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啊?!!
襄南郡主实在想不通,还越想越愤懑!
她一向心高气傲,最爱惜羽毛声名,哪能允许此等辱及门楣的亲事……更何况,还有另一重要事:崔氏还未摆平,而且马上就动手了……若是再添上老二的事,这下个月,靖州岂不人人都要盯着看忠信王府及她襄南郡主的笑话?!
所以,一定要把此事扼杀在萌芽阶段……
襄南郡主严命府内上下把这消息捂牢了,千万不能露出来,尤其不能让这莫家知道;对于程裕易,冷漠处之,只当他没说过这番话,免了请安与一同用膳,也不怎么见他……
只愿他自觉没趣,逼得打了退堂鼓,罢手算了……
半个月波澜不惊,倒是襄南郡主把此事抛到脑后,整天想着如何与崔家说道……
冬至那天,程家团团围坐,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水饺,崔氏仍不出来,程裕容仍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郡主难免心内不爽……倒是刘姨娘抱着大姐儿过来行礼,见到孙女,她才脸色微霁。
程裕易一直埋头食饭,只是将将跨出花厅门槛之际,抛下一句,“那莫三的事,母亲考虑得怎么样了?总不能让儿子自己上门提亲吧……”
襄南郡主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原本以为,冷落了他这些时日,早该回心转意了吧!结果……顿时,那火气蹭地又窜了上来,差点要吐血!
她一挥手摔掉了三个粉彩豆绿釉的六棱底瓷杯,怒吼道,
“你愿意娶,也行,只是娶了她,就别待在这府里,忠信王府再没什么二公子!……”,想了想还不够解气,又一字一顿补上一句,“你是晓得我脾性的,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程裕易从不低估亲娘的狠厉劲儿……况且还有程裕容的前车之鉴,他知道亲娘一直在后悔,当年长兄与崔氏议亲时,没有拦上一拦,才导致今日无法挽回的局面……所以此次也算一并爆发了出来,格外激烈,格外抗拒……
接下来,与亲娘不得不碰面处,她便冷言冷语,目光冷峻、四下里一片冰冷氛围,另外,老父程修齐,长兄程裕容,甚至小弟程裕丰,则轮流当成了说客……
程裕易只是不松口。
一次,襄南郡主气的怒火攻心,重重扇了程裕易几个耳光,击掌响亮,其余人都愣在当场,毕竟自几个儿子成年,郡主就再没动过手。
程裕易干净的面颊上迅速浮起印子,仍不多言,杵了一会便走了。
襄南郡主也不是不心酸难过,虽不比老三自小养在身边,老二也是她抱过亲过的,虽表面叛逆不羁,实则从未让她怎么操过心,然这回……
程裕易半个月未回府,襄南郡主又让程修齐去寻了他,拎到脸前,继续开骂:
然,骂着骂着,眼眶却有些红了,满眼泪水……当下,除了程裕易,其余几人也怔住了,饶是程修齐,这几十年也没见过自己这骄傲的老婆掉过几滴泪……立马着急心慌,对着老二狂使眼色,示意儿子先服软一些,等过了这茬再想法子……
程裕易却 “噗通”一声,直直地给亲娘跪下了,道:“儿子罪该万死,给母亲惹了这许多不快,让母亲心里憋屈却有无处可说,只是,这莫家三姑娘我却是一定要娶的……”
郡主这下忍不住了,顿时眼泪如涌,无声地哽咽了半天,凄声一字一顿道,
“也罢,从今日起,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接下来的时日,程裕易真的在暗暗盘算起,如若脱离王府,到外头独立,这日子该怎么过……
想想莫三的处境,抛除王府公子这身份,动点脑筋,用些气力,求娶应该不难罢……关键是这以后,娶了她,总要给她好日子过的!
偶尔出神,他也会想,自己这么一股劲地硬要娶进门,不惜一切的架势,如若弄错了,还不是那人呢?!
未及用心深想,他却慢慢通晓,他与莫三,远兜近绕,可遇可求,便是这非凡的缘分所至,便一定能成事……
自己要娶的,就是这莫三!
第45章 事近(中)
那一厢;程裕容接了绣画,亦是惊叹了一阵,颇踌躇了几日;反复思量见到惠萱如何剖白心意……孰知崔氏仍是闭门不见,只得托付其身畔的大丫鬟将画交予她手中……尚不知晓她是何反应,却已出了事。
那日;襄南郡主自从撂下了与程裕易“脱离关系”的话后,便真的再也不瞧他一眼;并且摒牢了不去问他的作息行踪!
除此之外,还撤去程裕易院内大半的嬷嬷与丫鬟,停了他在府内的月例银子与吃穿用度……若非程修齐拦住;还要继续搬空老二屋内的家具物什;彻底令他“另谋生路”……
然,襄南郡主作为不断,行程很满,心里却没因此好受一些,仍旧火烧火燎一般……许是顺遂舒心了这些年,这把火反而烧得她日夜不宁,心头冒烟……老二她一时无法奈何,只得转向其他的眼中钉,于是愈发觉得崔氏的事也拖不得了,索性决定不做不休,一气动手解决罢了……
没过几日,忠信王府女主人专用的紫金帷饰缎攒如意绣带的黑漆三驾马车便停在了崔府门口。
当年,原是忠信老王爷的主意,老太太出面求的亲,襄南郡主身份高贵,虽订亲后与崔家也有些往来,确是没单独登过崔家的门。
惠萱性子疏冷,嫁后回娘家次数寥寥可数,即使回去也多半只去老太太与亲娘阮氏处。事变之后,更是没有踏入过崔家,于是那崔家,虽多少也听闻了些影子,一来不那么确准,二来,即使确了准,家里并没有几个真为她着急做主的人,何况使不使得上力还要另说,还不如装作不知……
于是,这番郡主上门,崔府上下大为不安……
这崔家也算靖州大户,出过几个阁臣,传家渊源颇深,只是到崔惠萱的父亲崔明轩这一辈,子孙并不繁盛、更不要说争气。唯有长子崔明轩,从皇帝身边的侍读侍讲一路熬资历到文渊阁大学士,劳苦功高,延续起了崔家的门户,只是娶妻阮氏,体弱多娇,好容易诞下一儿一女,却因此更伤了体之根本,一年中有大半时间缠绵病榻,无力理家。然这崔明轩却是个情深意重的,别说是平妻了,连妾也没纳过几个,只愿守着发妻(是故这崔惠萱的基因也是有源头的)……
幸好这崔老太太骨头硬朗,至今还能撑起半个家,其余半个,由二房夫人龚氏及崔惠萱的长嫂陈氏协理,但这撑起与理得清清楚楚又是两回事了!
阮氏虽不理俗务,早先还强熬着,为女儿的子嗣事宜着急费心,可今年入秋后,天气猛然转凉,原本禀弱的身子便撑不住了,几乎日日下不了床,又怕女儿忧心,一直瞒着消息,孰知竟是被瞒着,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崔惠萱那里却已天翻地覆……
这厢襄南郡主款款步入崔府,面色倒算和煦,像在自己家里一般自在,只是这崔家女眷,一个个脸色阴晴浮动,包括这崔老太太,虽见多了世面,毕竟碍于郡主身份,再加上事关亲孙女,也有些沉不住气,茶将过一巡,终忍不住开口问道,“郡主到访,崔家上下欣喜万分,只是不知此番突然造访,可事出有因,与我崔家有关?”
郡主闻笑着放下茶盏,转而一皱眉头,正色道,“可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么……我年纪轻,到底不是很通,只是过来跟亲家老太太、太太讨教一下,这媳妇无所出,还不伺翁婆、不顺父母,不容妾侍,这该如何是好?”
崔老太何曾被人这般鲁直地对待过,一口闷气堵在那里,还未等她匀顺气……郡主早已端详过一圈崔家女眷各人神情,倒真如她之前所料,索性决定一言说开,
“不容妾侍,也就罢了,不伺不顺我,我也就忍了,无所出,大不了我忠信王府后继无人……只是这整日闭门不出,连丈夫也不瞧一眼,是要把我这忠信王府拿来做佛门静修么,既如此,不如抬回家罢……”
阮氏听闻郡主上门,强撑着下了床,半天才收拾好,由丫鬟扶了出了门,将将踏入正堂,正好听到这句,五脏六腑翻腾起来,直直倒在二门口,再起不来……
崔家到底属清贵清流人家,被人这般找上门来,直接数落自家养出来的闺女的种种大不是,人人都挂不住脸面……龚氏一向看不惯惠萱那副端正清高的样子,此次更是暗恨她丢脸也就算了,还导致崔家与郡主结下仇怨……而平日与惠萱关系还不错的陈氏,见郡主这般阵势,怕不是休妻便是和离,极端忧心小姑的处境,暗暗试了一把泪……
崔老太熟稔孙女脾性,知道郡主说的有七八分是真的,有心辩解几句,却无从开口,到底碍于辈□份,又不能开口央求郡主垂怜,只得自己先狠戾地把孙女数落了一通,最后再添上一句,“说也可怜,家媳体弱,无力好好教导,适才听闻这个不孝女的事已经晕倒,说来也是我崔家的大不是……只愿郡主看在故去的老王爷及惠萱年轻无知的份上,好好训斥责罚她……”
见郡主只是端茶不应,崔老太只能拿眼狠觑龚氏与陈氏。
龚氏讷讷没说出几句,便退到一边;
倒是陈氏,辈分轻,求情不成也并不丢脸,凄惶惶地为惠萱涕泪恳求了一番,差点跪下……
只是襄南郡主穿耳而过,一丝不动,无动于衷……
崔老太才晓得此次郡主出门,心中早有盘算,怕是不能饶过了,要撕破脸面,有个说法论断了……
未及午膳时分,收到了口信的崔明轩便十万火急从阁内匆匆赶回府。
崔老太以为,如若和离,崔府太无颜面……郡主列出的,种种都是大过,足以休妻了……是故,此次至少要许那程裕容娶个平妻,再找人好好说上一番情,郡主才能饶过……
而崔明轩身为男子,想法又不同,务实不务虚,认为女儿与王府本格格不入,又与襄南郡主、程裕容行至如此山穷水尽的境地,与其让她在王府挣扎着继续过着落败日子,不如和离再做打算……
母子置气了一番,崔老太敌不过儿子的锋利言辞,再加上今日一番大折腾,身心俱垮,多少累积下来的疲惫伤心一股脑儿发作,当即半死不活,躺倒了。
崔明轩虽伤心,却也不是行事拖沓之人,既拿定主意,便看不得女儿再有半刻待在那王府中,见崔老太与阮氏俱已病倒,便命龚氏及陈氏,午膳后便前往忠信王府。
对于崔家这番回应,不做任何纠缠挽回之举……做好打持久战准备的襄南郡主有些喜出望外,她本就大方,当下对龚氏及陈氏允诺,崔惠萱的嫁妆全数折回,带来的丫鬟婆子也俱回崔家,此外,这几年崔氏在王府的穿戴用物也一并赠至她……
见郡主领着叔母长嫂来至自己的小院,惠萱已了然。
她心中无限痛苦,却无甚悔意。
早先她种种作为,随心而去,一径放任,早已料到有今日,只是恨极自己拖累了家里与娘亲。
她早已与裕容决断,无甚可恋,当下,也不看郡主一眼,挥手写下一张和离书,随了龚氏李氏归家去了。
郡主雷厉风行,前后不过四五个时辰,等程裕容知晓时,崔家已经来人把惠萱的日常用物都取走了,他不顾命地跑回自己的小院,院里、屋内已经凋落空荡。
唯有一纸和离书,放在书案上,由一鱼戏莲叶的镇纸压着。
那镇纸是惠萱惯用的,他静静捻起,彷佛用惠萱的指轻轻抚过,触手冰凉。
他一人待在那小院,身形晦暗,面隅而坐,周遭人事全视而不见。
程裕容并没有任何过激之处,但恰就是这一点,让全家人,尤其是襄南郡主不安,她也暗悔着急了些,但事已至此,只能格外忧心:
在裕容沉寂的外表下面,在酝酿着什么,又将如何发作……
第46章 事近(下)
炽烈的火焰燃烧过后;往往也只剩下一些灰烬而已。
那崔氏归家之后,没几天便传出身染重疾的消息,想必已拿定主意;不打算再出入于世人面前了。程裕容守在崔府十日,有时被迎进门,有时干脆被拒之门外;崔府不乏有人想他夫妻破镜重圆;更多的人是想传出这忠信世子仍旧盘旋于崔门处的消息,借此挽回些声名……却也有人看得更清楚些;诸如崔明轩,知晓若是程裕容真有决断魄力,他夫妻万不可能走到如今地步;何况这忠信王府当家作主的;孰人不知是襄南郡主……
就连程裕容本人,也尚晦涩茫然:真若见到惠萱本人,该怎么开口……如同圣人所言:“逝者如斯夫”,他尚未及反应过来,一瞬间,便天翻地覆,随风逝去,留下的,只是一些造成事端的原委而已……比如,惠萱,要不是她,程裕容大约一辈子不会懂得一个“情”字,也不会懂得一个“愁”字;再有,刘盈盈,他已记不清她的眉目,然一切事端也因此生起……
这段时日,尽是“失”!
在这种新井下,开花时他想到花谢时;起高楼他想到楼塌了;家人和睦,能否长此相守?大姐儿抱到面前,他想的是孩子长大,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遭际命运,甚至生他们到世上,简直是造孽……
如此居安思危,是性子孱弱所至,更是人生重创后冥思的结果,却也也渐渐的就生出一种平静。
就这样,过了俩月余,程裕容似乎好了些,在房中不止是呆坐,间或读书写字,偶尔还会到园子里走走。
但生养了他的父母,却晓得他与从前却是大不同,反而更为忧心忡忡……
性格端方老实的程修齐,对于老婆襄南郡主,从来都是敬畏爱护有加,任由她横冲直撞。不仅在府内外退了一射之地,在靖州也传出了“畏妻”的声名……然,他深知这一切源于对少年夫妻的感情以及对郡主多年付出的感激。
程修齐天分有限,贵在自知,他自知自己资质平庸,并不明哲,也不慧黠,更不通人情俗务,虽只是守业,但刚承爵那几年,靖州并不太平,多少煊贵人家落下马来,忠信王府屹立不倒,一来是西昌王爷、襄南郡主的面子,二来更是襄南郡主在背后看得准些,所以,忠信王府步步都没有差错;何况,这几十年内,王府上下井井有条,几个子女顺遂长成,大半是郡主的功劳……
这几年来,许是上了岁数的原因,郡主脾气更为暴躁,举止也偏激了些,他也都多加包容体谅,能不忤逆,就多顺着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