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仲谋寻思:杨家枪乃本朝大将杨业杨令公所传,临阵交锋所向无敌,故而杨令公又有杨无敌之美誉。杨家数代为国效忠,功勋卓著,但子孙却大多捐躯国难,百余年前便已不闻天波府杨家之名,世人只道杨家枪法也已就此湮没。直到十余年前,在山东九龙山下,岳飞与杨再兴大战三日,世间方才惊现杨家枪法之踪迹。其后杨再兴归附朝庭,屡立奇功,小商河一战,以三百军士力敌金兵四万,杀死敌军二千余人,最后马陷淤泥,方才以身殉国。这一仗直杀得金军心胆皆寒,杨家枪扬威天下。杨再兴死后,世间便不见杨家枪法之踪迹,正当世人感叹英雄早逝,承志无人之际,不想今日秀王帐下一员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小将,竟也怀此神技!思虑间赵仲谋欣喜不已。
赵瑗心想:“杨大哥当日来投之时,不曾表露身份,只说仰慕我秀王的威名,特来相投。我见他年轻文弱,又不喜言语,也就未加在意,只以常礼相待,虽然不曾亏待于他,却远远比不上对高大哥、徐大哥那般亲厚,不想他竟是无敌杨令公的后人!”心下大感惭愧。寻思:“但他身怀良技,却又何以不自报家门?我若知他是天波府杨家之后,又岂能让他屈居下位?”继而又想:“杨大哥胸怀大志一身傲骨,想来定是不屑以先祖余荫求官取禄;而杨家枪法绝技举手毙敌,平日比试切磋之时,又不便施展,致使他良技湮没至今。”
杨泉横枪立马,单骑站在两军阵前,凝目向金军大旗之下的金兀朮逼视。金兀朮心道:“这少年将军好生了得,竟似不在赵仲谋之下!”回顾左右问道:“谁敢上前交战?”二人应声而出,正是粘得克、粘得顿二将。金兀朮道:“二位将军小心应付,此战若胜,本王自当重赏。”粘氏兄弟二人答应一声,各挺狼牙棒,纵马来取杨泉。杨泉凝枪不动,立马静候二人到来。三将战未数合,粘得克便被杨泉一枪挑于马下,粘得顿自知不敌,急回马逃归本阵,杨泉也不纵马追赶,将手中长枪一挂,取过弓箭,一箭射去,正中粘得顿后心,粘得顿大叫一声,落马而死。宋军见杨泉举手杀死三将,不由得大声喝采,声势大振,金军不禁气为之夺。
金兀朮见已方连折三将,军威大挫,心下不由得暗自着急,深悔先前不听刘智升之言,当下转头向身侧刘智升道:“不听先生之言,致有三将之失,实乃本王之过也。然败势已成,事不可追,以先生之见,我军现在又当如何?”刘智升道:“此时交战不利,以在下之见,不若暂退,结营固守。赵瑗引信、衢、吉、衡、潭、鄂、江七州二十万之众星夜而来,急切之间车马粮草尽皆不得齐备,故而彼军急欲交战;而我军乃有备而来,车马齐备粮草充足,自当徐图缓进,不与宋军争一日之短长。再者,此地背靠大江,无险可守,又有我三十万大军虎视于前,宋军自绝归路,进退不得,已成骑虎之势,久必生变,到时赵瑗必能一战而擒。”金兀朮沉吟道:“我军南下以来,不曾与宋人大战,此时遭遇便即退军,于军心未免不利。依先生之计,他日纵然得胜,本王也必为东西二路军马所笑。”刘智升道:“战阵之中计输赢,不论进退,此战若胜我军便可长驱直入,大宋必为所破,成此大功,又有谁人敢笑王爷今日之儒?”
金兀朮沉吟未决,抬头向对面观望,见宋军阵中众军士士气虽盛,但尽皆羸弱,且人数虽众,但绝不似有二十万人般模样,心想:“赵瑗集荆楚之地十余万乌合之众前来拒前,诈称二十万,我二十八万大军今日若被他吓退,还叫我怎生再向南朝用兵?就不信我帐下的百练精兵竟会敌不过宋军的乌合之众!”当下不听刘智升之劝,下令全军开进,与宋军交战。
赵瑗亦传令进兵,两军大战,杀声震天,但见金军势众,宋军骁勇,胜败之机一时尚难分辨。赵仲谋、卓清与杨泉等数将立马赵瑗身侧,护卫主帅,静观战势之变。
激战了半个多时辰,赵仲谋见宋军在敌军数番冲击之下渐渐难以支持,阵势渐趋散乱,当下向赵瑗说道:“殿下,敌军势众,弟兄们抵挡不住了,还不令高大哥,徐兄弟出兵夹击么?”赵瑗摇摇头,道:“敌军锐气未失,此时若是传令出兵,胜负难料。”但眼见宋军确是难以抵敌,若是全线溃败,纵有伏兵亦无力挽回败局,当下赵瑗拔出腰间宝剑,高呼道:“众位兄弟,随我上阵杀敌!”一催坐下战马,单骑疾出。身侧赵仲谋、杨泉等人急忙纵马跟上。赵仲谋急道:“殿下乃三军统帅,坐镇中军,切不可轻出!”杨泉也道:“殿下身负万民之望,不容有失,请殿下速退,待末将上阵破敌!”赵瑗道:“值此危急之际我若再自惜其命不肯向前,此战必败!”言语间接连挥剑砍死数兵金兵。赵仲谋心知赵瑗心意已决,极难更改,当下向身侧卓清、杨泉二人道:“杨兄弟,清儿,你二人小心保护殿下,待我先行上前破敌!”言罢纵马疾进,枪挑剑砍连毙十数金兵,在赵瑗马前杀出一条血路。
宋军见主帅奋勇向前,无不拼死血战,一时与金军战了个旗鼓相当。金兀朮见赵瑗亲自上阵,不禁也大为佩服他的胆色,当下急调帐下精锐飞罴队前来。金军三十万人,铺天盖地,虽在平原开阔之地与宋军交战,却也有数万军士为前方自家军马所阻,不得在一线破敌,这飞罴队便是其中一旅。飞罴队原是金兀朮亲卫近军,武艺精湛兵甲尤良,乃是金军第一精税之师,此番南下以来,尚未接过一仗,此时忽闻主帅传唤,主将杰黛舒当即引五千军马飞奔而来。
金兀朮见杰黛舒赶到,提鞭向赵瑗一指,说道:“你若能生擒此人,本王愿在圣上面前力保,定叫你裂土封王!”杰黛舒不敢答应,大声道:“裂土封王末将万不敢作想,不过要擒这宋将,在末将看来却也如探囊取物一般!”当下振臂一呼,挺戟跃马,引五千军士,直向赵瑗扑来。
飞罴队勇猛非凡,宋军挡者立毙,只片刻之间,杰黛舒便已赶到赵瑗马前十余丈外。赵仲谋在赵瑗马前冲杀,不觉已与众人相距甚远,此时忽见金军阵中涌出这么一支劲旅,心下大为吃惊,急欲回马护卫赵瑗之时,已被众金兵阻隔。赵仲谋手中青釭剑一阵疾攻,横劈竖砍,于片刻之间杀死数十军士,欲图突围而出,不料这一队金军却勇悍非常,重胁之下尤自抵敌不退,不让赵仲谋向赵瑗等人靠近一步。赵仲谋大急,叫道:“杨兄弟,清儿,快护殿下后退!”却不料此时赵瑗和杨泉、卓清等人也已被这队金军所困,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境地。杨泉、卓清二人双枪飞舞,护卫在赵瑗左右两侧,眼见金军势如潮涌,先前自己身侧的军士也尽在片刻之间被敌军斩杀的斩杀,隔开的隔开,心下不由得大急,就连赵瑗也深悔先前恃勇轻进,以致为敌所困,心想若是自己为敌所擒,宋军二十万人,只怕将在此地全军覆没。
杰黛舒骤马赶来,举戟径取赵瑗,杨泉急提枪格挡,跟着枪头红缨一闪,疾向来人咽喉刺到。杰黛舒忙回戟自救,正感这一枪来势怪异极难招架之际,忽见对方长枪一收,荡开身侧一名军士劈向马后的一刀,顺势一划,已将那金兵一枪挑起,抛出三丈开外。杰黛舒见众军士围攻其侧,对方穷于应付,心下不禁大为得意,当下又是一戟直向赵瑗胸前刺到,杨泉一枪拔开,不料回枪自救不及,左腿已被一名金兵单刀砍中。杨泉大怒,反手一枪,从那金兵咽喉刺入,将他从头顶甩过,直飞出十余丈外。但便在此时,赵瑗右手长剑也已为杰黛舒画戟巨力打落,若不是卓清百忙之间,提枪疾攻杰黛舒小腹,迫他还戟自救,只怕赵瑗非受重伤不可。
赵瑗心下大急,暗想如此形势之下必难久持,若再无人前来救应,自己必为所擒。正自焦虑之际,忽听得西侧小山之后杀声大起,一彪军马自金军侧翼杀入,约有两万余人,当先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大字:岳!赵瑗等人无不大喜,心下却想:听说岳雷引兵北进,此时远在忻宁地界;岳雷其余兄弟远在云南,又尽皆年幼,却又从何处冒出这么一个岳家战将来?
这一路军马杀入立使形势易变,飞罴队在外围金军护卫之下虽不致以寡敌众,为生力军所欺,但先前以众凌寡之势却再难重见。赵仲谋遥见一将挺枪纵马,引数百军士急向赵瑗身侧赶到,护卫在赵、杨、卓三人身侧,正是承天寨下领兵大将施全!赵仲谋高叫道:“施大哥,幸好你及时赶到,要不然形势可就危险了!”心下大喜,暗想:“打着‘岳’家旗号,我倒是谁到了?原来是你这员岳家军中的老将!”施全一笑,说道:“秀王殿下为国御寇不远千里而来,我太行山承天寨人马近在只咫,又怎能不来?”言谈间连挑三员金兵。
杨泉见众军士皆是久历战阵的精兵,足堪与金军相匹敌,一时身侧再无金军滋挠,不由得精神大振,纵马疾向杰黛舒驰来,心想先前你有众军士相助,令我枪法未能尽得施展,在殿下面前大折威风,现在可要教你好好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当下手中长枪疾探,红缨颤动之下,分袭对方咽喉、右肩、前胸、小腹四处要害。杰黛舒先前早知此人厉害,只是仗着众军士相助有恃无恐,这才敢与抵敌,此时见杨泉前来交战早已慌了手脚,勉强提戟来迎,却只在一合之间,便被杨泉一枪刺中咽喉,挑于马下。
两军大战之际,宋军以弱挡强原居劣势,被金军飞罴队一冲,更呈败相,此时得承天寨二万生力军相助,顿时与金军战了个旗鼓相当。赵瑗见两军交战多时,已尽皆疲惫,当下传令摇旗吹号,命高彦、徐逍两军合力出击,夹击金军两冀。一时东西两面伏军尽起,高彦、徐逍各引军马而来,一时烟尘蔽日,杀声震天。
赵仲谋此时已回到赵瑗身侧,立马遥望,但见东面高彦横枪纵马,引数万军士疾冲而至,尤如大江决堤;西面徐逍一马当先,身后数百队连环战马奔腾向前,势若五牛冲阵。金军激战多时,疲惫已极,此时猝遇强敌,慌乱之际更不知当如何抵敌,尽皆四散败逃,溃不成军,金军众将高声呼喝亦难制止。金兀朮见徐逍率连环战马而来,不由得大怒,心想:“当日在朱仙镇外,此人曾以一杆钩镰枪率五千军士将我苦心经营多年的连环战马举手破去,为此我军中再无一人敢提‘连环马’三字,不想这‘连环马’我军不敢再用,却被这小子用来攻打我军,真是岂有此理!”继而又想:“我早知此人智勇过人,若为宋军所用,必为大患,先前便曾命栖霞六虎半路截杀于他。不料此人福泽深厚,六虎认错了人,阴差阳错撞上了赵仲谋那小子,结果尽数毙于他双爪之下。此人当日不除,致有我军今日之难!”
思虑之间,金军便已大败,金兀朮眼见东侧高彦一军如虎入羊群锐不可挡,西面徐逍率数百队连环甲马在金军阵中往来冲杀,所向披靡挡者立毙,金军死伤过半,心知此战已绝无胜算,急命众将引军后撤。赵瑗见金军败退,心下大喜,传令全军追击。
宋军乘势掩杀,金军又大败一阵,急退至望岳山下。此时金兀朮身侧只剩下千余残兵,被高彦、徐逍二将率兵四面围住,再无脱身之路。金兀朮情急之下,欲作困兽之斗,亲提朱雀斧,纵马来敌高彦。高彦轻笑一声,拔开朱雀斧,举手间,连出八枪,金兀朮穷于招架之际,却见高彦长枪一记横扫,已将他头顶金盔打落。金军三员小将见主帅危急,忙纵马赶来相助,却被徐逍半路截住,一枪一个,尽皆挑下马来。
金兀朮浑身冷汗直流,见了高彦这般神鬼难测的枪法,更不知当如何招架?高彦想起先前他与戒明二人一路相逼,害得自己妻子自刎而死,唯一的幼子也差点离散,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赵、卓二人相救,此时早不知埋骨何处了!念及前事,不由得心中激愤,出枪愈急。众人凝神注目之下,只见红缨闪动,高彦又是一枪疾探,径取对方咽喉、右胸、小腹三处要害,金兀朮朱雀斧回架,同时闪身疾躲,避过咽喉、小腹二处,眼见这右胸的一枪是说什么也躲不过去了。金兀朮正闭目待死,忽听“当”地一声轻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射在枪尖之上,将高彦这一枪荡了开去。
金兀朮、高彦二人急向来箭之处一看,却见徐逍立马提弓,微笑道:“高大哥,以小弟愚见,不如留下此人性命,待殿下发落吧?”高彦道:“徐兄弟说的是,是为兄僭越了!”当下长枪平伸在前,轻点在金兀朮右胸之上,凝枪不发。
高彦正欲叫军士将金兀朮拿下,忽见身前不远处军士纷纷趋退两旁,让出一条道路来,跟着便见赵瑗纵马与赵仲谋、卓清及杨泉、虞允文众将一起驰入。高彦道:“启禀殿下:末将幸不辱命,已擒得金兀朮在此,听凭殿下发落!”赵瑗纵马缓行数步,来到高彦身侧,凝目向金兀朮一望,只见这位金军统帅此时神情沮丧已极,头发散乱,早已不见了昔日威风八面的模样,心下略一沉思,说道:“高大哥,放了他。”众人一听,尤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齐向赵瑗投来疑问的目光。却听赵瑗说道:“今日且教大金国的平昌王爷见识见识我天朝上国的胸襟与胆略!”
众人一听,无不暗赞秀王胸襟广阔。高彦寻思:“平心而论,金兀朮实不愧是一位英雄,放眼当今天下也只有秀王殿下与韩、刘两位元帅等寥寥数人可与相比,休说他先前以寡敌众,席卷中华北国半壁江山的英雄旧事,单是千里求贤,南下招降自己一事,便足以令大宋历朝千百王侯黯然失色!若不是其人在金,各为其主之故,只怕自己早在他麾下听命调遣了。”继而又想:“先前只见殿下智谋过人、礼贤下士,不想其人之胸襟竟也如此广阔!看来我高彦还真是遇上百年难得的明主了!”
赵瑗长剑指处,众军士分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数尺宽的道路来,容他单骑通过。金兀朮满面羞惭,倒拖朱雀斧,低头纵马向北落荒而去。
赵瑗命人竖起降旗,金军但降者尽皆免死。重围之中,众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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