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清平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血丝,向外凸出,整张脸一片焦黑,像瓷器一样片片裂开。但他的眼神却非常清明,看上去甚至还很平静。
他的眉毛已经被烧焦了大半,但仍然像刀锋一样,斜斜扬起,仿佛一颗永不屈服的心灵!
顾青庭望着他,满脸都是泪水,看上去甚至比他还要痛苦。
周围所有的机关师们不知不觉中都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言不动。每一道闪电劈开,他们都会跟着震一震,好像受刑的不是黄清平,而是他们全体!
神罚骑士团的十二名骑士全部都是一脸漠然,冷冷地站在旁边,毫无插手的意思。
这一幕透过光屏,传到了天穹大陆所有人的眼里。他们一样凝视着这一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光屏正对着黄清平,他肌肉的每一丝抽搐、紧咬的牙关、从嘴唇旁边一滴滴滴向地面的鲜血、皮肤的焦黑龟裂,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痛苦——比死亡更加剧烈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才刚刚开始,它会继续持续下去,一共持续二十四个小时!
这就是神罚!
这就是违反了纯洁禁令,被机关神降予的神罚!
过往天穹大陆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神罚。但通常都是由神殿骑士团出手,宣布罪行之后,用暴力直接抹杀。
像这样从天而降、转播全大陆的神罚,绝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们紧盯着屏幕。机关神想要传达给他们的,他们的确清晰感受到了!
敬仰机关术!维护机关术的纯洁!
绝对不要违反纯洁禁令!
否则,这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顾青庭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从一开始,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违反纯洁禁令会是什么后果,他以为自己无论怎么样都能承担。
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有点承担不起了。
明明受刑的不是他,但他却感同身受一般,感觉到了极度的痛苦!
他的脑子里在大喊大叫——
饶了他,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违反纯洁禁令!
饶了他,让我来替代他!他还年轻!真正的命令是我下达的!
让我跟他一起分摊刑罚,让他少受点苦吧!
他紧紧地握着拳,紧紧地咬着牙,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他安静着,凝视着眼前的情景,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像是要把它永远刻进自己的心里一样。
这时,黄清平勉强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他蠕动着嘴唇,说了一句话。
闪电接连而下,雷霆霹雳声接连不断,震得人连耳膜都快要破了。黄清平已经遭受了大半个小时的痛苦,整个人虽然还活着,还清醒,但已经极度虚弱。
他的这点声音,被淹没在重重雷声里,根本就听不见。
即使如此,顾青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再次握紧了拳头,重重地点头。
“今后的事情……就拜托给您了。”
一场神罚,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还活着。
死了的人,会永远活在活着的人心中。而活着的人,会永远背负着责任活下去。
神罚过后,顾青庭将被送住幽灵岛,永远被幽禁。
幽灵岛是什么地方?它几乎注定了顾青庭永远的痛苦!
但即使如此痛苦,他也要活下去,因为他还有事情要完成!
为此,他必须活着!
方天垂着眼睛,表情漠然得像一块石头一样。
面前这些人类的痛苦,对他来说不值得一提。在他的心里,只有机关神的命令。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这些痛苦、悲愤,与他何干?
雷电殛身的痛苦永远不可能被习惯,它仿佛永无止境的巨浪,接连不断地扑过来,直达黄清平的灵魂深处。
他再也维持不住外表的平静,一丝痛吟从唇边溢出,再也忍耐不住。
方天抬起头来,满意地看着。
痛苦越来越强烈,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一声呻吟之后,黄清平终于忍耐不住,又发出了一声痛呼。
接着,雷声再也掩盖不住他的声音,他一声接一声地惨叫着,每一声都带着极致的痛苦,声音之惨烈,仿佛暗夜鬼哭,令人不忍卒闻。
一小时后,他的身体已经不成人形,仿佛变成了一团焦炭。
但一声接一声的惨叫证明了,他还活着!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再活二十三个小时!
漫长得让人无法忍受的二十三个小时!
方天表情漠然,眼神毫无丝毫动摇。
顾青庭静静站着,目光痛苦至极。
周围其余的机关师们偏过头去,不愿再看眼前的情景,却也没有离开。
天穹大陆全部机关公会的门口,所有人呆然站立,茫然看着这残酷的情景——
这就是神罚!
这就是机关神给予人类的惩罚!
609 别让他知道
惨叫声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贯穿了剩下的二十三个小时。
如果不是这样,没人能相信黄清平还活着。
但正是这惨叫声,告诉所有人,神罚的确持续了二十四个小时,一分一秒都不会少!
那一阵阵惨叫,仿佛连人的灵魂都可以撕裂,将机关神的恐怖与愤怒,深深地烙印进了天穹大陆所有人的脑海里,让他们为之颤栗。
看,这就是违反纯洁禁令的下场!
机关神至高无上!
二十四小时刚刚一到,黄清平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时候,他根本不能再称之为一个人,整个就是一团焦黑的肉块。神罚刚一结束,他就倒在地上,气息断绝。
这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甚至觉得有点庆幸!
像刚才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死亡是解脱,很多人都听过这句话,但眼前的一切,比任何时候都让他们感受到这句话的正确。
没了黄清平的惨叫声,天上的雷霆也渐渐散去,雷电渐止。
一时间,场上变得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出声。这种异样的安静,像是在坟场里一样,带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这二十四个小时里,无论天亮还是天黑,十二名神罚骑士一直静静地守在旁边,冷眼看着行刑过程。
他们的目光从未偏移,看着黄清平的惨状,跟看着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
雷声终于完全止歇,在一片寂静里,方天扬了扬下巴,抬起头来,冷冷地说:“行刑完毕。幕僚部全体成员已经击毙,黄清平神罚结束,顾青庭即将被押住幽灵岛。”
他挥了挥手,两名神罚骑士从天而降,落到黄清平身后站定。
方天说:“三天内动身,三天内,有什么后事,可以交待。这是机关神对你们的恩赐,请务必感恩!”
他的目光如电般,从舞台上掠过,扫向场边的所有机关师。他的声音带着刚才神罚的余威,轰然炸响:“此次神罚,汝等须牢记在心!若再违禁,吾等必将重临!”
森然的话语让所有的机关师一起打了个寒颤。
黄清平被烧成焦炭的尸体还残留在台上,他的惨叫声犹在耳边,给方天的这句话加上了有力的注解。
方天的目光更像冬天冰寒的水一样,把所有人浇了个透心凉。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还带着一丝颤抖。
顾青庭颤声问道:“骑士大人……”
他指了指黄清平的尸体,问道:“黄部长……可以由我们来入敛吗?”
方天皱了皱眉。机关神降下的意旨里,只有行刑二十四小时的话,并没有要求曝尸荒野。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点头,冷然道:“你只有三天,珍惜你的时间!”
说完,他带着剩下的九个人,迎着太阳冲天而去。
这漫天的春光,被神罚骑士团冷然扫过,陡然间让人感觉到了北浮州特有的严寒!
还剩下两名神罚骑士,他们将在三天后把顾青庭押解到幽灵岛去。不过这三天里,他们似乎无意干涉顾青庭的举动。
顾青庭转头,勉强笑道:“骑士大人,接下来这三天,还请让我们好好招待您一下吧!”
说着,他打了个眼色,两名部下恍然大悟一般走上前去,殷勤地招待两人下去了。
顾青庭目光一转,定在白鹭汀和林放歌身上。
白鹭汀和林放歌作为白林区的代表,也是此次庆典仪式的贵宾。他们和白林区的其余几人一起,原本悠闲地坐在旁边观礼。
现在,两人都已经站了起来。白鹭汀盯着黄清平的尸体,脸色铁青,眼中像是要冒出火来。林放歌一直以来悠闲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注意到顾青庭的眼神,他一拉白鹭汀,快步走上前去,开门见山地道:“亲王殿下,有什么交待,请尽管吩咐!”
顾青庭苦苦一笑,说:“是,我有事情要拜托二位!”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那一位,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将来他回来了,如果知道了,请二位一定要把他留下,不要让他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东梧州的未来,就在像他这样的人身上了!”
林放歌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点头说:“是。我一定会尽力的。”
白鹭汀怔怔地听着他们说话,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跟着点头。
顾青庭欣慰地一笑,点头说:“这次机关战争,多亏了白林区的协助。皇森区和白林区本为一体,东梧州要顺利发展,未来也少不了白林区的配合。这些事情,王上心里有数,还请二位和金晓金大人一起,让这次的合作继续下去!”
他深深施了一礼,林放歌和白鹭汀连忙拦住。
林放歌顿了一顿说:“我们是白林区人,当然要维护白林区的利益。这三十年来,已经充分说明了,白林区和皇森区的利益是一体的。您放心,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都很清楚。”
他这句话的份量很不一般。
这段时间以来,林放歌和白鹭汀所做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就是白林区下一代的领导人。他这句话说得非常认真,的确代表他内心的想法。
顾青庭笑了起来,但一转身,看见黄清平的尸体,伤痛再次袭上脸庞。
这时,已不用他说,已经有几个人快步走上前去,搬动着幕僚们的尸体,把它们整整齐齐排列起来,拿白布盖上。
搬到黄清平的尸体时,他们尤其小心。那具肉体已经接近四分五裂,一不小心,就有可能碎成几块,再也拼不起来。
望着面前的情景,顾青庭老泪纵横。
他弯下腰去,亲自拉上黄清平尸体上的白布,强忍着哽咽,说:“你安心地走吧。你带给我们的,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神罚骑士已经离开,周围的机关师们还有些茫然。他们无意识地望着台上,只见机关委员会的所有人聚拢了来,排列在幕僚们的尸体旁边,默默地行礼。
顾青庭的声音并不大,但清晰地进入了他们的耳中。
他们这才想起来,黄清平是为什么而死的。
为了东梧州的未来,为了东梧州每一个人的未来!
三十年来,每一个东梧州的机关师,都多少遭受过别人的歧视。而从这次战争开始,局势被改变了。不管用什么办法,他们赢得了一场胜利!
即使违反纯洁禁令,胜利就是胜利,他们赢得了三年喘息之机,更赢得了下次机关战争胜利的可能!
而这些,全部都是黄清平,和他手下的幕僚们带来的!
机关术的尊严的确不容亵渎,但对于这些机关师来说,一次胜利,以及胜利之后的无限未来,也是他们所需要的——迫切地需要着的!
他们的眼神渐渐产生了变化。
这时,头顶的光镜悄然消失,天穹大陆各大机关公会前的人们再次走动了起来。他们一时间也没有说话,心里各自带着复杂的感受。所以,他们也没有看见,在古战场上,斩天城前,东梧州七百多名机关师全部站了起来。他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一个接一个地走到庆典的舞台上,走到幕僚们的身边,深深行礼。
他们是为什么而死的?
他们是为了东梧州,为了他们每一个人而死的!
这样的死亡,值得这样的敬意!
不知不觉中,神罚带来的恐惧被冲淡了,他们的心中开始出现了新的感受。
那是尊敬,那是悲伤,那是压抑在心底极深处的——浅淡却执着的愤怒火焰!
白鹭汀和林放歌默默地站在一边。白鹭汀紧紧地握着拳头,没有说话。林放歌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刚才亲王殿下所说的,常鸣的事情,你可要记清楚了。”
白鹭汀的身体动了一动,林放歌说:“以常鸣的个性,知道黄部长是替他去死的,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我们都知道。”
白鹭汀顿了一顿,默然点头。
常鸣虽然总是从容淡定,面带微笑,与这个世界好像格格不入。但他心底的火焰,每个亲近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正是那股执着、那股热情,与他令人震惊的才能一起,感染了他们所有人。
如果他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白鹭汀深呼吸几口,看向不远处掩面悲泣的红燃和默然无语的萧幼蓝,重重点头说:“嗯,我知道的!”
……
白鹭汀他们早就接到消息,常鸣是跟陆浅雪一起出发,往雪盖山脉的深山老林里去办一些事情。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常鸣现在肯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悄悄地发布了命令,派人前往雪盖山脉寻找常鸣,想在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前找到他。
他们不知道的是,常鸣现在正站在一面巨大的光屏面前,紧盯着光屏里的画面,沉默着。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皮肉里,一滴滴血顺着指缝,落在了地上。
他的眼中狂燃着愤怒的火焰与深切的悲痛,由于过于浓烈,反倒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反应也不能有。
谁也想不到,常鸣竟然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神罚的情况,亲眼看完了全部过程!
610 不同之路
神罚开始前,常鸣正沉浸在森罗大殿图书馆的书本里,专心致志地阅读着。
这些书从基础开始,一步步层层深入。常鸣一边看一边思考,以前知道的内容,他复习了一遍;还有以前完全没有想到的细节,像落入石缝的砂粒一样,把原有的缺陷弥补了起来。
他渐渐忘记了时间,整个人就像干燥了很多年的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水份。
他正看得着迷,一声警报突然尖利地响起,穿透了整个森罗大殿!
这声警报突如其来,极其响亮刺耳,常鸣被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头来,游目四望,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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