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鼓掌盛赞,赵仲谋此时方才想起,这老者名叫张元幹,字仲宗,三年前,在越州兰亭曲水流觞之时,自己便曾见过,怪不得先前一见之下,竟有些面善。
四人在亭中坐下,却听胡铨说道:“今番虽说是贬谪,教我做一个小小的抚州军事判官,但我此去却是欢喜多于愁虑,只为朝中奸臣当道,忠义之士报国无门,还不如远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到西北抗金一线,好好地杀敌卫国罢。”张元幹道:“邦衡兄弟说得不错,只不过秦桧心胸狭窄,今番必不肯与你善罢,你此去步步荆棘,千万须小心在意才是啊!”胡铨道:“兄长说的是,但我既敢在庙堂之上当庭直谏,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这般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庸才,不论是生是死都无关大局,又何须太过在意!”赵仲谋道:“胡大人且莫气馁,但凡忠臣良相,当其未遇之时,也尽见迥迫,远的且不必说,只说前朝的苏大学士,一心为国为民,却屡遭贬黜,历尽仕途之坎坷,胡大人与之相比,那已是幸运得紧了!”胡铨道:“苏学士恩泽在民,功在社稷,我又怎敢与之相比?赵公子此言实在是愧煞老夫了!”卓清也道:“时势有不测之易变,以胡大人之才智,他日必膺重任,又何须为一时之迥迫而灰心失意呢?”胡铨道:“姑娘过奖了,老朽愧不敢当,然自当振奋精神,不负姑娘之所言。”
眼见红日渐高,胡铨正欲向三人作别,忽见南面官道上三骑疾驰而来。三人在驿亭边束马,向胡铨等四人问道:“敢问亭中哪位是胡大人?”胡铨道;“在下便是!三位又如何称呼?”一人答道;“我三人姓宋,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送大人西行!”话虽如此,词调、神色尽皆无礼。胡铨不禁问道:“家老爷是谁?”那人答道:“我家老爷姓秦,官讳不敢擅称!”
四人一听,尽皆大惊,不想秦桧这老贼竟是这般狠辣,没等出杭州城,便来向仇家下手。张元幹道:“秦桧叫你等来作甚?”那人一笑,抽出腰间配剑,说道:“先前不是说了么,特来送胡大人西行!”来人有意把“西”字拖得老长,以便四人明白这言下之意。四人这才明白,这“西行”二字说的乃是归去之意,并非是指胡铨西去抚州。卓清怒道:“光天化日,律法条条,胡大人虽遭贬黜,却仍是堂堂的朝庭命官,你们胡乱杀人,就不怕王法么?”一人道:“王法?我家大人的话,那便是王法!”
三人狞笑着提剑走进亭来,说道:“我们兄弟敬重大人也是铁铮铮的一条好汉,就给您留个全尸吧,至于三位么……”转头向张、赵、卓三人一看,说道:“既与胡大人交好,那就不妨一起上路吧!”说罢,从身后取出一把长剑,扔到胡铨手中。
胡铨拔出长剑,说道:“胡某死不足惜,只求别连累了旁人。我身边的三位与此事毫无关联,求诸位放他们一马。”一人道:“我家老爷教我们别留下活口,这事我们兄弟可作不了主,也只能请大人您见谅了。”赵仲谋大怒,说道:“既是如此,不如请三位先为西行开道吧!”说罢,一脚倏出,已将胡铨手中长剑踢飞撰入手中,身形一闪,寒芒吞吐,一招雷动九天疾递而出,只一瞬之间,便在三人心口各刺了一剑。三人大叫一声,一齐倒地而死,六目圆睁,尤自怔怔地看来赵仲谋,似乎至死也未曾料到,这个文质少年,竟会有如此精湛的武艺。其实三人武艺虽然不是很高,但赵仲谋要胜过三人,也非在三百招之外不可,只为三人心中先入之见已成,只道胡铨身侧尽是文士儒生,要杀四人,只在举手之间,哪曾料想到竟会遇上赵仲谋这般的武学高手,以至于一招之间便即毙命于凌厉绝伦的风雷十三式之下。
胡、张、卓三人尽皆大惊,万万料想不到自己身侧这个神形儒雅的少年,竟会是身负绝学少年侠士。卓清这才想到,先前的数番劫难,原来都是他所解救的,他隐藏着自己的武功,直到这危急时刻才不得不显露人前。胡铨谢道:“少侠好厉害的身手!今日援手,老朽深感大德!”赵仲谋道:“胡大人过奖了,晚辈对大人好生相敬,今日之事,自无袖手之理。”卓清道:“只不过我们赵少侠一向为善不欲人知,这次为救大人,不得已显露了身手,想来实是可惜。”赵仲谋早知她心中有气,但此时也不是辩白的时候,当下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闲话也休要再说了,三人一死,秦桧不久便会得知消息,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请大人快些上路吧,我……送大人一程。”赵仲谋原想说“我们”,与卓清一起送胡铨西行,只不知她意下如何,是以临时改口。卓清道:“仲谋说得不错,胡大人是该早些启程了,小女子虽然武艺低微,却也愿送大人一程。”
胡铨道:“这又如何敢当!老朽自己上路即可。”张元幹道:“既然赵少侠和卓姑娘盛意拳拳,邦衡兄弟你就别再推辞了,这便上路吧!”胡铨见三人执意如此,也就不再推辞,辞别张元幹上马向西而行。赵、卓二人取了宋氏三兄弟所“送”的马匹,又顺道回客栈取了沸血神兵,纵马与胡铨一齐西去。
三人西行十数日,便即来到抚州城外。三人见一路无事,心下稍安,想来秦桧便是得知讯息之后再教杀手快马赶来,也决计快不过自己三人。赵仲谋心想抚州军中精甲如云,秦桧便是想加害胡大人,也极难得手,此时已再无危难,也该是告辞的时候了。当下二人向胡铨作别。胡铨再三相谢,这才各分东西而去。
二人东行数里,卓清问道:“仲谋,我们回临安城么?”赵仲谋道:“是,我有匹马寄在临安的骡马行中医治,须得去取,另外还想找一个人。”卓清又问:“你想找什么人?”赵仲谋微微一笑,说道:“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要找的人我却说不出他姓甚名谁,也不知他多大年纪,只知别人称他一声‘枪神’。”卓清闻言神色略变,说道:“你找他作甚?”赵仲谋道:““我枪法不精,想求他点拔一下。”卓清又问:“那你又怎知他定在这临安城中。”赵仲谋道:“我也不敢确定,只是辗转听人说起。”
又行出数里,卓清说道:“再过去十余里,便是明阳县了,听说明阳云霞山风光极佳,不如我们顺道过去看看如何?”赵仲谋道:“好!反正取马尚早,找寻‘枪’神前辈讲的又是机缘,迟几日早几日到临安,也没多大分别。”
正文 第5回 少年狂士
(更新时间:2007…3…1 13:17:00 本章字数:25598)
来到明阳城中,已是正午时分,二人随意寻间酒店歇脚。上得楼来,赵、卓二人在西侧的一张空桌前坐下。
赵仲谋见身侧八、九张桌子旁边坐着二十余人,一边饮酒用菜,一边却不时抬头看着东面临街平台上坐着的一人,窃窃私语。赵仲谋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人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双眼似开又闭,也不知是醉是醒,一脸醉意之下,尤自掩不住其人俊美非凡之处。其人身前桌上摆放着二十余只鲍参翅肚之类名贵菜肴,左侧则是两坛二十斤的山西汾酒,右边桌面上零乱堆放着数十锭银子,约有二百余两,身后墙上,斜倚着一杆钩镰金枪。
耳听得身侧一人低声说道:“也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来路,每日里就是在这神厨楼上不住地喝酒,晚上大醉之后,叫人抬到对面凤临院中嫖宿,接连十余日,天天如此,据说只此十余日间已将这神厨楼库藏的二十余种好酒都喝光了。”又一人说道:“可不是么?就连这神厨楼的老板、伙计也都受尽了折腾,可他就象个没事人似的,天天除了喝酒就是偶尔抬眼看看对面凤临院的姑娘,直弄得伙计们的头都大了,若不是念在他那堆银子的份上,只怕早把他赶了出去。”……
赵仲谋闻听,心道:“这倒真是件奇闻。以前只听说过魏晋之际阮藉为拒司马氏联姻,曾连醉六十日,教使者无从开口,这才无功而返,不想今日此人却也有阮藉的遗风,只是阮藉怀才不遇,满腹经纶无所施展,这才放浪形骇,却不知此人才智又是如何?”继而又想:“此人容貌俊美,英气勃发,虽说行为放浪,却也未可厚非。说不定也只是感叹于自己身怀良技而无报国之门,才这般狂放不羁,以酒色自污。”
正寻思间,忽见身侧一位老者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那少年身侧,提起钩镰金枪,轻轻地抚摸着,口中叹道:“可惜啊,可惜!这杆钩镰金枪原可以教百将束手,令千军辟易,成万世不朽之功业,不想今日流落于你这酒色年少的手中,竟只能陪你倚楼看花、凭高卖醉,世间可悲之事,只怕是莫过于此了!”言语间,不住地长叹摇头。那少年闻听,轻轻一笑,转过头来,说道:“前辈又怎知这杆钩镰金将到了在下手中,便不能建树功业呢?要教百将束手,千军辟易,于在下来说,却也不是件难事!”众人闻听,不禁一齐大笑,心想这少年不仅贪杯好色,竟还恬不知耻、狂妄自大之极,那老者也不禁摇头微笑。那少年道:“看来,前辈是不信在下所言了?”那老者道:“正是,非但老朽不信,这神厨楼上数十名大笑的宾客,只怕也都不信。”那少年淡淡地道:“众位不信,在下又能奈何?只可惜这神厨楼下没有千军万马,在下即便有南阳诸葛之才,常山赵云之勇,也只能任由诸位小觑嘻笑了。”那老者道:“这神厨楼下虽是没有,离此一百余里的锁崖关下,却有金兵二万余人,公子若真有卧龙、赵云之材,何不去军显露一番,也好教老朽与这楼间的数十位兄弟开开眼界。”此言一出,顿时有数人齐声附和,一人说道:“不错,这锁崖关不过三千之众,已被金将罕克伦率兵攻打二十余日,旦夕且破,也只有孔明、赵云这般先辈英雄才能力挽狂澜了,你既以先贤自比,何不到关前一显身手?”
那少年站起身来,说道:“好,我这便前去。三日之日若不能杀退金兵,提罕克伦首级予诸位下酒,必当自断一臂,终身不踏入明阳一步!但若是在下侥幸成功,那又当如何?”那老者双眉一敛,说道:“老朽身无长物,公子这一问,可真难倒老朽了。只是话既然说到了这份上,也只能跟公子耗上了,老朽家中徒有四壁,但膝下却有一女,正当二八妙龄,人品才貌都还过得去,仅上月至今四十余日间,便有二百三十七人上门求亲。公子若真能杀退金兵,老朽愿将小女许配于你,为妻为妾为奴为婢听凭所愿!”此言一出,顿时群情竦动,众人不料这老者竟会为一时意气,说出这般一番话来。更有数人私下轻声小语:“这老儿莫非便是明阳县令柳潜,只听说柳潜的女儿名动明阳,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直连他家的门槛都差点让媒婆给踩断了。”但那少年却似不为所动,轻笑道:“这倒不必!在下在江湖上逍遥自在惯了,还不想这么早便为家室所累,所以这婚姻之约就免了吧!若是在下侥幸成功,请前辈写个‘服’字即可!”那老者道:“好!一言为定。”
那老者身侧一人站起身来,说道:“公子少年轻狂,老朽也极是看不过去,只是不象陶兄那样直斥其非而已,不过既然话已说到儿这份上,老朽自也不能缩身人后,教陶兄一人出来顶缸。老朽膝下无女,即便是有女,凭老朽这般的品性容貌,只怕也调教不出什么才貌双全女孩儿家来,所幸承先人福泽,家中殷富,倒也少有余财……”说着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来,说道:“这里是一千两银票,若是公子真能杀退锁崖关下金兵,这些银两便送与公子喝酒,一来是向公子赔罪,二来也算是对老朽等人有眼无珠,小觑天下豪杰的一个小小惩戒。”老者话音刚落,身侧另一老者也道:“林兄说得不错,老朽愿出银五百银。”楼间众人齐声附和,纷纷从身边取出银两置于桌上。
那少年赞道:“好!”唤过酒保,将桌上银两尽数收了,逐一记下,说道:“此去若退不得金兵,这些银两我尽数赔于诸位。”不多时,酒保将名册送到那少年跟前,说道:“共是一十七人,计二千七百三十二两。已一一记录清楚,请公子爷核准。”那少年也不细看,随手接过,收入怀中,轻叹一声,说道:“只可惜这楼间二十余人,竟无一人看好我徐某!”言罢,提枪便欲下楼。
赵仲谋蓦地站起身来,叫道:“且慢!”那少年回过头来,问道:“兄台有何见教?”赵仲谋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说道:“这里是五百两银票,我看好兄台!”卓清早就觉得那少年神形不俗,此时见赵仲谋开口,当即也站起身来,取下鬓上明珠,向楼间众人朗声说道:“这颗夜明珠值五千余两,且和银子一起寄在神厨楼上,若是他退不得金兵,我们加倍赔给诸位!”当下命酒保将夜明珠和银票一齐收了。众人见了这硕大的一颗夜明珠,莹莹吐着光芒,虽不知究竟是不是值五千余两,但都知这绝非寻常之物,不由得一齐暗暗心惊。
那少年惊奇不已,走近几步,拱手施礼,说道:“敢问二位高姓大名!”赵仲谋道:“敝姓赵,草字仲谋,这位是卓清姑娘。兄台又如何称呼?”那少年道:“在下越州徐逍。” 赵仲谋道:“原来是徐兄弟。”
徐逍道:“在下与二位一见如故,本欲与二位长谈,只是此时既与众人约定去阵前破敌,自不敢轻悔前诺,二位若无要事,请在此逗留数日,三日之后,再与二位置酒畅叙,如何?”赵仲谋道:“在下虽然武艺低微,但也愿为抗击外侮略尽绵力,徐兄弟若是不弃,请允我一同上阵杀敌。”
徐逍喜道:“好!我也正愁孤掌难鸣,若得赵大哥相助,事必能谐。”当下向楼间众人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在下这便去关前破敌,不论成败如何,三日后此时,必当再来向诸位讨教。”言罢,与赵、卓二人一齐离去。
从神厨楼下来,徐逍引着二人径自进了不远处的云来客栈。来到房中,徐逍命小二泡上三杯茶来,又向他细细吩咐了一番,取出两大锭银子给他,命其速去。
徐逍向二人笑道:“这店中所藏的乌龙云骨茶乃是茶中极品,在这明阳一带极负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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