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郑司楚见他说得头头是道,镇定自若,亦在暗暗颔首,心道:“阿顺确有真才。”等他说到北军水军将会派出一支人马沿大江西上,因此南军也要派一支偏军衔尾而行,前往符敦助攻。这支偏师极为吃重,必须要由精干之人担当,此任由郑司楚宣鸣雷两位将军担任时,他不自略略一怔。
他本以为自己定然要在东平的北伐一战中担当大任,没想到自己却要和宣鸣雷去符敦助战。只是军令如山,只要上级下令,下级自是无有不从,他与宣鸣雷都站起来道:“末将遵命。”
申士图见余成功要把郑司楚派到天水省去,便是一怔。待他分派完毕,下令各部速去准备后,小声道:“余公,郑将军不留在这儿么?”
余成功现在已经拜帅,申士图对他也更加客气了。余成功道:“太守,北军攻打天水,全靠水军进行抢渡。天水省的水军实力不强,若是任人攻击,只怕有失,因此务必要派能员增援。郑将军和宣将军年纪虽轻,却是身经百战的强将,由他们增援,不会有失。”
申士图想说的是让郑司楚率偏师增援天水省,未免有点大材小用了,谁知余成功却在说什么他们两人能力极强,能够胜任这个任务,好似申士图不相信郑司楚和宣鸣雷一般。申士图对兵法知之不多,不由语塞,心想余成功是沙场宿将,点兵派将肯定是三思而后行,此令必然有他的道理。而且北军这次主攻天水省,确实要有强兵增援,如果不派郑司楚和宣鸣雷,说不定乔员朗真会守不住,便也不再多说。
军机会后,郑司楚和宣鸣雷两人便要点兵准备出发了。虽说是偏师,却也是一支不小的船队,兵员七千,其中五千是宣鸣雷麾下水军,两千则是郑司楚部下的陆战队。两人并马而行,宣鸣雷道:“郑兄,没想到你现在又回水军来了。”
郑司楚笑了笑道:“是啊。不过水陆本是相辅相承,哪会分得这么清楚。”
宣鸣雷也笑了笑,没再说话。回到水军营地,他把余成功的命令传达下去,要本部点出五千人,二十余艘船只,其中有一艘花级战舰作为旗舰,已装上了如意机。传下令后,宣鸣雷道:“郑兄,等一出发就喝不成酒了,趁现在喝几盅吧。”
宣鸣雷是个酒鬼,几乎顿顿无酒不欢,不过与申芷馨结婚后,申芷馨管着他不许多喝。郑司楚笑道:“没想到,你倒是个惧内之人。”
宣鸣雷脸皮虽厚,这时却也有点红,但并不否认,只是干笑道:“随你说吧,你喝不喝?这可是之江的雪梨酒,很不错。”
郑司楚道:“你要请客,岂有不喝之理,不过别喝太多了,以免误事。”
郑司楚其实酒瘾也不小,只不过他自律极严,平时很少喝。宣鸣雷见他要喝酒了,展颜道:“这就是了。东平城里的吃食也很不错,不比五羊城逊色,我以前吃过个干菜鸭子又香又美。昨天打着了好几只野鸭,这时候肥肥的冒油,我让伙房里蒸到脱骨,正好下酒。”
他让亲兵去自己的专用伙房里把那蒸着的干菜鸭子端来,郑司楚看得暗暗摇头。宣鸣雷这人别个都挺好,可似乎不能与士卒同甘共苦,至少在吃的上,居然在伙房里给自己专门开了个小伙房。不过那亲兵就在边上,他也不好多说。待那亲兵下去,他小声道:“宣兄,为将之道,当与士卒结为一体……”
宣鸣雷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又要说我不能与士兵同甘共苦了是吧?其实那小伙房并不只给我做菜,是给军中做病号饭的,我只不过假公济私了一下而已。”
郑司楚见他还振振有词,正待再说几句,那亲兵已端了个蒸笼过来了,放到桌上道:“宣将军,菜来了。”
宣鸣雷一揭蒸笼盖,一股香气登时蒸腾而出。他笑道:“老汪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那亲兵也笑道:“宣将军,我专门对老汪说,今天郑将军来吃饭,不能再打偏手,所以他没撕一个腿去。”
郑司楚越听越奇,忍不住问道:“伙夫要打偏手?”
宣鸣雷笑道:“这是他们额外给我做的,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哪肯上心,所以我每次央他们做什么特菜,就允他们打个偏手尝尝鲜。这老汪也真是贪心不足,咋天打了五六个鸭子呢,难道都吃光了?”
那亲兵道:“现在医营里有好些不服水土的病号,那几个鸭子都给病号吃了。”
郑司楚更觉诧异:“医营里的病号饭也要你们自己去打鸭子加菜?”
那亲兵点点头道:“现在城里的百姓实在太少,想买都没地方买,军粮实在不好吃,所以宣将军常带我们去打点野味加菜。”
郑司楚默然不语。待那亲兵下去,宣鸣雷已急不可耐地撕下一条腿,将那盆鸭子推过来道:“郑兄,你也来一个。”
郑司楚道:“宣兄,方才我也有点冒失了。”
他本以为宣鸣雷不能与士卒同甘共苦,不过看起来他其实与士兵很能混成一片。宣鸣雷笑了笑道:“说哪里话,吃吧。这鸭子真不错,听说是吃芦花长大的,有种特别的香味。”
郑司楚也撕下一条腿来,见这鸭子已蒸得烂熟,张嘴一抿,皮肉几乎马上化尽,毫不留渣,真个又香又美,赞道:“真个不错。”
宣鸣雷笑了笑道:“你啊,也是个假道学。刚才还训我一顿,马上就不错了。”
郑司楚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你这人可真能记仇,回去后,要你再好好请我一顿。”
宣鸣雷一边啃着鸭腿,一边抹了抹嘴边的油,朗声笑道:“所以你这家伙也是个贪吃鬼,阿馨说你小时候吃东西跟不要命一样,自己吃完了还抢她的来吃。”
郑司楚大感尴尬。他实在已记不清自己小时候是不是抢过申芷馨的东西来吃,不过申芷馨这么说,肯定是有这事的。他也不好多说,吃了两口鸭肉,又喝了口酒,正待擦擦手,却听宣鸣雷忽然叹道:“余成功这人,私心其实甚重啊。”
郑司楚道:“因为他派我们增援天水省么?”
宣鸣雷点了点头:“外面说这话不好,而且增援天水省也确实吃重,邓帅很可能会派傅驴子去接应北军。”
傅雁书!郑司楚的心一沉。他小声道:“宣兄,你是不是有点怕他?”
宣鸣雷眼里闪烁了一下,马上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郑兄,上回在五羊城外,我真想斩草除根,除掉了他,可是他偏生带着师尊在走。唉,如果只让我一人追上去,我可真个没底,好在有你。”
上一次海上火攻,傅雁书带着邓沧澜逃走,宣鸣雷说是要去追,但最终没追上。当时郑司楚就怀疑宣鸣雷是故意放走邓沧澜的,现在听他承认,心里也有种怪异的滋味。战场之上,不能讲什么情面,一向都是你死我活。可是这话说说容易,做起来却难。当时如果毫不留情面,将邓沧澜斩尽杀绝,现在也没这么麻烦,只是若自己与宣鸣雷交换一个位置,设身处地地想想,自己也一定会不忍吧。邓沧澜对宣鸣雷有知遇和教导之恩,如果不是因为宣鸣雷这种身份,又处在一个阴差阳错的环境中,他是绝对不肯反出东平的。他放下酒杯,低声道:“宣兄,我想问你一句话,请坦诚相告。”
宣鸣雷见他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诧道:“什么?”
“如果邓帅再次被我们迫到了绝境,你会不会再放走他?”
宣鸣雷眼中又是闪烁了两下,叹道:“我知道也瞒你不过。实话对你说,上回放走邓帅,我有时极为后悔,但有时又丝毫无悔。”
如果上一次就杀了邓沧澜,北军将大伤元气,对南军会极为有利。这一点,郑司楚亦是清清楚楚。他道:“那这一次呢?”
“可一不可再吧。”
宣鸣雷说了一句,马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郑司楚看他的模样,想要逼问他是不是真个会不再留情,但看他的模样,又有点不忍再问。这一次余成功把他派去增援天水,对宣鸣雷来说亦是免去了与邓帅正面刀兵相见的可能吧,所以对他来说倒是得其所哉。如果他留在东平城,真的在水上再次将邓沧澜逼到绝境,郑司楚实在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又临时心软,放他一马。
也许,这一战中邓帅身死,才是最好的结果,宣鸣雷也不必过于两难了。他想着,也端起一杯酒道:“宣兄,其实为人处世,只要问心无愧即是。个人之恩,终是小恩,国家大事,方是正事。”
宣鸣雷叹道:“郑兄,你这话也是看人挑担不腰疼。算了,不要说这些了,如果师尊没于此战,我会为他设一个灵位,终生拜祭。”
现在这样,也许真是最好的结果吧。郑司楚想着,也不再多说,拿起杯子道:“来,干一杯。等一出发,想喝也喝不上了。”
郑司楚也拿起杯子,却叹了口气道:“宣兄,这一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宣鸣雷怔了半晌,叹道:“那是将来的事了。”
两人都觉得有点无话可说。再战共和的旗帜刚打出时,他们都是意气风发,只觉以天下为己任,守护真正的共和,除我其谁。但随着战事渐渐深入,他们又都渐渐觉得这些信念似乎并不如初想的那么天经地义。不说别的,现在再造共和一方亦是充满了倾轧和算计,比大统制治下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有大统制这个共同的敌人,所以尚能团结一心。假如大统制真的被打倒了,如果那时缺乏一个强有力的铁腕人物加以管束,诸省之间离心的可能性极大,甚至可能会引起大动荡,全国都四分五裂。他两人都是目光远大,足智多谋的人物,都看到了这个极为不妙的前景。可那时如果真的出现了一个铁腕人物,那岂不又是一个大统制,那再造共和还有什么意义?
东平城的军机会是一月十九日召开的。按计划,就等北军增援天水的水军出发,便开始行动。这时已值春天,一月二十一日,东南风大起,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天从东阳城南门港口一支船队扬帆启航。虽是逆水而行,却是顺风,因此那支船队驶得很快。
这正是傅雁书率领的水军。因为他要担负起运送天水省大江北岸的北军渡江重责,因此这支船队规模不小,几乎带走了东平水军的一半多船只。当斥候将这个消息火急报告给余成功时,余成功明白攻击的时间己至。当天晚上,他下令宣鸣雷和郑司楚率船队出发,同时,几十艘小船插上白旗,向东阳城南门驶去,后面五羊水军却已全军出动,开始了进攻。
那几十艘小船名义上是年景顺的降兵,不过余成功也很清楚,邓沧澜绝对不可能相信这诈降计,所以船上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每艘小船上,除了一些驾船的水手,装的却是硫黄桐油之类的引火之物。对这批降船,邓沧澜肯定会严阵以待,细加盘查,他要的就是这个机会。这些小船的两边船帮上,都已装设了两根大竹管。这些竹管里的竹节都已打通,里面装满了火药。等到靠近东平水军的时候,船上水手马上点燃竹管上的引线,自己弃船跳水遁走。如此一来,这些小船便会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对岸,邓沧澜仓促之下,绝难躲避,运气好的话,这一波火攻少说也要击沉对方一小半战舰。趁着这一轮攻击得手,后方的五羊水军全军压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动第二波攻势。现在五羊水军也有了舷炮,而且重要战舰都装备了如意机,加上天公作美,正值顺风,水下又有螺舟助攻,牵制住东平水军的螺舟,这一波攻击十拿九稳,定能摧毁邓沧澜一军。等夺下港口,五羊陆军便将大举登陆夺城。如今东平城里五羊军兵力已远在北军之上,这般水陆并济,东阳城可说势在必得。如果那支出发未久的东平水军见势不妙,急速回防,郑司楚和宣鸣雷则可以在大江上将他们挡住。即使郑司楚和宣鸣雷最终不敌,亦肯定争取了不少时间,到时五羊军就能趁机在东阳城南岸布防。那时大江两岸都落入了五羊军手中,那支东平水军精锐就算战力再强,也已回天无力,若不逃走,亦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要是他们不来回援东平城,郑司楚和宣鸣雷亦衔尾而行,到天水省再与他们相持。等东阳城被平定后,五羊水军派出二路援军增援,天水省的北军重兵亦将无可奈何,徒呼负负。
这条计策兼顾前后左右,余成功自觉面面俱到,天衣无缝,若不能胜,那真是没天理了,因此在下令时声音亦响亮了许多。发令已毕,听着众将一个个得令前去准备,他向在一边观战的申士图行了一礼道:“申公,请在此安坐,静候诸军报捷。”
申士图听他分派得头头是道,诸军士兵亦是气吞牛斗,势可冲雷,颌首道:余元帅真是神机妙算,当浮一大白。
余成功不由一笑,接过酒杯朗声道:“申公,战情紧急,恕末将不能贪杯。明年再造共和的旗帜,应当便能飘扬在雾云城中,到时再痛饮三百杯,今日这杯美酒,便以酹天地,祝我再造共和一举成功。”
他将杯中的酒洒在了地上,沉声喝道:“出击!”
当郑司楚和宣鸣雷的船队出发时,北军的斥候也已发现了南军异动,马上报告给邓沧澜。邓沧澜已料定南军今晚必有行动,早已身披战甲,坐镇南门外江面的一艘战舰上督战。听得斥候报告,他点了点头,吩咐道:“严加观查。今晚是非常之日,不得有丝毫松懈。”
斥候下去后,他向一边的许靖持道:“许中军,南军果然出动了。你觉得他们的第一波攻击会是什么?”
许靖持正拿着望远镜看着对面。虽然望远镜中看到的并不清楚,但江面上出现了这么多船也看不到。他顿了顿,才沉声道:“禀邓帅,末将以为,将是火攻。”
邓沧澜点了点头:“水上火攻,确是妙计,上一回便被他们得手了。”
上一回在五羊城外被南军火攻击破水军阵营,因此这一次邓沧澜已严防南军火攻。不仅在东阳南门外布下密密麻麻的铁脚木鹅,而且东平水军的十艘螺舟每天都在巡逻,严防南军故技重施,再用一次水底灌油的奇计,真个可说固若金扬。许靖持道:“邓帅,依末将之见,那年景顺口称诈降,必是遣死士驾驶满载引火之物的小船冲阵,这亦不可不防。”
邓沧澜笑道:“然也。只是他们要弄巧成拙了。”
他设下此计,甚至有意将真的布防图送给南军,为的就是今天。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