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朕只有宁正一个女儿,那就让朕看看,你们谁更有才,谁更有希望成为帝国的顶梁柱!莫要辜负了朕和宁正公主的期望!”
“谢主隆恩!”星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渊鸿哥哥不惜身死才送给他如此造化,如今总算是一步登天,总算没让哥哥白死。还有宁正,他终于能大大方方的站在她面前,不卑不吭,不用自惭形秽,不用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皇帝转过头,对恭候身边的大太监白洪连轻语几句,大太监得令,在龙椅旁的桌案上走笔龙蛇,起草圣旨诏书。
“诸卿平身,各回各位!”皇帝摆了摆手说道。
几位为星辰进言说话的权臣重臣学究起身,站回队列。星辰起身,走到王钟离身后,排列后面的官员纷纷后退,为新晋北辰将军腾出位置。
真如老太监郭阿蒙说的,陛下为他加封拜将后,就能站在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前面了。
庙堂里的臣子们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炙热,羡慕,崇敬,还有那一份掩饰很好的嫉妒。
这时候,大太监白洪连已拟好圣旨,从桌案上拿起闪耀璀璨如明星的玉玺,加盖在圣旨上,庙堂群臣呼吸一窒——传国玉玺啊,这是梵阳国祚气运之体现!
大太监小步快趋,手捧圣旨,站在金銮殿六十四石阶前,对着跪在门外的四品以下六品以上官员朗声宣读。
有资格进殿面圣的四品以上大臣能一睹圣颜,四品以下的官员只能在事后被宣读一份圣旨,就算是进京面圣了。而六品以下没有资格进京面圣的地方官员,还羡慕的眼红。梵阳正从九品十八级的官秩,着实森严到令人窒息,一头扎进这一池浑水里,想洁身自好也不能。
白洪连已宣读到圣旨末尾,渺渺言语传入大殿:“……任李暹之子李轻裘接任西南沧海军都统一职,封梁星辰为从四品北辰将军,钦此……”
大殿内,皇帝起身,一甩九五龙袍,朗声道:“无事退朝!”四位皇子皇女也跟随皇帝离去。
群臣跪拜,“吾皇万岁圣安!”
待皇帝自影壁后离开,大殿气氛一下轻松下来,纷纷起身满脸堆笑,拱手道:“恭喜炎将军王将军,今后还望两位将军多多包涵。”
“今后庙堂啊,可不就是陆柱国和炎将军能说得上话的庙堂了嘛,哈哈哈,帝国肱骨重臣啊!”
“哎呦,北辰将军,恭喜恭喜,您这可是一步登天呐!改天还请来府上做客一二,北辰将军务必赏脸!”
“北辰将军这说不定就是咱梵阳的驸马爷了,哈哈哈哈……”
皆是圆滑奸诈之辈。
御殿月华候走过,对星辰温和的笑了笑,说道:“君子方能不结党营私,洁身自好。”话罢便洒然而去。
那些妄图攀附的官员脸面有些挂不住,正欲言语,又不得不吞回去,纷纷朝殿外走去。
王钟离悄悄上前,赶上刚才为星辰说话的几位名臣权臣,小声道:“多谢几位大人方才发言,城主大人必有重谢!”
“哪里哪里,都是靠城主大人扶持才走到现在这位置,小小事情,不足挂齿。城主他老人家身体可好?”那名殿阁大学究抚着胡子笑问道。
“城主大人一切安好,大人不必挂心!”王钟离点头致意,退了回来,看着夜星辰,说道:“与城主大人预料的一样,总之,你已在庙堂上扎下了根!”
夜星辰轻轻点了下头,心里却不是滋味——渊鸿哥哥已经不再,这是以渊鸿哥哥的性命为代价,才换来的位置。
“走吧,庙堂里的条条框框,规矩颇多,得找个人好好给你讲讲!”
夜星辰跟在王钟离身后,朝殿外走去,刚迈出金銮殿,迎面便遇上那个用鞋尖点他额头的五品盐铁监运使。
这个下巴上留了一小撮胡子的男人满脸堆笑,躬身弯腰,如一只大虾,连连点头道:“北辰将军,方才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请大人多多包涵,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星辰看到那张嘴脸,笑眯眯的说道:“不碍事,不碍事!”
男人如释重负,挺直了腰板,哈哈大笑道:“北辰将军真是大人有大量,能结交大人这样年轻有为的将军,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府上刚好有几件小玩意,算不得名贵,但是新奇的很,下官回头就派人给您送到府上,如何?”
星辰俊美的面容依旧是那般令人觉得如沐春风的温和笑脸,锋利纤薄的嘴唇微笑道:“有劳费心。”
下一刻,他脸上像覆了一层冰霜,面无表情,伸手扼住这五品盐铁监运使的喉咙,利落一扯,男人身子禁不住前倾,星辰提膝猛击,膝头狠得撞在他肚子上。男人失声惨叫,不住哀嚎,可他喉咙被星辰修长的手指扼住,哀嚎声只是一串堵在喉咙中的哽咽呼噜。
星辰伸手一推,这个一百四五十斤的男人便如破烂的大玩偶,自六十四层台阶上滚下去,咚咚咚,留下一串儿刺目血迹。
他若无其事的从袖中抽出一张锦帕,擦了擦手,目视前方,向前走去。此时一大票官员还未走远,听到这边的哀嚎声,纷纷转头看来。
星辰走过捂着肚子身子抽搐成一小团的男人,无声的笑了笑,抬起脚,在他的额头上狠狠印下一个脚印。
可怜堂堂五品监运使竟这么下昏死在金銮殿前。
无人敢上前阻拦,毕竟是陛下新封的从四品北辰将军,风头正劲,新星升起,此时逆其锋芒,恐怕下场不比那五品监运使好多少。
面貌狰狞的御殿炎将军转过身,看着这笔直消瘦的身影,难得露出赞许之色,“你这性子,我喜欢!不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屁话,绝不能被人欺负到头上。老夫当年若能如你这般性子,何苦落得如今孤苦伶仃?”
“当个睚眦必报真小人,总比口蜜腹剑伪君子要好些!”星辰说道。
一身蓝缎袍的北辰将军大步走在皇宫中轴路上,步履平稳,俊美犹如天神下凡,众人再看他时,眼神敬畏,仿佛看到临世帝王。
第96章 气运
梦阳。
又是一年霜绯阁冰火交融。
炽烈的秋玫瑰像跳动的火焰,初冬的寒冷将缥缈城的水汽凝结在娇嫩的花瓣上,火红的玫瑰仿佛被冰冻住的火,连同那份跳跃炙热的殷红一同凝结。举目四望,一片冰火交融,像流淌在冰原上的熔融岩浆。
林夕皇帝身着琉璃龙翔袍,负手而立,狭长眸子目光涣散,不知道他失神的目光聚向何处。他身后,一袭猩红色袍子的修罗赤脚踩在覆满冰霜枯叶的园子里,身上的赤红腥烈与这满院冰霜格外映衬,头顶火红的乱发缭绕而起,仿佛他便是一株开的正好的火玫瑰。
皇帝鬓角斑白,眼角竟生出细密鱼尾纹,登基短短几年,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下子苍老得像一棵老树,只是他的眼睛依旧炽烈,一如当年弑杀兄长,捧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逼迫父皇退位时的张狂。
“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皇帝轻声说道,声音平静无情。
“陛下,不论谁死,梵阳已经见识到帝国铁骑的武威,吓破了胆气,下一次东征,定能水到渠成。”修罗妖艳的脸上露出一分明媚动人的笑,只是他的笑靥下一刻便凝固住。
因为皇帝倏然转过身,漆黑的眼睛饱含威严,刀子般锋利的目光直插而来。
“下一次?下一次东征再失败,国师是不是会说下下次定会成功?”皇帝上前逼近一大步,几乎要与修罗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贴在一起。
皇帝一挥衣袖,伸手指着东方,咬牙道:“这一次东征,征调民夫两百万,从九月就开始全国统筹战备物资,多少男人都丢下田地庄稼,靠女人和孩子干那粗粝农活,一路三千里,将粮草辎重运送前线?大军开动,耗费银钱无数,还不算把性命丢在梵阳的武士,国师,这损耗,你算过么?”
修罗优雅的向后退了一步,与咄咄逼人的皇帝拉开距离,洒然摆手笑道:“陛下,这可不像你啊!您自恃武威,怎么开始怜惜百姓了?您誓当罹主,现在怎么优柔若此?”
紧接着,他脸上优雅如同高傲贵族的笑一扫而空,暗红的瞳孔猛然收缩,声音高亢,冰冷无情:“只是一次小小的东征,您便计较得失?只是一城一池的征战,您便怜惜百姓?如何成大事?当年万俟氏先祖万俟流年立国之战死了多少人?足足五十万!当年碧海皇帝北伐极北蛮族死了多少人?一百二十万!几乎将整整一代年轻人葬送在极北的草原上!可他们得到了什么?流年皇帝得到了半壁天下,建立梦阳帝国,碧海皇帝打的蛮族分裂成诸多部落,整整三十年未能恢复元气,之后碧海皇帝弥留之际,大叹命不久矣,若能多活数年,定叫蛮族片甲不留!先祖若此,你作为流淌着万俟氏鲜血的皇帝,怎能优柔至此?”
他猩红的瞳孔好似正在燃烧的火炭,炽烈滚烫,眸子里像是要喷薄出烧穿一切的火焰,“这次只是为了校阅风雷铁骑的威力,同时尽可能杀死梵阳名将,只在区区一座青河城中小打小闹。您只算帝国消耗多少,百姓辛苦几许,怎么不算算梵阳这一战损失几何?两名老将,七万多精锐步卒,十余万平民,焚毁青河城粮仓十万石,分明是我军大胜!您对这战果不满意,是想一举吞并梵阳,一举拿下梵阳祥泉城?做梦!”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炽烈滚烫的目光烙在皇帝脸上,言语却像风雪般凌厉,好似在训斥学童的教书先生。
“梵阳是实力不逊于梦阳的帝国,他们有最先进的机括制造技术,有比梦阳更丰厚的底蕴去支撑战争,绝不是一场两场战事就能尘埃落定。先期战争,势均力敌,便是一场接一场鏖战,将微小胜果积累成巨大优势,再一锤定音,成就无上功绩。陛下,您有这决心么?”
“将来战事胶着时,可能要搜刮帝国每一颗粮食征做军粮,要将每一个能拿得起刀的男人,男孩,甚至女人都送到前线去,要将每一颗铁钉都熔铸成刀剑铠甲,要将每一栋屋子都拆掉,用椽木制作攻城机括,当战事发展到这种程度,您还有决心去继续战争么?”
皇帝蹬蹬向后退了两步,如遭雷殛。他不是没想过战争的残酷,甚至抱着自己奔赴前线浴血杀敌的觉悟,可战争若是进行到修罗所说的程度,那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国师……真的到了这种地步,这仗还有打下去的意义么?”皇帝愤怒的吼道,他的声音如此嘹亮,像怒吼的狮子,霜绯阁中回荡着他的咆哮声。
“意义?战争需要意义么?战场不过是诸神的棋盘,你我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战争的意义,不过是神明的消遣娱乐,还能是什么?”像是很满意皇帝的反应,修罗嘴角勾起一丝玩味戏谑的笑,声音甜腻丝滑,宛如毒药。
“陛下,您是不是懈怠了?您忘了您披上琉璃龙翔袍时说的话了么?您忘了我们这么些年准备,为的是什么?”
“不,我没有忘!”皇帝低下头,缓缓举起双手,放在眼前,双手握拳又松开,苍白的骨节在冰天雪地中毫无血色。“只是最近觉得头痛症愈来愈厉害,总觉得晕眩无力,晚上睡不着,又怕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国师,我觉得我快要死了,耳朵里总有莫名的声响,嗡嗡嗡,现在站了这么久,我觉得自己像跑了很远很远的路,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来……”
“不是我懈怠了,是我怕撑不到看到梦阳一统天下的一天,我也想当天下共主,想看到一个完整的梦梵帝国……只是,我现在这状态,该如何率领将士?该如何鞭笞天下!”皇帝说话间不由得裹紧了袍服,华贵到极致的琉璃龙翔袍反倒不如粗糙的羊皮裘子保暖,整日吃山珍海味,反倒不如吃粗米细面养生,这个其实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消瘦苍老如同五十五岁的老人。继承皇位五六年,像是过了五六十年,将这个年轻人的精气神全都抽空,那至高无上的皇座,仿佛像吞噬他生命的猛兽。
修罗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一手放在心脏前,一手背在身后,头颅低垂,恭敬非常。
“陛下,如果您累了,那就将担子放在臣的肩头,微臣愿为您征伐天下,愿为您成为天下共主铺路,您只需坐在皇座上,静静等候天下大同的那天到来!您不必一人承受这一切,微臣会为您还有梦阳付出一切!”修罗难得如此庄严肃穆的说话,言语铮铮,如扎根悬崖峭壁的苍虬松树。
皇帝轻声笑了笑,无声叹息,说道:“修罗,你这个狡猾的男人,其实不必说这么多的。我就是个孤家寡人,除了你外,我别无依仗。我没有效忠于我的臣子,没有听我调遣的军队,心中烦闷,也只能对你发发脾气,怒吼质问两句,再什么也做不了。”
皇帝的声音无边落寞,那穿着璀璨耀眼的身影,仿佛一颗在冰冷黑暗的夜空中静静悬停的星辰。
“最近我都不敢去上摘星殿!”皇帝轻声说道,抬起步子,向满院冰火交融的盛景深处走去。
“站在摘星殿最顶层的边缘,我不怕自己会失足掉线去,而是怕自己想跳下去。”皇帝边走边说着,他抬起手臂,指尖抚过冰霜火玫瑰,只觉得冰凉刺骨。
“陛下为何会这么想?”
“不知道,你也觉得这是很危险的想法?”
“您可能太累了!”修罗说道。
“嗯,太累了!”皇帝应了一句。
他转过身,站在满院冰霜火玫瑰正中央,琉璃龙翔袍上挂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霜,他乌黑的眼睛遥遥看着修罗,沉声说道:“国师,你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介意做一个短命皇帝。只是,只求你对我的百姓,多一份怜惜,对国祚社稷多一份悲悯。”
说完这句话,皇帝的眼睛失神涣散,瞳孔向上翻起,眼眶里一片苍白,像弥漫着风雪。他身子令人揪心的晃了晃,双臂伸展,身子如同一个‘十’字,像手托四海山岳的神明,又像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囚徒。接着,他身子向后倒去,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倒在满院冰霜玫瑰中。
像困倦已久的人,终于沉沉的睡了下去。
修罗风一般掠到皇帝身边,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