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走廊尽头是两扇大门,里面是灵惜的办公室,一进门我马上就注意到了摆在她案头的那株小树,有一尺多高,笔直的树干,小小的暗绿色心型的叶子,栽在青花白瓷的盆子里面,咋一看似乎是个盆景,我猛的一下定住在原地。
“你怎么了?”灵惜来不及止步,一头撞在我身上。
“你从哪弄来的那棵树?”
“上月不是去云南采购来着,这是那边前几日发来的货物里面夹带着的。那批货物是盆景榕树,我发现这个以后曾发电邮回去确认,那边说货物清单里面没这个东西,不清楚是怎么冒出来的。”灵惜见我死死的顶着那棵小树,吓了一跳“有什么问题吗?”
“你有注意到这棵树有什么特别吗?”我反问灵惜,凭她三千年的道行,居然没发现问题,也太大意了。
“呃,你这么说的话,倒是有一点,自从把它搬到这里以后,这屋里的几株花好像越来越不行了,我还奇怪呢,在我灵气范围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难道……它有毒?!”灵惜有点紧张的看着我,我白了她一眼,还神木呢,一点见识都没有!
“比有毒更厉害!这株树名叫‘双树’,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死亡之树’,幸亏你道行深,不然死完了花就该死人了!”
“啊!有这么可怕!那怎么办?”
“这还用说!烧了它!”
“怪可惜的啊,你知道我对植物可下不来手的……啊!你怎么这就动手了?!”
我哪等的了灵惜罗嗦完,大手一挥,绿色的火焰立刻席卷了案头,在绿色火焰的燃烧下,那青瓷花盆里面的东西最终化为了灰烬。跟妙九那什么都烧的三味真火不同,我的阴火只烧有生命有阳气的东西,以至邪的阴气来吸光对方的阳气,阳间的生命沾一点便可毒化为妖物,稍重点则灰飞烟灭。那死亡之树虽然本身也具有阴性,但终究是活物,而且这棵尚在幼年,还未害人,所以阴气较轻,自然抵不住我的阴火。
“不过是一颗小树苗,再可怕也有限呀,我好歹也是神木,怎么也不至于被它弄死吧,干吗非要烧了呢,看到我一眨眼把小树烧了,灵惜还念念有词满口抱怨,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
“你要是也经历过我经历的,你恐怕比我还急于烧死它呢!”
“烧都烧了,你就别夸大其词吓唬人了。”
灵惜不屑一顾的说到,看她这个样子,我忽然记起来,这个三千多岁的树妖居然还跟小姑娘似的害怕听恐怖故事,于是我嘿嘿一笑“好,那我就给你讲讲我经历!你可别听完了吓的睡不着觉哦!”
这句话果然奏效,灵惜马上改变了态度,瞪着眼睛,一副既想听又害怕的表情看着我,我抿着嘴走到老板椅前,一屁股坐下,然后吩咐灵惜“来,把最好茶给我沏上!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一并拿来!”看到后者忙不迭的样,又加上一句“动作快点,不然不给你讲故事!”
双树,和彼岸花一样,是来自阴间的植物,只有充满死气与亡魂,暗无天日的地下才是它们生长的故乡。然而,这本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死亡之树,却来到了人间,吸引它们来这里的,是血腥、残暴和罪恶。
经历了许多乱世,也看惯了人类、妖怪不休的征战杀戮,但现在回忆起那段经历来,仍能感觉到随记忆一起涌来的阵阵恶心的血腥。
事情发生在六十多年前,正逢乱世,那群来自琉球诸岛的逶寇,几百年前因为骚扰中原而被中原人痛打过的海贼的后代,在近些年里强大起来了,始终窥视中原土地的他们终于开始了向中原的全面侵略战争。空前的战乱、疫病、灾荒席卷九州,不仅是人类,就连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妖怪也不得安生。
我因为友人新亡(原因可参考第十章),再加之居住之地燃起战火,我不想被侵扰,不得已开始又一次云游。
大概是久居山林,对下面的人世渐渐无所知了,离开山里才发现,如今的人间界已经没有一片干净的土地了,无论走到哪里,见到的都是被战火烧灼过被污血浸泡过的焦土。
沿黄河北上来到晋地,晋地从夏商起便是历代帝王盘踞的中心,自古就是个人类密集的地方,有着便利的交通和发达的商业。不过如今沿途所见,这里也不能幸免与灾难的侵袭,想想那个曾为数代王朝首都的城市如今被蹂躏在外邦强盗手中,纵然是妖怪也不免叹息。
人类自己的文明自己的生命,最终还是要毁在人类自己的手上的。
妖怪不问世事,本想入深山隐居,可越发往晋中走,沿途见到的伤残流民就越多,一问才知,前方山岭上刚刚打完仗,已经是尸横片野血流成河的战场,几十万士兵战死在那里。心里不禁一片戚然,不知哪里才是战火烧不到的地方。
途中一开始还能见到一个个荒废的村落,不久人迹渐渐稀少,直至全无,走到后来路没了,前方是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地。踏上荒地的一瞬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踏上的是一片死地,荒地上干干净净连一颗草都不生,头顶上的天是灰蒙蒙的,没有太阳,空气中没有风,就连时间好像也死掉了。我走了很久也没走出这片地,在我的记忆中整个晋中根本没有这样的地方,心中的感觉越来越不祥,凭我两千年的道行本来不怕什么,可是这里充满着令一切生灵窒息的死气,我想离开,但是晚了,仿佛进到禁制中一样,无论使出怎样的法术也无法离开这片死地。同时我发觉力量在不知不觉中流失,我变得越来越衰弱,现在想来若不是因为修行亡灵法术以久,体内深厚的阴气能够与外界所抵制的话,自己绝撑不了那么久,更不可能见到这荒地的主人--双树。
因为时间停止了,所以我辨不清昼夜,感觉是走了好几天的样子,就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视野中出现了一棵树,笔直的高高的树干,暗绿色细小的心型叶子,这样一颗不知名的树出现在寸草不生的死地上,无论怎样看也透着一股诡异的恐怖,更何况我的感觉告诉我,这里的阴气比刚才更重了,越接近树死亡的气味就越浓烈,我相信这棵树就是这荒地的源头。妖怪的直觉告诉我一定不能接近那树,可是双脚却不住的向那里走去,越来越近,越来越冷,仅有的一点生气被从身体里抽走,而我却越来越麻木而不是恐惧,这样的情况在两千多年里还是头一次。
走到树下了,我的元神已经快要出窍了,不能再拖了,我拼着自己仅有的一点点力气燃起了阴火,不是烧树,我清楚那没有用,如同火上浇油。
我烧的是我自己!把自己作为燃料,拼了两千年功力的元神来供养阴火,我这一次赌得是大小,赌注是自己的生命。第二任师父伯阳老头在教我法术时说的第一句话是:阴阳相克又相生,大则吃小,强则克弱。 如果我以自己的元神燃烧的阴火能大于这树的阴气,那么我就有机会生还,当然我也有可能杀了这树却因为承受不了如此多的阴气而化身成魔,不过我别无选择。
很侥幸,我成功了,树的阴气被我吸干最终在阴火中化为灰烬,然而这侥幸的胜利让我看到了更加恶心可怖的东西。
当树毁灭后,荒地消失了,脚下的土深深裂开,我看清了树的全貌。这是棵没有根的树,只有树干,埋在地下的另一半,仍是树。像水中倒影一般,笔直的树干,细小的心型树叶,不同的是叶子的颜色是暗红色,如污血一般的颜色。土下露出无数皑皑的白骨,迎着刚探出头的太阳光,白的刺眼,如巨锥一样的树干,深深扎在无数的白骨中,而我就踩在这白骨铺成的大地上,随即,冲天的血腥占据了所有嗅觉,两耳能听见的,只有千万亡灵的哭喊嚎叫。。。离开的时候,我毁掉了一切,不想再有谁看见那些。到现在,我还在想着一个问题:制造那样一个惨境的,到底是树,还是人?
(双树园完)
后记: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灵惜就已经吐了三回,后来她发誓说再也不听我将故事了。我又开始思考一个新的问题:这生长在血泊中的魔物,它的出现,是否预示着人间的某处又要变成另一个双树园?
第二集 第十三章 人面桃花
“老板,这是这个月的供奉,嘿嘿,您先看看?”
“我来看看。。。。唔,不错不错,小子们很用心思啊,呵呵,真叫我不好意思。”
“老板不要那么说,能孝敬您那是他们的福气!”
红鬼和蓝鬼围着一堆贡品讨好的笑着,自从茅山小道那件事以后,城里的妖怪就开始正式每月向我进贡了,为什么说正式呢?因为在这以前也有过的,不过只是通过五色小鬼送些好玩的东西给我而已。当然这可不是我强迫它们,生活在这一地区的妖怪虽多,但论起道行深浅, 却都远不及我、灵惜跟茕月,因此它们巴不得能跟我攀上关系,得到庇护。
“呀,这么多钱!小红,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其实我一个月也花不了这么多,这个,嘿嘿。。。”
“不多不多,收少了恐怕折了老板的身份!”
我看着手中的信用卡,心里开心的要命,要知道我没有工作很久了,在人类的社会中生存就是妖怪也离不开钱,我是不屑于去偷摸骗抢的,但我同样不屑于努力工作赚取报酬。(不过谁知道卡里的这些钱中有多少是偷摸骗抢来的呢?)
小红小蓝看到我高兴的样子,也乐得火苗一闪一闪的,其实我清楚着呢,打着众妖们孝敬我的旗号他们一定捞到了更多的好处。
“对了老板,有件事应该跟您说一下”蓝鬼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听说有个外地来得妖怪在打听您。”
“哦?什么妖怪?找我干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消息是今天一早才听到的,我们正打算去查一下的。”红鬼马上补充到,这家伙已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再不敢信口开河了。我点点头“那就先去了解了解对方的来历吧。”
“得令!”
看着俩小鬼一溜烟的离去,我也连忙一阵风的把收来的钱物藏好,收纳供奉这事儿说什么也不能让妙九知道,不然。。。后果不敢想。
收拾好财物,我换上出门的衣服,要去看望几个老朋友。
市立博物馆,一座存在了百来年的老建筑,坐落在老城区的南面,紧邻同样古老的海洋大学,紫禁城式的朱墙琉瓦飞檐,弥漫着皇城根的古老气息。这里除了偶尔举办个文物展览什么的平时鲜有人来,我的造访不过是惊起了几只栖在檐角上的鸽子。
博物馆展地不大,布局依照古时宫殿的标准形式,分前、正、后、偏数殿,另有前后广场、假山游廊,可谓麻雀随小五脏俱全。不过现在那间间雕花朱门格子窗的房子已经闲了大半,仅有少数几间还做展厅之用。我悄无声息的绕过走廊,穿过几道门,数十年来走过几百遍遍的路早已捻熟于心。片刻,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殿前,近一年没来,房屋灰败依旧,只是门上换了把新锁,估计是换了新的管理员。我站在门前轻轻的说,老朋友,我来看你了。
“喀嗒”一声,门锁自己跳开了,退色的朱门在我面前无声的开启,我抬脚迈了进去。
“小葻,你好久没来了。”黛的声音在黑暗里幽幽的响起,“是呀,最近比较忙,”我小心的在一排排书架中穿行,我的夜视能力不是很好,每次进来都要好半天才能让眼睛适应黑暗,好在这屋里的布置从未改变过,所以不用担心撞到头“你过的怎么样?怎么,太熟了连形懒得得显了么?”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每天和这些破书做伴,看了几十年都快看完了,管理员从来不知道换点新的。”
“不是还有小瓷陪你嘛?哎对了,小瓷上哪去了?别躲着,快出来。”
“在这儿呢!”小瓷晃着毛茸茸的身体从书架深处角落里钻出来,声音充满了委屈“黛刚刚又发脾气了。”
“黛,又在想那个人了?”
“别听那只黑毛狐狸胡说,我刚才在看书呢!”黛的声音带了一丝怯意,这个没志气的女子,每每说起那个人就是这样一副很没出息的德行。
“呵呵,不想他?若是不想他你早就该去投胎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哎,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成天等人家也不知道人家知不知道,万一人家已经死了、成仙了,那你可。。。。”
“不会的!神仙跟我说过,还有一世,还有一次机会的!我会等到他,一定会!”
“唉,。。。。。”听到这句话,我和小瓷同时叹了口气,数十年来这句话我们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从最初的相劝到现在的叹息,黛,一个情字怎得了!
我陪他们在藏书房中待了半日才离去,数十年来年年如此,无非是听小瓷发发牢骚,再说说自己身边的新鲜事给黛听听,黛虽然足不出户,可外面的世事她是知道的,小瓷会经常把外界的信息带给她,而她所关心的,也只有那个人的信息而已。这个可怜的女子,从做人时就开始等,等到做了鬼却还不死心,当年我在地府黄泉道上看见她可怜兮兮的抓着冥使的手,死活不肯投胎的样子,心中不忍,把她带了回来,又给她找了这么个栖身之处。
结果一晃就是六十多年过去了,真是往事如烟啊~~每个痴情的女子背后必然有一个凄美的故事,黛也一样。黛苦苦等待的人叫圊,据说和我一样,也是个妖怪。
他们俩的故事最初发生在两千多年前遥远的战国时代的吴国。那时黛还不是黛,她是一颗生长在太湖边的小桃树,而圊则是生活在太湖畔的一只小蛙。小桃树受天地灵气和太湖水的滋养,生的是钟灵秀丽,小蛙每日在湖畔浅滩嬉戏玩耍,自得其乐,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可老天偏要让他们凑成一对。
那年除春,寒气消散,风暖日晴,太湖畔柳若青烟芳草茵茵。小桃树本应盛开,可身上偏巧生了厉害的虫子,给弄的蔫蔫的,小蛙瞧见了,就为她捉去了虫,顺便也填饱了肚子。小桃树得救后开出了满树的花,比往年更加妖娆缤纷,当小蛙由水中上岸的时候,满树的桃花瓣如飞雪般纷纷落下,落在小蛙的周围,一段情缘由此悄悄的展开。
寒来暑往多少年过去,小桃树渐渐长成了大桃树,可她依然恋着小蛙,每当小蛙从水中浮起,她便尽力的延伸自己的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