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飞雪教教主,而冷秋阳只是玄刀门的大弟子,身份自是低他一等的,所以他既没有起身,也没有让他上坐。
冷秋阳叹口气坐了下来,苦笑道:“如果说在这江湖之中还有一个人是我一点都不能够了解的,这个人无疑就是公孙羽。”
公孙羽也在笑:“哦?”
冷秋阳接道:“我若没有记错,十年前我带数万弟子征讨飞雪教时,西冥山下那一战的前锋就是你!”
公孙羽点头默认。
冷秋阳又叹道:“那时白羽楼新灭,飞雪教立足未稳,本应是最好的进攻时机,可那一战着实是我们败了。几万人马一路杀奔冥山都势如破竹,却只到得山脚下便再难寸进,最终刹羽而归,这不能不说是我始料未及的。然而那一战真正让我难忘的,却是你带领着两百弟子冲入我大军阵内,几进几出如入无人之境!也就是在那一战之后,我才真正下了退军的决心。所以,虽事隔十年我都不曾忘记公孙羽的大名,我总觉得你是个了不起的对手,而后来你能接掌飞雪教,就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
公孙羽苦笑道:“若非那一战中我立下奇功,又怎么能被师父封为大弟子,又如何能够走到今天?”
冷秋阳听得出,他的话语中是无尽的自嘲。他自然不会知道,当年公孙羽拼死一战,只是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小师妹而将满腔怒火送到了杀场上,其实也早就抱了一死之心的。如果他在那一战中死了,也许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烦恼。可他非但没有死,反而还立下了守卫西冥山的第一大奇功。
白羽楼曾立基千百年的西冥山恰恰又是很多武林正道人士心中的圣地,于是他当仁不让就成了后来飞雪教的教主。有人拼尽平生之力不可得的,他却只因心灰求死而全不情原地得到了,这着实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下人已将冷秋阳的碗筷添了上来,酒菜也已重新摆上。有飞雪教的弟子听得说是冷秋阳在此,早已纷纷提剑奔了进来。然见公孙羽正自与他对饮,一时都也不敢唐突,只在一边冷冷地看着。
公孙羽向冲进来的属下摆摆手道:“今日冷兄是客,你们不得无礼,都下去吧!”
教主的命令他们决不敢违拗的,尤其是在当着外人的面时。当下他们各自收了剑,急匆匆便从进来的小门退了出去。小院里一时间静得连轻风吹动鬓发的声音似都能听得到。
冷秋阳坦然道:“我的确没有高估飞雪教的能力。在我看来,一个门派是否强大,并不在于他有多少人马,而真正在于他手下的人马是否都绝对忠诚!”说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公孙羽也陪饮了一杯,淡淡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属下是否对你绝对忠诚,那还要看你是否对他们也绝对忠诚。就好像你要一个人尊重你,你就得先学会去尊重别人,这个道理都是一样的。”
冷秋阳看着公孙羽,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他忽然哈哈一笑道:“公孙羽就是公孙羽,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孙羽也笑道:“公孙羽本就是公孙羽,你本就应该相信你的眼睛。就好像冷秋阳本就是冷秋阳一样,谁也不会怀疑的。”
冷秋阳举起酒杯,微微点头道:“你可知我今晚来此所为何事?”
公孙羽也举起酒杯,笑道:“我怎会不知?你现在岂非正在做着你要来做的事?”
冷秋阳忍不住又笑了,他这一生已不知喝过了多少酒,会过了多少人,可真正能让他如此感兴趣的人,到现在为止怕是还只有公孙羽一个罢了。他笑着道:“不错,我就是为了来喝酒。其实喝酒也有很多种,或为喜或为悲,也有的只是为了说话。有酒的时候说话会更加方便,所以,我此次冒昧而来,就是为了与你喝这说话的酒。”
公孙羽没有说话,他正在喝酒。既然对方是要来说话的,那就让他先去说好了,这样才能更好的进入这场谈话的正题。
冷秋阳显然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接下来的第一句话他就已扣上正题:“如今的江湖,你我两派谁都奈何不得谁,这个我相信你应该承认。所以,我们之间是战是和也就干系到江湖的动乱与平定。你们一向是以名门正派自居的,这一点我玄刀门倒从未否认过。既然如此,贵派是不是该为天下无辜的苍生想想,他们究竟是希望战还是希望和?”
公孙羽又饮一杯,淡然道:“一时之动乱可换得长久之平定,反之,一时之平定终遗长久之动乱,我想取舍之间自有公论罢?”
冷秋阳的语气中颇有些不屑道:“我常听人言,以君子自诩者不应以小人之心度人,而以小人之心度人者,常常误人误己。不知公孙教主所见如何?”
公孙羽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仿佛无论什么事都已不能再激起他内心一丝的波波澜。他淡淡道:“我倒从不敢以君子自居,只因为我亲眼看见过当年以君子自居的白羽楼最终是落得了如何下场,我并不想让飞雪教也重蹈这个的覆辙!”
冷秋阳冷声道:“你错了,白羽楼就算是以君子自居,却也无君子之德行。他们仗着势强于我,一再相欺。本来两派多年前大战黄河之上后,便已定好和约隔河而治。谁知不过数年,白羽楼便公然派叶氏数千人马渡过黄河,进驻到渤海之滨。到后来河阳向东延海之地尽入他手,我们若还不动手,难道要等他们大军杀进我玄刀大殿时才可动手吗?”
公孙羽又喝了一杯酒,慢慢沉吟着,似在回味这酒中之意,良久才道:“此时与彼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强弱之势换了而已,一山终究是难容二虎的。从古至今在这片土地上不知兴起过多少势力,无论是秦与六国还是楚汉之争,再到后来的三国鼎立,谁不曾说过以和为贵,而又有谁真正能够做得到了?”
冷秋阳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公孙羽脸上那倔强的神色已经告诉他,他是绝不会妥协的。
却听公孙羽长长叹了口气,接道:“纵使现在两派能做到互不相侵,可后来人呢?我记得上官迟曾说过的一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江湖若要平定,只有一统!”
冷秋阳冷笑道:“一统?”
公孙羽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继续道:“不错,一统!楚汉之强大,终有一统之时,若无那腥风血雨的争霸之战,哪得后来的太平治世?如今的江湖也不过如此,或者是你死,或者是我亡,再或者……你我都得死!”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抬起头,冷冷地瞪视着冷秋阳。
冷秋阳笑不出了,从公孙羽那短短的几句话里,他听到的已不只是刻骨的仇恨,更多的是坚决,近乎顽固的坚决。他明白,任何一个人,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被杀后,那种仇恨都是刻骨铭心的,公孙羽更加不会忘却。所以,他这次来本也就没抱多少希望。能让他惊奇的只是公孙羽的平静,能跟自己最大的仇敌举杯共饮,阔论江湖,这份忍耐决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得到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到了对手之强大,比之当年的白羽楼楼主,后来的四海山庄庄主,甚或是公孙羽的师父前任飞雪教的教主都要强大。这种强大是很难被打败的,就算能杀死他,只怕也打不倒他!
冷秋阳长叹了口气道:“杀害上官迟的人应该又回到那间土地庙了,他现在对我们已没有什么用处,你随时可以派人去杀他报仇了。十五日东石山上咱们再会罢!”
公孙羽没有再说什么,举起杯,向冷秋阳微敬,一饮而尽。冷秋阳也起身举杯,一饮而尽,叹道:“酒已尽兴!”说完,转身便向院外走了出去。
酒杯还擎在空中,公孙羽看着空空的酒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正文 第十八章 人之走狗
在这个世上本就有这么一种人,他们背叛了自己的良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帮着别人做事。无论他们所帮的是什么人,要他们做的是什么事,他们都不理会,他们理会的只是别人能给他们多大的利益。在这种人眼里,根本没有什么道义可言,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干系。这种人,我们通常称其为走狗。
杨紫卢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走狗,十年前他背叛了白羽楼,勾结了玄刀门,只是因为玄刀门能给他更多的好处。当然,玄刀门也的确给了他好处,这十年来他能在四海山庄自成一派,又能让四海山庄在江湖中得以立足,这都是玄刀门相助的功劳。但有一句话我们不得不相信,走狗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飞鸟尽处良弓藏,狡兔死时走狗烹,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当宫成飞再次走进这间地室时,就看到了坐在一张破桌子前正自喝酒的杨紫卢!
杨紫卢还活着?
是的,他没有死。这一点上官迟在心中怀疑了三年,而公孙羽也怀疑了很久。他们的怀疑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上官迟后来也曾告诉过公孙羽,当年白清清能顺利地杀死四海山庄几百人,不只是因为她的武功高强,更因为她能使毒。她先在四海山庄的水源里下了毒,就连南宫召和杨紫卢这样的高手都没能察觉。当然,这样不易查觉的毒是毒不死人的,却可以抑制人的内息行转,使人发不出内力。最后她动手杀人时,南宫召和一干玄刀门弟子还是拼命反击的,以至于她险些丧命,幸得上官迟在关键时刻拼死为她挡了一刀。而那时,上官迟就有些怀疑了:同样都中了毒,南宫召还能反抗,自己的武功远不及南宫召却也尚能举身挡刀,而杨紫卢的武功之高甚至不在南宫召之下,怎会全无反抗便被一剑穿喉?直到数天前,他终于找到了这间破土地庙,并发现了这里的秘密时,才最终证实了他的顾虑——杨紫卢果然还活着!
宫成飞其实一直在暗中盯着公孙羽,他虽然不喜欢这个人,却也不太希望他在这时就被人杀死,毕竟他是白清清所爱的人,白清清又是为他而死的。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这是个很可笑的逻辑。其实在这个世上本就有很多逻辑是可笑的,而正是这些看似可笑的逻辑,才真真正正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去遵循并尊重的。当他在暗中听到冷秋阳告诉公孙羽,杀害上官迟的人又回到了这间破土地庙后,第二天一早,他便毫不停留地赶到了这里。
外面虽然正是朝阳初起,地室里却还是黑暗的,只有一盏油灯在发着光亮。灯光也是昏黄的,就像是墓穴里的长明灯。杨紫卢着实已老得不像话了,他的整颗脑袋就像一颗风干了的枣子,枯瘦的手足也如同几根插在身上的干柴。若非他还在喝着酒,宫成飞简直要以为他已是个死人。他真的很不明白,像杨紫卢这样一个半条命已入黄土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还在为玄刀门卖命?
其实他并不知道,在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是给别人做走狗的,这种人从一出生时似乎命运就被注定了,到任何时候都改变不了,就像狗永远都改不了吃屎一样。若不是明知这个人就是杀害上官迟的凶手,宫成飞简直都有些不忍下手了。
杨紫卢看见他进来,干瘪的老眼中露出一丝惊奇,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用那沙哑得如同锈铁磨在石头上般的声音问道:“你是来给上官迟报仇的?”
“是的!”宫成飞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嘿嘿,难得你能想到我还会回到这里来。”
宫成飞不屑道:“我没有想到,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
杨紫卢的眼神微敛,沉声道:“是谁?”
“冷秋阳!”
“咳咳,我早该想到的……”杨紫卢的声音忽又变得萧索,他怅然道:“从帮他们做事的那天起我就该想到,这个年轻人真的很不简单。可笑我这三年里还一直指望他能帮着我重新执掌四海山庄。”
宫成飞冷冷道:“可惜你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一把破刀而已,他利用你TF白羽楼,利用你控制四海山庄,甚至还利用你帮他杀人,帮他训练死士,帮他去做那些他自己不屑去做的卑鄙之事!如今你能做的都做完了,对他当然也就没什么用了。”
杨紫卢也冷笑道:“所以,他便将我的行藏透露给你们,让你们来顺便来除掉我?”
宫成飞默认。
杨紫卢又笑了,似乎笑得很开心,他笑着道:“可惜呀可惜,你们竟没看出来他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吗?如今那名震天下的临清一剑已不在,上官迟死了,白清清那丫头也死了……嘿嘿,不是我自负,此时的江湖中能杀我的人着实不多了,就算你们飞雪教能杀得了我,多少也是得付出些代价的。”
宫成飞从背上解下一个长条的包袱,包袱里有剑,白狐剑。他并没有打开包袱,而是径直走到杨紫卢对面坐了下去,将包袱放在案上。
杨紫卢的眼神中又闪过一丝惊异的神情,但还是冷冷道:“你莫不是想在我这里喝两杯?”
宫成飞脸上突然带着点邪邪的笑意,冷然道:“像你这种人的酒,只有狗才会去喝的,而我却是个人!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杨紫卢的老眼中闪过一道阴寒的光芒,他也嘿声笑道:“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我向来是有问必答的,而且知无不尽!”
宫成飞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开口问道:“我听人说起过四海山庄那一夜的惨变,很多人也都亲眼见到过你的尸体,你明明是被一剑穿喉的,却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杨紫卢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被一剑穿喉的人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多少还是要为自己留同几条后路的。早在当初背叛白羽楼时我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替身,养他多年就是为了让他替我挨那一剑。哼!白清清这臭丫头用那卑鄙的手段,在山庄的水源里下毒。虽然我也着了道儿,可在中毒后我还是及时查觉了,所以才能及时把替死鬼找出来,自己却从山庄下的密道里逃了出去。唉,三年了,我一直是个活着的死人,到如今既然大家都希望我出来,我想也是该出来重新见见天日的时候了。嘿嘿,不要忘了,我才是四海山庄的开山祖师,只要有我在一天,哼哼……”他的面色突然一寒,冷声道:“你们谁都别想收并四海山庄!”
宫成飞却没有在意他目光中所透出的森寒之意,只略一沉思,又问道:“据我所知,上官迟这些年一直与一个女子厮守在四海山庄,而且与这女子已早生情愫。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