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鸣肯定地说:“对,你没错。你说得太对了。”
他轻轻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向外面将要落下的夕阳,说:“我们是人类,人类就要有人类的立场。我们何必去管机关神想什么,又为什么要受他们的控制?”
他冷笑两声,轻蔑地说:“你回忆一下,机关神是拿什么借口来让人类感恩的?机关神把机关术赐予人类,开启了人类的智慧,让人类开始进步……”
他转过头来,夕阳映红了他半边面颊,把他的眼睛照得尤为明亮,“你是神殿遗迹搜寻小队的老队员了,你比谁都清楚。神殿的机关术,是从哪里来的?”
伍威茫然地说:“神殿的这些机关术,全部都是来自永恒纪元的遗迹。他们寻找遗迹,搜罗机关,把它还原成技术,再提供给人类机关师使用?”
“提供给人类机关师使用?”常鸣突然嗤笑一声,问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技术是怎么‘提供’的!”
伍威说:“我当然知道。只有足够等级的机关师,才有资格接触到更高明的技术。当然,为了显示他们对机关术以及神殿的虔诚,他们需要使用贡献值和金币来获得这些技术……”
他毕竟从小耳濡目染,下意识地就采用了最官方的说法。但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了,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很少接触那一块儿,但听说,需要的金币挺多的?”
常鸣说:“不光是金币,材料也可以的哦。不管哪一样,都极其昂贵,大部分机关师拼其一生,都几乎在给神殿打工,只有小部分极其天才的机关师,才能勉强挣扎出来。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们也要受纯洁禁令的限制,不可擅越雷池一步。”
伍威怔怔地听着,低声说:“是,这些事情我以前也曾经听说过,但听了就忘了,现在看起来……”
他突然抬头,直视着常鸣,惊问道:“你为什么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可是神殿将要重点培养的种子人才!99%的融合度,可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
他盯着常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中露出了震骇的神情。
就像他说的一样,99%的融合度绝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常鸣抱着这样的想法,能够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就不可能拥有这么高的融合度!
但神殿的测试结果也不可能出错,就只能说明一点,常鸣另外使用了手段!
他处心积虑,使用手段达到这么高的融合度,深受神殿重视。无论黄金祭司还是神子,都不约而同地表示,要拿他当神殿接下来的重点培养对象,那是核心中的核心!
上一个被神殿这样对待的人,夏侯昂,迅速升成了地创师——天穹大陆第八个地创师!
他一连串地想下来,越想越觉得常鸣深谋远虑,简直太可怕了。这样一个人,即将进入神殿的核心!
常鸣一直紧盯着他,关注他脸上表情每一个变化。伍威的脸上时青时白时红,眼中如同暴风雨降临一样,翻腾不休。
最后,他终于缓缓平静下来,喃喃道:“真没想到……你,你究竟是谁?”
常鸣摆了摆手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大致也猜得到。我只想说,有些事情你想过头了。我可以告诉你,在进入神殿之前,融合度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用,我一点也不知道。”
伍威听得一愣,接着恍然大悟地点头:“也是。虽然人人都知道融合度高了很有好处,但神殿从来没有公开宣扬过这一点,甚至有些刻意淡化。机关神殿以外的人,不知道这个很正常。”他顿了顿,又道,“但不管怎么说,神殿以此为基础,想拉你重点培养,也是正中你下怀吧?”
常鸣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接受呢?”
伍威语塞。神殿是位于天穹大陆顶端的机构,数千年来,积累了无数高端的技术与财富。不管常鸣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只要他进入神殿高层的目光,对他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没错,他什么不接受?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伍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常鸣微微一下,手指在空气中一划,一个纹路随着手指划过的方向凭空出现,悬浮在半空中。跟着,这个符号突然大放光芒,笼罩住了伍威全身!
在光芒的照射下,伍威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在逐渐分解。
衣物、饰品、机关……以及证明他身份的所有物体,全部都开始分解,变成了无数的飞灰。
这时,常鸣猛地拉了天翼的大门!
他们位于云层之上,天空的高处,这里看似平静,其实气流极其混乱。门一打开,马上有狂暴的气流直冲进来,拼命撕扯着天翼内部所有的东西,要把它们硬生生地扯出去!
伍威吓了一大跳,猛地拉住上方的扶手,尖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天翼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固定得好好的,气流虽然狂暴,但力量不够,什么东西也带不走。光芒仍在浮动,伍威身上所有的东西被分解,离开了他的身体。只有它们向这气流投了降,被气流带了出去,消失在天空中。
转眼间,伍威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变得光溜溜、赤裸裸的。他大声尖叫,声音混合着狂风,飘向了极远的地方。
常鸣不耐烦地说:“吵死了!”
他按下一个开关,舱门刷地一下关上了,把狂风硬生生地切断在里面。
天翼机舱瞬间恢复了安静,所有的东西一下子回归了原位,伍威重重落回到椅子上,光溜溜的皮肤与椅面相接触,冰凉凉的。
他惶恐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他浑身赤裸,像个大姑娘一样抱住了自己的胸口。
常鸣向他一笑,扔给他一套衣服:“没什么,怕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提防一下而已。”
伍威一边穿衣服,一边委屈地说:“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啊……”
常鸣不以为意地说:“我怎么知道,你是可信任的?”
伍威被他直截了当的一句话一堵,顿时闭上了嘴。常鸣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说:“而且,假如神殿在你身上安装了什么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呢?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
伍威越发说不出话来。
这时,常鸣才正视着他,微微一笑:“你刚才问我想做什么?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
他轻描淡写又郑重其事地说:“我要把机关神与人类的关系彻底剥离,我要把机关神殿,从这个天穹大陆赶出去!”
他的声音虽低,却像惊雷一样震响了伍威的耳膜!
830 高家的会长
伍威震骇地看着常鸣。
他只是因为一句话就得罪了神殿,落到一个将要被问罪的下场。他心里有疑惑,有不满,但那还只是一个开头,远没有上升到这么“大逆不道”的层面上来。常鸣平平静静地说出来的这句话,却把一个惊人的计划扔在了他面前!
常鸣不仅是要为人类谋些利益,要温和地去争取些什么、改变些什么。他就是赤裸裸明明白地告诉伍威,他要做更大的事情,他视机关神为最大的敌人,他要把人类与机关神的关系彻底撕扯开!
他半天回不过神来,常鸣却只是微笑着看他,一点催促的意思也没有。
他打量了一眼伍威。防辐服以及神殿配备的机关师制服被粉碎丢出去,他现在换上了一套最常见不过的普通人穿的衣服,看上去再没有之前隐约透出来的优越感,反倒显得有些虚弱。
其实从上来天翼开始,他就用神纹制作了隔绝空间,把他跟伍威说的话牢牢隔绝在这一方空间里,任何人使用任何手段都不可能听得见。
他相信伍威跟南地小队之间的矛盾,以及他说的话不是做戏。如果连这点眼力也没有,常鸣真是白在天穹大陆混了这么久了。
但他仍然不算彻底信任他。
不管怎么说,伍威能升到神殿的这个位置,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的家世、他的经历、他的信仰……所有的这一切,才组成了现在常鸣面前的这个人。他需要的,是这样一个人;但不可信任的,也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虽然他能够确认,只要他想,他说的话绝对不可能传出去,但他还是利用那样的手段,硬是给了伍威一个下马威。
问题的关键不是伍威身上可能携带的东西,而是那套衣服。
把神殿给他的衣服从他身上撕下去,也撕去了几十年来附加在他身上的种种外物,还他一个最赤裸、最本原的自己。
他要的,就是伍威抛开多年来形成的惯性想法,好好地问一下自己,你是怎么想的?!
伍威的表情变幻莫测,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脸上浮现、消失、改变。
天翼在云端之上平稳地飞行着,太阳一寸寸落下,天空从绮丽的橙色变成了灰色,最后一片漆黑,接着,零落的星子升了上来。
伍威说:“你知道机关神有多么强大吗?”
常鸣说:“我知道。”
伍威说:“不说机关神,光是神殿,就已经扎根在天穹大陆上千上万年,每一个机关师都跟他们密不可分。要把神殿从机关师身上撕扯开,几乎不可能!”
常鸣望着天空中的微星,平静地说:“总要有个开头的。”
伍威再次沉默下来。常鸣越平静,就代表他对这件事情想得越多。他并不是靠一时血气冲动去做事的,他是经历过痛苦的折磨与深思熟虑,实实在在地想清楚了自己未来的道路的!
事实上,他已经开始走这条路了,甚至走得相当成功,连神殿的高层也没有看出他的计划,甚至还要把他当种子选手来培养。
伍威突然笑了起来,说:“简直难以想像。要是有一天,神殿知道他们这么重视的人才,准备捧到大陆巅峰的人才,竟然是反对自己的……真不知道那些祭司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常鸣微微一笑,说:“是的,我也很期待。”
伍威转头看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迟疑道:“常鸣,老实说,我猜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番话了。”他苦笑一声,说,“你的目标不止是我这个人是吧?我只是一个待罪的祭司,回去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有什么价值可言?”
他摆摆手,制止了常鸣的劝慰,继续道,“进入神殿之后,我知道了很多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譬如神殿的机关技术其实是从永恒纪元扒来的,譬如神罚的现象比我想像中普遍多了……譬如这次,神罚骑士竟然不是信仰机关神的人类,而是机关神操控的机关……”
他皱起眉头,“以前,我刻意回避了这些事情,想都不敢去想。果然,现在一往那方向想,我就觉得,以前的我,真是蠢到家了。回头再来看南地小队的这些人,也觉得他们都蠢到家了。我们又不真的是神殿的一条狗,我们是人类!结果,我们真的像被机关神驯狗一样,驯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他转向常鸣,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止是我这个人,还有我后面的很多东西。但我得说,常鸣,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这样的家族里,全部都是一些死脑筋的老顽固。几千年来他们都是这样想的,很难再有什么变化。我的事情如果传回家族里去,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收拾我。要用我来影响改变他们,很难,非常难!”
常鸣边听边点头,说:“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我来中央坤州以后就发现,这里比天穹大陆封闭多了。这里的人被神殿控制得很严格,对机关神的信仰也远超下界人。你说得对,要影响改变他们,非常难。”
他认真地说,“但是再难的事情,也要去做。而且我相信,中央坤州的人,不是全部都是这样的。只要是人,就会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需求。狂信徒肯定有,但绝对不可能大家都是狂信徒。你设想一下,要是神殿要灭掉你的家族,你的家族会怎么做?慨然赴死,还是……”
伍威一惊,立刻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缓缓点头:“你说得对……如果神殿要灭掉我家,我家肯定不会束手就擒,肯定会尽全力拼个鱼死网破,尽力给家族留下最后的一点火种!”
常鸣笑了笑,说:“像你们这样的家族,一定不在少数。”
伍威点头。
这跟常鸣的判断不谋而合。
天穹大陆的四个州,家族以及门派的势力就很强大了,到了中央坤州之后,他发现更是这样。
这里的人的确忠于神殿,与神殿的关系紧密非常,但另一方面来说,各个家族内部抱团也抱得非常紧。现在两边是连在了一起,要是有一天,两者的利益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呢?
家族和信仰,会跟随哪一边?
伍威越想越是深入,而且,如果在分裂之前,就先做一些工作,让人类开始明白现实,产生新的想法呢……
这个工作也许需要漫长的时间,但绝对不是不可能完成的!
常鸣看着他的表情,说:“所以,现在就看你的打算了……”
伍威深思着,没有说话。
……
这时,在他们的下方,一个阴谋正在形成。
天色已全黑,落日城是南炀州最大的城市之一,城市的主干道上已经亮起了机关灯,尤其是机关公会前那一片区域,更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一个身材高瘦、穿神职人员长袍的人匆匆走过街道。路过的很多人都向他行礼,他却来不及还礼,快步拐了个弯,走进一个小巷,开门走进里面的屋子。
一个人正端着杯子,缓缓啜饮着,目光凝视着前方某处,好像根本没看见进来了一个人一样。
高瘦个子的人连忙弯腰向他行礼,叫道:“高祭司长!”
坐着喝茶的这人正是高文空,他放下杯子,站起来扶住这个人,笑道:“叫我三叔就好,子程,自从你担任公会会长之后,我们就好久没见了啊!”
这个高瘦个子叫高子程,是落日城机关公会的会长,是高氏家族的中坚骨干,也是高文空的晚辈。
听见高文空的话,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连声叫道:“三叔,的确好久不见!”
高文空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在几旁坐下,寒暄了几句,高子程问道:“三叔,你怎么有空到下面来了?”
高氏家族有三分之二的人在神殿供职,大部分都是执事,能够升成祭司的只是少数。只有通过考核的青铜祭司,在获得神殿多方考察之后,才会被派到天穹大陆来担任机关公会会长。
大部分情况下,这些祭司都出身中央坤州,跟将要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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