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避了出去,只是捧着盘子的岩烟十分不太服气,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可巧,马姨娘身边提着灯笼过来的丫环一时不防头和他碰上,岩烟刚要骂,却听后头马姨娘惊呼,“这是谁扔下的珠子,滑了我一脚。”
第八十六章
正在书房看书写字的寿山伯一听,自然走了出来。
这一出来不打紧,看到自己的爱妾,抱着肚子在地上痛叫,那鞋底下正好有一串看不清颜色的珠子。不由快步走到廊上对人喝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姨娘的?”
跟着马姨娘的丫头们眼见她一个眼色,用了浑身的力气方才颤声说道。“小的们走的好好的,只是不小心碰上了大少爷身边的岩烟罢了。”
寿山伯一听是儿子身边的小厮,虽拧了脸,却不好说些什么,只命道。“快请人来看姨娘。”
丫头们顿时七手八脚把她扶了起来。“姨娘,快些回房等大夫要紧。”
马姨娘却不肯就此回房,只拉了寿山伯的袖子止不住泪水说道。“妾身的肚子好痛苦好痛苦,已经快要四分五裂。我不怪大少爷,只怪我儿福薄,老爷你也千万不要怪大少爷。”
马姨娘果然是久经考验的优秀二奶人才,深谙哭诉之道,先发制人,陈叔宝的人影没见,起的话题都偏到他身上去了。
跪在一旁的岩烟惊异的看着马姨娘:天啊,活生生的栽脏嫁祸。
但转念一想,拉上少爷也好过老爷把所有的怒火都发到他的身上。
寿山伯看着爱妾苍白不失楚楚的脸庞,眼敛下滴着两行的透明的珠儿,可怜可叹地像是失了依靠的菟丝花般楚楚可怜,眉眼生莹,晶然生哀;当下更觉怜惜,忍不住眼圈儿都红了起来。
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心里转念想着今天是长子才回来的头一天,便按捺下种种怒火,招呼着人去请大夫。
忽从转侧处响起一把男声——只见陈叔宝缓步从偏房走进来。
岩烟像看见了活龙一样,一抛方才死气沉沉的模样,腰杆子挺了起来。还敢走去马姨娘处把那串珠子捡起。
寿山伯脸色越发发沉,却并不说话,到底给长子在下人面前留了几分脸面。
天上一轮新月虽亮着,却忍不住让人从骨子里冷了起来。
陈叔宝上前行礼。“儿子方才在偏房里坐了一会,恍惚听到有人提儿子的名头。”
当着许多人的面,寿山伯自然不好明骂,只厉声说道。“我回头再和你仔细算帐。”
那一股子的火缠着人不放,哪怕不是就近的距离,陈叔宝也能感觉得到父亲心中燃起的那股熊熊明火。
他一皱眉。“爹,何必回头,现在就说清楚吧!儿子可不想担那种莫须有的罪名。”话一出,马姨娘便知方才的话,他都听进耳朵里了。
马姨娘抱着肚子装作开始作痛起来。“老爷!”脸上一阵梨花带雨。“妾身真的不怪大少爷了。”狐狸不发功,就只当它只有狐臭吗!?
寿山伯刚要再次发话,忽然陈叔宝大声道。“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不晓事,敢问姨娘,你口口声声扯上我,请问你跌倒到底关我什么事了,我是绊了你,还是使坏推了你?况且我方才已经避了出去。”
马姨娘自然不会正面回他,嘴里小声的叫痛起来。
寿山伯越发来了火,骂道。“孽障!还拦着路作什么!”没看见他的爱妾都快要死了吗?
马姨娘心里得了意,嘴里头叫的越发可怜起来。“老爷,千万别再骂大少爷,都是贱妾不小心罢了!只是可怜我们孩儿命薄。。。。。。。”
遇上这么一位极有范儿的山寨琼阿姨,可以说是怜遍天下无敌手。
听她哭的自怨自怜,也不知事先在肚子里演过了多少遍,陈叔宝颇觉佩服,不过她可能没有听过师母的名言,真的可以假,假的也可以真。端看时机矣,虽说他先机先失,但并不代表他已经输到了最后。况且这人啊,讲究个礼尚往来,怎么能让人白白的得意了呢!
所以丝毫都不让步的陈叔宝一字一顿道。“难道姨娘有了事,就可以随便赖人吗?这样说来,是不是人仗着病,就可以胡乱攀附人。如果我今晚无端背上罪名,不但辜负了父亲素日的期望,我也无地自容在府里呆下去。”
寿山伯见儿子说得声色俱厉且又在理,先信了三分,只得跺脚道。“你的小厮岩烟拿的珠子掉了,绊了你姨娘一下。算了,只是意外。”
“什么意外,我又什么时候叫岩烟拿过珠子了。”陈叔宝咬着牙一字一句撂下这么一句话。
到底长子的名声要紧,寿山伯一时迟疑了起来。
可惜马姨娘这会子却是货真价实的肚子痛,直拉着寿山伯的手。“老爷!”
那头的岩烟听了少爷的那一句话惊恐万分,眼睛睁地大大的捧着盘子上前道。“少爷,这明明是你让我拿的珠串儿。还说是从京城里面带出来的。”上头的穗子虽脏了些,但隐约可以看见原本的黄色。
“胡闹!”陈叔宝口气虽淡淡的,但却异常的郑重其事。“我从京城带出来的珠串儿可是皇长子赏的,哪能只是寻常的黄色。况且这样金贵的物儿哪敢让你拿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穗子珠串,上头捻了层层金线,映着珠光流转。
陈叔宝拿出珠串后,就等着父亲的反应,过了会儿寿山伯总算说话了:“皇长子赏的物儿?”语气异常狐疑,虽知皇长子也去了贾家,却不知会和儿子这般的好。
陈叔宝笑了起来道:“可不是,皇长子殿下长到如今,却是从未赐过东西与人。儿子还是头一个。”说着就去拉父亲的手:“所以这样金贵的物儿,儿子正想让父亲先过目,然后放进盘子里,再拿去给老太太。让老太太也沾点儿皇长子的福气。”
“好啊!!”寿山伯再也忍不住,一手拿过儿子手里的黄穗子珠串就着月光看了起来,拈着胡须道。“不用给老太太罢,你自己留着不好吗?”
陈叔宝笑嘻嘻的调笑道,“为什么不给,老太太那样疼我,况且儿子还拿了紫檀木做的百戏盒子做了回礼。”
“你怎么能拿百戏盒子给皇长子。”寿山伯不悦的挑眉。
“正是想着不对,偏偏皇长子又爱那个盒子,所以正想问一下父亲,好歹帮儿子描补描补一下。”
他们父子是说上话了,可是地上额头汗滚滚的马姨娘肚子越发痛了,心里直发苦。
请来的大夫远远地看见他们,又等不到传唤,也只得在原地和人大眼瞪小眼而已。
陈叔宝看见了,但是正在教训儿子的寿山伯却转了思维,满心满眼都盘算着如何打点好的儿子的前程。
马姨娘原本就煞白的脸此时此刻顿时更没了血色---------何苦呢,明明可以躺床上等着人伺候,偏偏在这月黑风高的时候来上这么一出,让人可怜不得。何况她就在他们父子的身边,这声音少不得像立体环绕的声声进耳。“老老。。。。。。。爷!!!”
陈叔宝听的清楚,上前一步,拍了拍手,唤了人来。“把岩烟捆下去。竟然不知从哪里弄来珠子作弄本少爷,作弄就作弄吧,偏偏不知道姨娘喜欢在夜里行来走去,倒了盘子上的珠子也不清楚,这等毛手毛脚的人,本少爷可是留不起。”
岩烟一听少爷直呼的话,再听到这般的内容,心神俱裂。不由抱着陈叔宝的腿哀求。“大少爷要小的走,小的哪里还有脸。”
陈叔宝反喝道。“如果不是看在你跟我多年,又是无心的,我哪还容你活生生在此。况且这么不会看脸色的下人,日后少不得让我脸上没光。所以要你何用。”
“只是我可怜的,未出世的弟弟啊!!”陈叔宝说着骂着,便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拭泪。
寿山伯见儿子哭得情深意切,老大开怀。“也怪你姨娘,大晚上的没事老爱出来走动。呆会我们还要拿珠子给老太太,再别哭了。”
马姨娘心下不免暗惊:都道大少爷年小,却不想说话做事比自己还来得面笑心苦,到底去了京城的人儿,不论见识,还是见地,都比津城强上许多;想到这里,她脸上一时又多了几分苍白,方要拉着寿山伯的手,却见陈叔宝已经扶自己的父亲避到一边。“妇人之事,男人沾手到底不洁,父亲还是远离些好。”有仇不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
只见漆黑的夜晚里,马姨娘哀哀切切的泣音散落在风中。
陈叔宝另外留下了请来的大夫,重重地说道。“倒不是求你什么事,只是姨娘是我父亲的心头肉,任凭什么人参雪莲,哪怕是最贵的药材也不要怕,开了便是。”别以为只有马姨娘才会做面子情,况且就算他不说,父亲也会做的,倒不如卖个人情给他。
寿山伯听说,心中甚喜。扶着儿子的头叹道。“你到底大了。”说着,语气又是一转。“难道你就不怕你母亲。。。。。。”
陈叔宝笑嘻嘻地回道。“怕她作什么,父亲门下还养了不少清客,有时候父亲和他们谈天说地的时间比在后院呆的时间还多,难道母亲也该吃醋吗?”
寿山伯笑道。“正是,只是女人与男人想得却不一样。”
两父子边说边走,却是连书房也不去,直接去了老太太那头承欢。
陈叔宝的笑容更是不断,仿佛今晚受委屈的事只是一场无关要紧的毛毛雨,虽恼人,但很快被地面蒸了去。
第八十七章
那厢寿山伯携着儿子吹着穿堂的凉风,仍是没有扑灭心中的名利火焰。“你送盒子的时候,你老师如何反应?”
“老师说无妨。”陈叔宝随着一起跨过了门槛。“原本皇长子该前几天回皇宫,只是皇后娘娘作主,多留了些日子。”
“如此,”寿山伯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当初还是慢一慢回来的好,如果想家里头的人了,难道我们不会过去瞧你吗?”
“父亲!”陈叔宝难免有几分惊愕,随后又恍然大悟,“果真是,父亲也该来京城和皇长子见上一见也好些。到底儿子年幼,做事情不够周到。”
父子两人说着话就亲亲热热地携手进了老太太的正屋。
“只是这个想头罢了。”寿山伯没有瞒儿子的意思,他捋了捋颔下的胡须“但这个法子怕是不行,连我们府里的人去京城接你,都得盘查,如果为父真去了,如道是以为我去瞧你,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家想在皇长子身上图谋些什么呢?”
寿山伯神色轻松,看来,并不以儿子没有做事不周全而恼火。
陈叔宝见父亲兴致不减,身上轻了,脸色也都放开了,心情立刻兴奋起来。
说着,两人进了屋子,坐在上首的老太太笑道。“难得你们父子和和气气的一起过来。”寿山伯夫人笑道。“老爷不是想着我儿才是回来的第一天,又碍着老太太高兴,少不得作作样子哄你老人家罢了。省的扫了你老人家的兴。”
老太太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道。“可是我糊涂了,你家老爷有时候虽惹得你不高兴,可到底是孝顺的。只是有时候坏的很,偏偏为难我的乖孙。”
陈叔宝笑道。“老太太好不偏心,父亲一片赤心只为我这个做儿子,有时难免严厉些,到底也是个恨子不成龙的想头。”
老太太和媳妇齐声笑了起来。“你小人家哪里的话,以后受了您父亲的委屈,可不许再找我们哭鼻子。”
说毕,寿山伯夫人起身要亲自倒茶给他们父子,因停了一停,又想起一件事来,拉长了声音说他:“你身边的岩烟犯了什么错?听说你要打发他出去。”
陈叔宝听了,笑道。“正是,我要告诉母亲呢,只是和父亲谈的高兴,也忘了。”
老太太拉着他,坐在她的旁边,笑道:“什么事?说给我评评。”寿山伯听了难免有些讪讪起来。
陈叔宝道。“今天下午我和祖母说过,得了好东西。”
老太太一听,连忙点头,以示孙子所言不虚。
寿山伯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手脚都无处放了。
陈叔宝继续说道。“可是孙儿回去想了想,这好东西得配上个好盘子衬着方显我的心意,所以巴巴地叫岩烟拿了个盘子,我揣着那金贵的东西,想拿去给父亲先看,让他瞧瞧配着好不好?可谁知岩烟这个没眼色的,起了促狭的心,事先在上头配了个差不多的珠子,这样倒罢了,只是跟着我走的时候,没瞧着姨娘来,拿的盘子又失了手,被姨娘不小心踩上了,我去说他,他还不服气,这样无法无天的小厮,不要也罢了。”
老太太道。“我当什么事情,原来为这个,孙儿,他有不是,捆一个晚上得了教训便行了。他父母又在你舅舅家做活,你只顾撵了他,你母亲的脸上不好看。”
陈叔宝听了,笑道。“既然他父母都在舅舅家做活,不如把他也一块送过去,一来全了母亲的面子,二来我也不想瞧着他生厌。”
老太太低头,想了一想。便向媳妇说道。“岩烟也是个机灵的,只是有时还不够聪明,以前给叔宝使还中用,如今叔宝见的世面不一样,他自然低了一等,不如送你娘家还好些,横竖他父母都在哪里,让他们一家团聚倒好些。”
说着命人把岩烟带了上来,岩烟知道去父母哪里,有了一半的愿意,只是心里想着自己没错,很是不自在。可碍着老太太那样说了,只得磕头谢了。
伯勤好歹和他共事一场,少不得送送他。
可笑陈叔宝今天逐他,却不是为了今晚的事。
岩烟里头也明白,不由含泪对伯勤道。“大少爷自京城回来后,气大的很。先时候儿,什么姨娘,哪怕是冲撞了二少爷,大少爷屋里的人哪个没有做过,这会子,大少爷还不是护着,如今出了件小事就这么着,我心里不服。”
伯勤忙捂住他的嘴,拉他到花园枫树底下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不知好歹的家伙,难道还不知道吗?先前大少爷讨厌他们,咱们那样做只是顺了他的心意。”
岩烟见说,便怔了,问道。“难道他现在不讨厌马姨娘了?”
伯勤本是个口快之人,素日虽厌岩烟作大,但也没有什么大过节,不得不提点一二。“与这无关,只关是否少爷主动的心思,还是被动的意思?”说到这里,他又含含糊糊的说道。“除了这事,这一二两年间,你是不是只想着自己的心思,而没有顺过少爷的意思。明面上是为少爷好,实际却只是为了自己做打算。少爷那样聪明的人,如何看不破?”
岩烟一听,便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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