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水,一直流到脖子。呵,是雪,我初到北京看到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漫天纷纷的雪花从无限缥缈的上方撒落,犹如一阵风把天国洁白的花园爱抚。她们似乎周转我及整个院子,我从容地取一片,随即化成水,从指间滑下,我要捉,捉不住。于是我小心去接她们,这下一个也没逃掉,安份地睡着,成粉沫儿,我全身穿着世上最美的盛装,坚强地立在这孤独,没有别人的空间里。
我痴痴地看手里一捧雪,晶莹剔透,轻盈无比。忽然,一颗明亮的冰晶坠进去,我可爱的雪全激扬起,弥漫成薄薄的雾。我蒙胧的看到那闪烁光的冰晶,如创世纪时透过美妙的光去看太阳。我托起冰晶,一个坠形物,从中看到皓公主的影象。她在我面前,著一身皮袄,白色的皮袄。
我把冰晶给她看,说:你的泪?
她没答,反问:你不冷吗?
我比雪更冷。
她拉住我胳膊:别撑了,跟我回屋去。
屋里,仆人们弄好炉子,很暖和,我与皓公主主宾分坐。我说:我的事皇上那边你说了吗?
她说:还没有。发生一件天大的事,朝中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李自成攻破襄阳,杀死襄阳王,我们的将军杨嗣昌自杀了。
他们下一步会打哪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自成会打洛阳。还有件事头痛,探马密报,魔教的人向四川集结,恐怕会有不利的动向,国家真个要风雨飘摇了。
我暗自高兴,明教入主中原的日子不远了。
她问:在京师你有住处吗?
没有,我不是北京人
本宫有处闲宅在郊区,想托个可信的人照料,你有这个意思吗?
谢公主抬爱,我愿为公主分忧。
她带我去那处闲宅,很有气派,虽然旧了点。庭院子深深,舞榭楼台,内中也有不少的伙计。公主带我参观一番,通往后花园的门被锁,有五六军士看着,抬头可望墙有座三层楼的阁楼,上方是灰色的天空。
未等我问,她说:里面是禁地,住着一个神经失常的人。她和我们皇室有点亲戚关系,所以放在里,不让生人见他,只有一个固定的丫环进进出出侍候她,这个秘密你不要张扬。
她又引进我的房间,内有数十个奴婢列立。
这些人是侍候你的。
我担当不起。
别这么说,你保住了陆赫,立下大功,这些是朝廷赏赐你的,只要你为朝廷效力,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目送公主鸾轿回城,然后我畅流大宅,感到高兴,公主对我很好,是的。我一定获得了她的信任,然而那座神秘的花园,真如公主所说,是个简单的背景吗?
当天,管家召齐所有奴仆见我这位新主子,他把田产,账册给我,我简单吩咐几句就算了。
是夜,我睡着看穿入窗口平静洒在我身上的月色,游离一丝丝淡黄色的光。我想到千里迢迢外的姑姑,爷爷、雪姨,他们想我吗?我被仇恨所扰,我疲惫不堪,我不清楚陆赫的为人,甚至姑姑的话………………
我听到一种野兽的嘶唳声,我从未听过,似乎是人的声音,野人?不会,那声音像是从花园传来的,这是一种凄凉的叹息,撕碎夜宁静的幔幕,在我心里激荡,我感到哀伤,想到难过的心事,不由得潸然泪下。
第二天,园的门前,门紧紧闭着,两边的卫士盯着我。
我说:昨夜那种声音你们听到了吗?
是的。有人说:都听习惯了,它打搅您的睡觉吗?
还不算坏。我更近一步,卫士拔刀警备。
怎么,你们………………
对不起!您的每前进一步,都会对您的生命构成严重的威胁,请适可而止。
我蹙的缩脚,感到前方的寒不可栗。
一位小侍托盘过来,向我屈膝行礼,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如石刻一般,卫士打开门,放她进去,我终于看到花园里的景,那里面一片荒芜,有个大的池塘。
我回到住处,充满了好奇,公主的话是真是假呢?是否她刻意掩饰什么?
百无聊赖之际,我又想到似梦非梦看到的女孩,她像是有悲惨的身世,公主承诺我会看见她,难到我在这里是她的一个有意安排,那个病人就是我要找的?
我弄到一些颜料,凭着在西班牙的一些画画本领,笨拙地画她。我全神贯注于这件事,有某种力量帮助我,使我协调指挥,达到得心应手的境界。这是灵感,还是潜意识里一种伟大的情愫?
我的作品完成了。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少女经润饰是多么动人,单凭幻想竟有如此高深的境界。她穿着五彩斑澜的衣服,透露一种摄人心魄的娇媚,世上若真有这样的人并且我有希望中的能力,必娶她为妻!
她是不是花园里的人?谁见过?
那个侍女。
我把她叫进屋子,她脸如木刻般毫无表情,年纪轻轻,尘世的沧桑能把她的青春跳动的心掩藏?哪怕是苦难的打击也应赋于她愁怅的表情。
我的画早用幕布遮住,我说:花园藏着什么秘密?
她没有答话。
你不敢说,有人威胁你,对吗?你应该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也要恪守秘密。
她的眼里现出一丝茫然的光泽。
我继续说:我管理这座园子,为公主办事,是出于自己的目的,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花园里的人也许与我有关,如果真是这样,我不得不援手,给予她所期望的帮助。
我在她眼中看到冰川融化。
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我的朋友就在里面,她受到非人的虐待,整夜里有她的哀号,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揪住我的心,把我也置于一个黑暗的囚室,我快要死了。
我慢慢地揭开纱幕,她的表情发生剧烈的变化,如千万年来平静生长的喜玛拉雅山脉在新的地质活动中瞬间揉碎,如冰川汽化成霭霭蒸气,如苍穹被撕裂。她嘴唇微微翕动,像一场火山的酝酿。
这帘幕卷起滚滚红尘的悲哀思念,像退去的潮水,我看到太阳的升起,我的灵魂被折服,像对待圣灵把她深深崇拜!
待女跪在画前,哭泣。
我感动并且知道她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而我心中的她定是院子里的人。
她开口了,声音很干涩,她指着喉咙啊、啊地叫。
她哑了。
一个哑吧是不会简单地透露秘密的,但只要她有行动,便能指引我。
而她,已经做出了行动。
我守望那座寂静的阁楼,窗户是开着的,她倚窗,看茫茫夜空的星宇。我突然想到,一直以来我和她有着同一片天下。我扬起双手,如凤凰展开羽翅,向那里飞翔,卫士们则依着墙沉睡。
近了,近了!终于我们能够如此近望。
她真的是我心中的人,那与生俱来就有的形象,穿越时空的魂灵,绝美的缘情!她看到我,像小母兽般号叫,声音割裂厚重的天宇,一缕金光披在她的身上,放肆地闪耀光芒,她双手位住我的脸,灿烂的笑在脸上徐徐绽开。我无法控制自己,说出一个连自己也不明的话,终于我们再次相见。
她忽然哭了,好伤心好伤心,躲在我怀里抽泣。
我捏紧她的手,说:我不会让你再受伤害。
那时候,我们同时同地同一片天空下厮守,我不知道她的故事,不懂她的言语,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我感到世界以我们为中心剧烈,无规律的旋转,一切外物包括空气化为乌有,发出沉重的声音,但这里是真空是平静如无风的港湾,我找到我心灵的宿主。
天明时她已沉沉睡去,我不忍打扰,悄悄走掉。我说:我会回来,然后带你出去。
我悄悄潜出去,快马去公主府,我要知道真相,这可怜的女子何以被隔离人世?
你终于看到她了,这在本宫的意料之中。
我直截了当地问:这是您故意安排的,是吗?
算是吧。公主冷笑,问道,你有什么感想?
她很乖,一见我就高兴,我们有很深的缘分,整个一晚上,我们都拥抱一起,感觉那份仿佛是失去的甜蜜。
你们做过了什么?
情节非常简单,我已经说了,既便我想复杂,也没有这个能力。
说到这,我感到点点悲哀,一个最沉重的问题困扰我,我是谁?
公主,能把她的身世告诉我吗?
你一定要知道?
一定要知道。
公主略显伤怀,她说,这姑娘没有罪,可惜她生在帝王家。她母亲袁贵妃是名将袁崇涣的妹妹。十四年前清军破长城围攻北京,袁将军率兵赶援,朝中上下尽传他通清叛国,父皇就凌迟处死他,袁贵妃因而失宠。数日后母后趁机告她知情不报,父皇盛怒之下也缢死贵妃。巧得是当日贵妃生下一女,父皇不知。母后一时心软,竟留她性命,困在花园阁楼。后来朝中有人力为袁氏兄妹平反,袁将军没平反成,但袁贵妃重获清白。父皇知道实情,对母后不如以前恩爱了。他若知道母后困一个公主十四年,他会怎么做?
宫里必定天翻地覆。
我还要告诉你,如果母后被废,太子的地位就大大动摇,周家的权势受到严重威胁。那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多大的变故。她本不该出生,她多活了十四年,不该死吗?
我说:她不该死,我决不让她死。
为什么?
你不知道,当你见到一个人,这个人的形象与生俱来就在你心里活着,你会很激动,并且感谢这个缘分,我会眼睁睁看她死吗?皇后可能因为女人的妒忌而逼杀贵妃,却让她女儿活了十四年,皇后心中没有一丝悔意吗?甚至你叫我守住阁楼,你敢说,在你内心最深处没有希望某个人去救她?面对现实吧,该来的总会要来。
万一……………………本宫说万一,要杀她,你该怎么做?
我郑重说:我惟有以死保护她!
她满含疑惑:为什么?
我是她的保护神,我不可推卸我的责任,不会让她再受哪怕是一点的伤害。
我知道,在我的世界里,我必须永远坚强,我是呵护她的屏障。
她退却说,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愿你不会带来噩运。只是,你知道我心中的形象,那分缘吗?
我不明白。
算了,有一天你会的。
她轻快跑出府,完全没有高贵的风范,在地上留下一道泪线,透过这个清澈的线,我看到她满是痛苦的脸。
晚上,我又去看她,她像快活的鹿跳着笑着,我心疼地说:我可爱的小母兽,你为什么这样欢愉,你青春的活力,压抑在这里,见了我,爆发出来,我也深受渲染,我们的相识迟到了一万年,前世我们一定有的深深缘情。可是你不会说话,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也许这是好事,你永远保持神秘、含蓄、激发我无限的爱和兴趣,这段情旅永无停滞。
她那明澈的眼睛专注看我,透露沉重的依恋,像一个幼稚的孩子。我说:我就是你的世界,不用担心天会塌下,因为我已决定我们永远不离不弃。那里有永远的风和日的和不灭的春天,广阔无垠的草原,苍鹰凌驾天穹,马儿成群奔跑,喜玛拉雅的雪水从你身边缓缓流淌………………我在你的身边,带你选择一条道路,吉凶祸福我不知道,我将始终如一地牵紧你的手,让我们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每一时刻。
一缕红绡从我眼前内过,她发出好奇的声音。
红绡挂在窗户上,我伸手抓,它忽的飞出去,我看见一个恍惚的红色身影,感到诡异,随着去了。
影子跟我玩捉迷藏,我总能看到它在前方,却每次抓个空,我最终灰心丧气,这个人的武功十分了得,也许是我的幻觉。
我转身看阁楼,竟发现面前站着位红衣妇人,她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们绕着小路走,天很冷,她穿单薄的衣服,潇洒自如。她向我谈了许多苦命公主的事,从她刚生下来说起直到今晚,她几乎不容我插话,我仔细聆听。她说公主没有和人交谈过,服侍她的大多是哑巴,所以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最后,她向我鞠躬说:请你照顾我女儿含玉。
我说,你就是袁贵妃。
是。
你是人还是鬼?
世上本没有人和鬼,也无谓出生和死亡,你在这里活够了,会安然活在另一个地方。重复宿命中的下一次。
我说:你见过含玉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这是宿命,我见你也是宿命的安排。天帝有时是个淘气的孩子,他设置一个伟大的游戏,你就是游戏的主角。
我不懂。
慢慢的你会明白,只要你打开你的记忆禁区。我还知道你是一位圣灵,你是否思考过,你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今后你如何处理不同身份下的不同关系,当这些被绞缠乱成一团,你又怎样收拾?你忍心快刀斩裂这些情思?
我沉默,看阁楼微弱的光,含玉伫立着如塑像,等待我回去。
我难过地想,如果有一天,你的世界真的塌下,你怎么活?我还想问妇人什么是记忆禁区,,才发现黑夜下我孤独地立着,我的路该怎么走?
护园的卫士全部撤走,仆人进去打扫院子,装饰房屋。
我说你叫含玉,这是你母亲给你的名字。我叫凌空,凌于长空保护你。她好象明白一些,高兴之余露着些许伤感。
我知道含玉不久要面对她的父亲,即便不是,她也要走进凡世。我找些合身的衣服给她,又烧热水叫她洗浴。我天天陪她在楼上远眺,告诉她的身世。
终于盼到了,我看到穿龙袍的男人,他身边一个女人,应该是皇后。还有皓公主,后面拥着一帮太监、宫女、王公大臣。
含玉,你父亲来看你了,我们下去。
我们在阁楼下,门虚掩,皇帝在外面站着,我知道接下来的路,属于含玉自己。
我托住她的脸,认真而伤心地说:皇帝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要认他,喊他,怎么喊,你先喊给我听。
她泣不成声,干涩生硬地说:父………………皇。
对了,去,去,他就在外面,听话,去呀!
她顺从,缓缓离我而去,她的手和我的手渐渐分离,我耳里一团混响,像看到阴阳两隔的生离死别,含玉一直看我,她也感到不幸,我们被宿命推到无奈的境地。我知道,只要我说你回来,她就忽然在我面前重现,我不能………………
含玉要有父亲。
我悄悄瞥视皇帝,他好像也看到我,含玉突然停步,她在父亲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不情愿地关上门,心里说你快走,回到皇帝身边,他会给你更强有力的庇护,你才能活命,我心里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