是无故遭那些人狠狠斗死?别忘了凤翔之例,太子若真要对付起王爷,眼下的王爷根本不是太子的对手!”
“将军,在朝中,咱们无法替王爷做什么的。”倚在门边的燕子楼,感慨地说出他的看法,“真要关心王爷,咱们就得助王爷找到一条生存的活路,不然王爷就算再单打独斗亦是惘然。”
乐浪无言地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半晌,他抬首看向就是因在朝中无人可救,故才不得不牺牲的素节灵位。
燕子楼搔搔发,“其实王爷不只需要阎翟光的帮忙,现下的王爷,更需要咱们的帮忙。”
“咱们?”他低哑地问。
余丹波马上把握这机会向他说明现况的险恶,“九江兵力尚未整合,若是轩辕营兵力不能在数年内超越其他三位王爷及太子,王爷身后的九江城这座后盾就一日不牢靠。袁天印说过,九江居于全国之中,上有长安,旁有巴陵与丹阳,倘若这三者同时起兵,九江就只能坐以待毙!”
乐浪摇首,“其他二营未必会是轩辕营的对手。”战后轩辕营损失虽重,但其他二营更甚于轩辕营不是吗?
“可咱们要对付的可不只是这二营。”余丹波冷冷一哼,“除开太子的盘古营不看,眼下晋王尔岱之兵冠于全国,手下之兵皆长年久居沙场,真要打起来,咱们未必会是胜者!”都能独自打下西北与西南了,那个在西边积极练兵的尔岱,手拥重兵后,在日后定会是龙是虎,只是眼下皆没有人察觉罢了。
在余丹波的话后,祠堂里有一阵的寂静,袅袅香烟旋绕在他们的上头,案上日夜不熄的白烛,闪闪摇曳。
“将军,王爷亦是身不由己啊。”两手叉着腰的燕子楼,边说边摇首叹息,“要去向阎翟光低头的人不是将军,而是王爷,他心里的苦,你又怎会明白?”
一阵鼻酸,伴随着泛上心头的不舍,顿时一涌而上,根本就不愿意去想象玄玉将如何说服自己踏入阎相府的乐浪,心里的矛盾,拉扯得他好疼。
余丹波撇过脸刻意不看他,“你要真为王爷心疼、为王爷着想,你就该将你能为王爷做的事做好。”
知道他在示意些什么的乐浪,过了很久后,努力将话挤出口。
余丹波嘲弄地瞥他一眼,“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长进吗?”
“余将军……”燕子楼已经很想拜托他留点口德了。
在燕子楼与乐浪没好气的目光下,余丹波不情不愿地开口。
“我都已盘算好了,现下,就等你们来帮我。”
日夜兼程赶回长安,进宫面圣上禀九江现况后,出宫的玄玉方登上乘舆,随即朝外头的堂旭交待设法甩掉太子派来跟在他后头监视他的人。了解玄玉不想被太子察觉行踪的堂旭,随后向手下作出的安排,,在出了皇宫即派来另一座简朴的小车让玄玉换乘,而原来的官舆则是照原定计划返回齐王府。
“到阎相府。”在堂旭坐至车头驾车之时,车里的玄玉低声吩咐。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内,心思百般复杂的玄玉,眼前不时闪过素节当年的笑脸,与在九江时乐浪忿怒的面孔,他用力合上眼,企图甩脱开来,一再地在心底复习着袁天印曾对他说过的话,他努力告诫自己,纵使再不愿,他也得向现实低头。
因此在朝中一收到阎相私底下派人传给他的字条之后,手握字条的他,虽不知由余丹波找来的尹汗青究竟是如何打动阎翟光,让阎翟光主动找上他的,但他知道,尹汗青想必是费了一番工夫,为了他身后在日后还得仰赖他的众人,他不能不来。
颠簸的马车停止了行进,刻意选在相府后头小门停车的堂旭,详细观察了四处的情况后,趁着没人瞧见,赶紧将玄玉迎下马车,随着已在小门处等候他们许久的总管入府。
在得知玄玉回长安后,急欲见他一面的阎翟光,在厅堂里斥退左右,就连堂旭也一并给请出堂外后,坐在椅内默不做声地看了玄玉良久。
“你得了个能手。”打破沉默的头一句话,指的是谁,他俩都心中有数。
坐在他对面的玄玉,谦虚地颔首,“相爷过奖。”
阎翟光却缓缓摇头,“尹汗青虽能言善道,但你这上头的主子是否真如他所说一般,可就未必。”
“本王可曾令相爷失望?”玄玉笑看着这个在灭南之战前,向圣上主张任他为大元帅的老人。
“但你这回的对手可是太子。”沙场与官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沙场上他或许得意,但官场侥幸胜出,则还是个未知数。
“还有凤翔。”玄玉提醒他忘了尚有一人,“我听底下的人说,凤翔已展开行动,正朝外戚这一势力靠拢。在我与太子交锋之前,凤翔的所作所为,将会令太子先行找上他开刀。”
在朝中四处有眼线,消息灵通的阎翟光,当然知道凤翔在远赴巴陵之前,在私底下已晋见过皇后,至于那名突然冒出来,在朝中与国舅走得很近的文翰林,他也知其效力于何人。
他把玩着手中的扳指问:“以你看,凤翔胜面如何?”
“太子位居东宫乃杨国储君,即便母后有微词,若无动摇国本大事,父皇不会动太子分毫,再加上太子门人在朝中助威,因此凤翔在短期内就算有母后在旁使力,太子胜面仍是较大。”将自己分析之见说出之后,玄玉语带保留地顿住了话尾,“只是……”
“只是?”
他别有用心地看向阎翟光,“只是凤翔若掌握住太子把柄,再加上他人之势欲拖太子落马,两派之势齐攻,双拳难敌四手,即便太子再如何占尽风流,太子之位也恐将堪虑。”
一点就通的阎翟光,饶有兴味地挑高了两眉。
“老夫若没听错,方才你可是在说,你愿与凤翔联手扳倒太子?”
玄玉不急着否认,“联手倒未必,眼下,本王只打算冷眼旁观。”他不过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阎翟光刻意深叹了口气。
“再怎么说,太子总是你的亲兄弟。”从方才到现在,在他的话里,皆无一丝手足之情,再三确定他是否真能绝情的阎翟光,必须先把这点弄清楚,免得在日后才来后悔选错人并因此处处制肘。
“太子可会放本王一马?”玄玉的面色逐渐变冷,“御使是如何死在丹阳的,相信相爷心底应当有数。”太子想杀他,连局外人的玉权都清楚,站在太子近处的阎翟光,岂会有不知的道理?
阎翟光喃喃笑问:“你这是在怪老夫没阻止太子?”
“怎会呢?”玄玉四两拨千斤地带过,“太子对本王怀有成心,本王早就知情,这事怪不到别人身上。”
“有件事,老夫想问你。”对他仍是有些担心的阎翟光,再次挑出了个攸关他性命的话题。
“相爷请说。”
“你是否仍与乐浪走得近?”乐浪恨他入骨,全朝皆知,身为素节皇弟的玄玉,没理由不恨他,要是日后玄玉在事成之后来个秋后算帐,他岂非送羊入虎口?
玄玉朗声笑道:“相爷何不直言本王是否仍对皇姐之事耿耿于怀?”
“是,或否?”目光专注的阎翟光,固执地想得到答案。
“真要挂意此事,本王不需找上相爷,真要对相爷保持成见,那未免也显得本王目光浅短。本王是要成大事之人,而非沉湎于昨日之中的愚者。”早在心底编排好一套说词的玄玉,说来没有一丝迟疑,“相爷若担心本王在日后将会翻脸清旧帐,那么相爷就太看轻本王了,无论过往前尘再如何,本王还不至会对自己人下手。”
“看不出来你倒是挺看得开。”安下心的阎翟光,脸上的神情明显地似松了一口气。
他耸耸肩,“时势所逼。”
“对了,在你手下,可有袁天印这人?”
颇讶异他会突然提及袁天印的玄玉,只怔愣了一会,立即聪明地选择不在他面前装傻。
“有。”
他又再问:“你可知袁天印是何人?”
“知道。”看样子,阎翟光不只是详知朝中动态,就连袁天印的底细,他可能也已经摸透了。
“你可知袁天印与我是同乡?”可说是全杨国惟一知道袁天印出处的阎翟光,徐徐道出袁天印的来历。
“本王从不过问师傅之事。”玄玉状似不以为意,“师傅若愿说,师傅自会告知。”
“你信他?”
玄玉反问:“不信,何以统管洛阳?不信,又何以灭南?”
阎翟光不得不提醒他,“为达目的,袁天印同老夫一般,皆不择手段。”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玉权死后,他就已得到了这个结论,“今日师傅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