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仲谋见他如此愤怒,倒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问道:“那元帅现在何处?”那人道:“据说被押在大理寺中,由万俟卨和罗汝揖这两个奸贼审讯。”赵仲谋谢过那人,心道:“有如此变故,想来秦桧府中定是戒备森严了,今日不便与秦氏父子算帐,不如先去探望一下岳叔叔。”当下向着秦府大门狠狠瞪了一眼,从人群之中挤出身来,径朝大理寺而去。
到得大理寺监前,不料却也是人如潮涌,有数千百姓在门外替岳飞高声鸣冤。赵仲谋心道:“看来忠义自在人心,岳叔叔能有这许多百姓为之鸣冤,当也不枉此生了。”当下从人群之后经过,绕到大理寺监西侧高墙之外,施展轻身功夫,纵身而入。园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果然守卫森严,赵仲谋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一直寻不得抢入狱中的良机,心中不由得暗自焦急。在树后等待许久,方才碰上一名狱卒从树侧经过,赵仲谋一拳将他打晕过去,剥下他的衣衫换上,压低帽沿,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狱中防守严密,犯人却是不多,想来大理寺监之中,所关的当也不是等闲之辈,赵仲谋轻易便在“章”字号监牢之中找到了岳飞,只见岳飞身侧还有二个身形伟岸,英气勃勃的青年人,正是岳云与张宪二人!赵仲谋见监牢内只有一名狱卒在外守护,心中不由得大喜,当下缓步向那人走近。走到那人一丈开外,忽见他蓦地抬起头来,向赵仲谋一看,神情立变。赵仲谋更不容他出声,右手飞虹指力疾点而出,只在一瞬之间便已制住了那人哑穴,跟着左拳蓄势而出,径往那人胸口击落,立时便要叫那人闭气晕厥。便在此时,忽觉一股劲风从身后牢房之中射出,径向自己后脑袭到,力道刚猛之极。赵仲谋心下大惊:“不想秦桧等人在岳叔叔大牢之中,竟也伏下如此高手!”赵仲谋不及攻敌,回拳自救,四目交投之下,不由得二人同时“啊”地一声叫出声来——原来出拳攻击赵仲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直敬若天人的岳叔叔!
却见岳飞轻轻一笑,将手臂自牢房木栅之中收回,微笑道:“仲谋,数月不见,不想你的武功竟然精进若斯!”不等赵仲谋回答,继而又道:“这位倪狱官虽是万俟卨的手下,却也心存忠义,对我们好生相敬,你不可对他无礼。”赵仲谋心道:“原来如此。”当下忙将倪狱官的穴道解了,赔礼道:“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倪大人恕罪。”倪狱官呵呵一笑,说道:“少侠好手段啊,还真让老夫开了看界。”赵仲谋连称不敢。倪狱官心知赵仲谋与岳飞等人有话要谈,当下打开牢门,将三人放出牢外,自己径自走到门口替众人把风。
四人坐下,赵仲谋问道:“岳叔叔拒敌在外,手握重兵,何以突然之间竟会有此牢狱之灾?”听得此问,岳飞不禁仰天长叹,更不知当从何处说起。却听岳云说道:“自向日朱仙镇一战,金军士气大挫,节节败退,父亲正欲挥师北进直捣黄龙,不料朝庭却连下一十二道金令,命父亲收兵南归。诸将痛惜十数年退敌之坚难,都劝父亲不可奉命。但父亲心存忠义,不肯违背王命,终于力排众议,奉诏退兵,携我二人一起南下面圣。”
“却不料一进得临安城中,便即涌出一队官兵将我三人拿入狱中,还说是奉了圣上的诣意。父亲心想皇上圣明,黑白终能自辨,若是抗旨不遵,反会被奸臣落了口舌,当下便随众人来到了这大狱之中。不想数日之后,大理寺卿周大人将父亲提去审问,竟说父亲身犯大罪。”
赵仲谋道:“岳叔叔忠义之心天日可鉴,却不知那些奸党佞臣们给他攀污上什么罪名?”岳云苦笑一声,说道:“据周大人所说,贼臣告父亲的罪名有二:第一条是按兵不动,延误战机,致使扫北不利;第二条是克扣军粮,中饱私囊,致使兵怨沸腾。父亲辨道:‘我手握重兵,决数十万将士之生死,攻守进退自当具其法度,如此方能相机而变,克敌制胜,断不能一味贪功急进,逞一时之意气,而误万千将士之死生。按兵不动之时,自然有之,但延误战机之责,却断不能承受。更何况此来之前,有军中破敌大捷,中原震动,金人闻风丧胆,我正欲提师北进,恢复中原,却被圣上连下一十二道金牌召回,却不知这延误战机,扫北不利八字,又从何说起?’至于克扣军粮一事,据周大人所言乃是军中统制王俊所告发,……”赵仲谋道:“王俊?原来是他!”岳云道:“正是这奸贼受人唆使污告父亲。先前赵兄弟曾派人传讯给父亲,要我们防范这姓‘王’之人,我和张大哥也曾细细查探过,但一来心知父亲行事无愧于天地,也不怕小人刻意污陷;二来军务繁忙,也无暇深究,竟让这等小人躲了过去,想来真是悔恨不已。”
赵仲谋道:“王俊告岳叔叔克扣军粮么?那岳叔叔又怎生分辨?”岳云道:“正是。父亲分辨道:‘我帐下共有十三座大营,何以单单克扣了他名下的钱粮?再者,军粮发放每笔皆有往来帐目,现都保存在统制王佐手中,一查便知,何以单凭王俊一人之言,便要将我定罪?’周三畏大人无言以对,心知父亲乃是受奸人污陷,不愿违背良心枉害忠良,却也无力替父亲伸冤,自觉身处其间两相为难,当下便连夜弃官而走了。”赵仲谋道:“看来这个周大人倒还算不坏。”张宪道:“赵兄弟所说不错,现今奸佞专权,能做到象周大人这般的,已算是十分难得了。”
赵仲谋问道:“那现在又是如何?”岳云道:“周大人一走,便换了万俟卨和罗汝揖二个奸贼前来大理寺主事,这二人和秦桧原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对父亲又怎会再客气。整日就只知道用严刑逼供,要父亲违心召认冤屈。”说到这儿,不禁伤心不已,几欲流下泪来。赵仲谋大怒,向三人道:“岳叔叔,二位兄长,看来秦桧等人是再不肯放过你们的了,既是如此,我们便从此间杀将出去,凭我四人身手,秦桧、万俟卨之辈下手那些酒囊饭袋,又怎能拦得住我们!我们只须逃出临安城,返回朱仙镇大军营地,便有一百万个秦桧也再奈何我们不得。到时岳叔叔只须树一杆‘清君侧’的大旗,一声令下,帐下军马尽愿为叔叔南下鸣冤,又何愁奸党不灭呢?”
却见岳飞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如此,天下皆以我岳飞为反叛之人,则我忠义之名何存?我若早肯如此,又怎会有此刑囚之灾?”赵仲谋道:“岳叔叔不肯出去,难道就任由奸臣摆布么?”岳飞昂然道:“忠臣不怕死,便算当真蒙冤不白,我也自当视死如归。死又何足俱哉!”赵仲谋心下黯然,虽一向敬佩岳飞为人,但此时却也不禁对他的迂腐大感惋惜。岳飞此言一出,一时众人尽皆伤感,良久无语。
过了片刻,岳飞说道:“仲谋,我见你先前出手之际劲力威猛,招式神妙,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武功竟有如此造诣。”赵仲谋道:“岳叔叔过奖了,小侄愧不敢当。说到武功,除了廖廖数位当世一流高手之外,谁又能与您相比肩呢?”岳飞轻轻一笑,说道:“仲谋,你这话可就过奖了。我虽自负才高,于武学中的许多道理又常是不学自通,但一生倾心军旅之事,分心旁骛,于武功一道少有研究,故而自忖在武功上未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比之武林中的释道儒诸位前辈,自是要逊色许多。”说到这儿刻意向赵仲谋一望,续道:“但你则不同。一来你天资聪颖,悟性深远,以武学才具而言,当不在我之下;二来你福泽深厚,际遇不凡,假以时日,他日武功必在我等之上。”赵仲谋心中不由得一喜,暗想看岳叔叔神情,不似是有意与我调侃的模样,难道我赵仲谋真如他所说这般么?但继而又想:现今清儿已死,我已了无生趣,便算我真如他所说一般,他日能有独魁群雄的武功,我独自一人,面对这寂寞江湖,又当如何消解呢?想到这儿,心中不禁凄苦。
岳飞却不知赵仲谋心中的凄苦之意,继续说道:“我到这大理寺监,不觉已是一月有余。此处虽有刑囚之厄,却不失是一个清静之所,我囚居之暇,潜心武学,心无旁骛,将我昔日所创的诸般‘鹰爪功’中的招式反复推敲琢磨,倒也小有所成。我自以这‘鹰爪功’中的诸般招式,与当世武学颇有些不同之处,若能传之后世,必能在武林之中一放异彩,他日驱除鞑虏,恢复我汉家河山,这鹰爪一技,当也可有施展之处。只是我身陷牢笼之中,生死难料,虽有良技,却也难以传之后世,所幸仲谋你恰好能在此时到来,解去我心中不少忧虑。”
却听岳飞又道:“这鹰爪一路武功,当日我初创之时,走的纯粹是迅捷诡异的路子,钢猛虽是有余,柔韧却嫌不足,总觉对手若是太强的话,一击未能得手之下,当再无制胜之机。为克服这番弊端,我对鹰爪功中的杀狮毙虎、翎动风雷、追风逐电等诸般招式都做了相应的改动,又新创出喙吞日月,翅压长空,横翼穿云等十余式新招,想来练习者若能将这三十余式新旧招式相互融合之后,武功当可大胜于前。”赵仲谋闻言,伤悲之际心下却也不禁稍喜。
当下岳飞便将这十余式新招以及旧招中的诸般修改之处,缓缓演示一遍,从新创的第一招“喙吞日月”开始,一直到旧招中的最后一式“欺凤伏麟”为止,招式中的诸般要领,也尽数与赵仲谋讲解清楚。赵仲谋见岳飞对这套武功的流传如此看重,心中未敢稍怠,潜心观摩详加记忆,心中拿定主意,便算此时自己对诸般招式尚有未曾领悟之处,他日也自当潜心修习刻苦钻研,务必使之不失岳飞的武学本意,以期流传于后世,在武林中一放异彩,如此方才不负岳叔叔一番重托。
不多时,旧招新招尽皆演完,岳飞重又缓缓提臂凝爪击出,正是先前初传新招中的第一式“喙吞日月”,一招方毕,跟着便是一式旧招“杀狮毙虎”,这招将尽未尽之际,却见他双臂忽转,却又转到了“翅压长空”这招之上。赵仲谋初见之下不免难解岳飞招式间的真正用意,但只看得片刻,便忽有所悟,终于领略到了这番变化的要诣。原来这鹰爪功招式虽是有限,但这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辅弼承接之意,却是因招而异,源源而不绝,旧招注重迅捷诡异,以轻灵见长;新招着眼钢猛雄浑,却不失阴柔之象。新旧招式之间固然有其相辅相承的妙处,新招与新招之间,旧招与旧招之间,却又何尝没有呢!如此则招式间处处皆能有其新意,招招都能令对手难以料及,施展之下,又安能不胜?赵仲谋得悟武学至理,心下不由得大喜。
岳飞将鹰爪功诸般招式演示完毕,见赵仲谋面带喜色,心下也不禁甚是喜欢。当下微笑着向赵仲谋说道:“我这数月间的所悟,现已尽数传授了给你,你回去之后细心琢磨,他日必有小成。”赵仲谋道:“谢岳叔叔传授之德!”岳飞摇摇手,示意无须相谢,说道:“仲谋,我现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肯效劳么?”赵仲谋道:“岳叔叔有事但请吩咐,小侄自当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岳飞道:“倒也不是件难事,只是想请你代我捎封书信而已。”赵仲谋道:“好,小侄定当效劳。”
当下倪狱官取来笔黑,岳飞提笔写下一封书信,交给赵仲谋,说道:“现今我帐下大军尽在朱仙镇中,你将此信交与我牛皋兄弟,叫他会集众将之后,方可一同拆阅此信。”赵仲谋答应一声,说道:“岳叔叔是要大家不动兵南下为你鸣冤么?”岳飞点点头,说道:“正是。岳某的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岳飞一人生死荣辱是小,万千大宋军民是大,现今金人虽退,却仍虎视南朝,若我大宋同室操戈,正是其南下之机,可怜我大宋百姓已饱受离乱之苦,现今稍得安定,切不可为岳飞一人而重陷水火。你千万要大家体谅我这番苦心才是。”赵仲谋含泪答应道:“好,我一定将这些话带到。”继而又感叹道:“只可惜那金銮殿上的皇帝老儿听不到岳叔叔的这一番话,要不然他又怎能忍心再自毁长城!”岳飞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苦涩一笑,不知何言以续。
又过得片刻,岳飞说道:“再过片刻便有军士进来巡监了,仲谋,你这就去吧,记着岳叔叔的话,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赵仲谋听他言语之间似有决别之意,心下不禁一酸,梗咽道:“叔叔的教诲,小侄自当铭刻于心,一字也不敢有忘。”岳飞点点头,提起手掌,轻抚着赵仲谋的头顶,微笑道:“好,好,你比我强,你比我强。将来的天下是你们这一辈的了!”赵仲谋凝目与岳飞对视,二人良久无语,或许,豪杰之士,当此情形之下,本就不须多语。
从大理寺出来,赵仲谋心乱如麻,更不知当往何处。勉强定下心神之后,暗想既已答应了岳叔叔将书信送去朱仙镇大营,自不可食言,当下径往福记客栈取了紫燕马、银枪、宝剑等随身物品,急驰北上。紫燕马奔行如飞,不日便到得朱仙镇宋军大营之中。赵仲谋无计救岳飞脱难,心中有愧,无颜面对众将,将岳飞的书信话语带到之后,便与牛皋等人匆匆作别,飞骑赶回临安城中。
此时正值正月,原当是家家户户喜庆新年的时候,但临安城中却殊无半点喜悦气氛,非但听不见往年的爆竹之声,路人的服色也竟以素白居多,赵仲谋暗道不好,心想:“难道是岳叔叔身遭不测了么?”一问之下,果是如此,旧岁除夕之夜,岳飞连同长子岳云,大将张宪,在风波亭一齐被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是以满城百姓尽皆悲痛,新岁之际,竟也不见半点喜气。赵仲谋虽然早知会有如此结果,但听得恶耗却也不禁悲痛不已,想起岳叔叔一生精忠报国,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禁不住流下泪来。伤痛之余,复又想到卓清之死,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急怒之下径往相府寻秦桧那万恶的老贼算帐而去。
行至承祚街头,老远便见一队金盔金甲的军士各执刀剑护卫在秦府大门之前,人数似不下五百。赵仲谋心知自己武艺虽远在众军士之上,但以一敌众,要闯入府去,绝无半分把握。当下转而向东,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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