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得出去,你也逃不了的。”
宫成飞好像并不在意,反问道:“你就不认为是我带来的人?”
那女子没有回答他,又转向窗外看去,良久才听她幽幽道:“三年了,还是有人能找了来……我已经多活了三年,上天对我也算不薄了。”
宫成飞虽没能看到她神情,却也听得出在她话语里所含的苦涩与凄凉。甚至连他都有些不忍了,不由地也长叹一声。
他这声长叹刚刚发出,徒然已见那女子的身形疾闪,瞬间已纵到他的面前,素手一挥便将他提了起来,叱声道:“走!”身子急纵,几个起落便带着宫成飞掠出阁楼外面。
外面月明星熙,两人还未着地,眼前数道寒光耀目,不知多少柄长剑已夹着风声刺了过来!
正文 第七章 夜光血影
上官迟等人赶到湖边时,天色已暗。公孙羽虽不明所以,然见上官迟的神色也已知事关紧要,便不多问。三人连同上官迟的几个属下撑一艘小舟就向湖心渡去。
一行人到得那岛上时,夜已入二更。几人赶上岸去,上官迟带路转过了几处丛林,不远处就已见得一片阁楼屋宇的废墟。
他们一边走一边借着熹微的光亮往地上看去,不由越看越是心惊!却见满地的血泥,横七竖八不知躺了多少具死尸。尸体死状极惨,有的甚至已被利器削作两截,血腥气弥漫得整个荒岛如同鬼窟。尸体都还微温,有的甚至还没死透,只剩得半个身子在地上微微颤动,形状说不出地骇人。饶是风临清这等久经生死的人,也不禁蹙眉道:“出手取命,毫不留情,这般手段当真匪夷所思!”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眺向远处,喃喃道:“这片荒岛却也是人间恶土,实不知这里的土地还要饮多少人的血才肯罢休!”
公孙羽神色间也是一阵黯然,关于这湖心岛上“极乐楼”的那段传说,他也久有耳闻的。
上官迟在前,余人随其后延着地上死尸向前找寻。公孙羽也不知为什么,每前行一步,心里便有一份难言的紧张。越到后来,地上的尸体死得惨状越发让人不忍目睹了,有的竟是被削去了半个脑袋,还有的是被从头到尾直劈成两半,脏腑流得满地都是!
天色更加暗了,上官迟俯下身摸索着地上的尸首继续向前找去,他的那几名手下已忍不住就要吐了出来。
公孙羽心下在颤抖:这是怎样的一种愤怒,怎样的一种绝望?在江湖的争斗仇杀中,杀人原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可杀人能杀到这般手段的,又有几个?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痉挛,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他这一吐,那几名跟在后面的人也大吐起来。风临清以长袖掩了口鼻,不住地摇头叹息。
上官迟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阵,终于颤声道:“她……还活着!”
公孙羽吐了好大一会儿,这才直起腰来问道:“谁?”
“白清清!”
小舟漂出了有里许的时候,湖面上追来的几人已经被白清清杀得干净。宫成飞眼看着她把最后那人的脑壳齐眉削去,脑浆四溅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嘴就向水里吐了出来。这一吐直把胃里能吐的东西都吐得干干净净,只差没把肠胃也一起吐掉了。他伸手掬了些湖水将口中秽物洗净了,才转身坐回船舱,只觉得肚里空荡荡的,竟似已三日不曾进食。
他喘息良久,再睁眼看时,却见白清清已抱膝坐在对面。剑已回鞘,那剑上竟不见一丝血迹。她把脸深深地埋在缕缕青丝之下,身子却如风雨中的秋叶,剧烈地颤抖着。
宫成飞担心她是受了伤,不禁探身上前问道:“你……你没事吧?”
白清清缓缓地抬起头,宫成飞这一看之下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那张本来清秀绝伦的容颜此时竟已变得惨白,白得简直就像被吸干了血了死尸!
她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宫成飞吓得直向后退,半个人已悬在水上。
良久,白清清重又低下了头,声音微微地颤抖着:“我又杀人了,我又杀人了……为什么?为什么……”当她问到最后一个“为什么”时,两行泪就流了下来。
直到此时宫成飞才发觉,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孤独的。无论是杀人魔也好,绝代佳人也罢,她始终都是孤独的。宫成飞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第一次从内心里生出了一丝悲悯,为她,也为自己。
也许只有孤独过的人才会明白,孤独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白清清把头又埋了回去,颤抖的娇躯在广阔的湖面上显得那么渺然无助。谁能想到,仅在先时的那一瞬间,多少生命已惨死在她剑下;谁又肯相信,那样地残酷得令人发指的杀戮,竟然就是出自她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云纱已被鲜血玷污,有几处粘在了她的身上,风吹得紧却也不能让其如先时那般飘舞自如,只在她身上拼命地挣扎着,似是不屈于那份羁绊。那一头青丝本是何其美丽的,此时也被那暗紫色的血污掩盖了所有的飘逸,只留下在风中撕扯着的那份凄冷与无助。
宫成飞看了有些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蹭过身去,鼓起勇气伸手碰了碰她露在外面的一条手臂——触手冰凉!他大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害怕,一手把她揽住,另一只手便忙着去探她鼻息。这一探之下才暗自吁了口气,只觉她的身子抖了抖,竟没有醒来。
秋夜易寒,湖面上的风更加冰冷。宫成飞只得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先时还觉她尤在颤抖不已,待到后来就渐渐止了,终于沉沉地睡去。
小舟就在水上漫无目的地漂泊着,因为夜黑难辨方向,也不知漂到了什么地方。宫成飞想着这一天的奇遇,不由轻叹了口气。白清清的身上已经不似先时那般冰冷,一张失了血色的面颊也恢复了几分红晕。宫成飞看着那张惊艳绝伦的容颜,那副娇柔瘦弱的身躯,心里想着:如果这天再也别亮起来,这小舟就在这水里永远漂流下去,自己就这样抱着她永远沉浸在这平静的醉心湖上,永远地离开那血腥的杀戮,永远离开那动荡的江湖,平平淡淡地过完此生——该有多好!
他的遐想没有持续多久,一阵阴凉的风掠过,小舟四下里的湖水突然变得激荡翻涌。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见四周的水面上刹时间掀起了无数道水墙,水势疾卷着冲天而起,直欲将小舟倾覆开去。宫成飞大惊,一手揽住白清清另一手急去拿桨稳住小舟。那冲天而起的水势带起无数道疾劲的水箭射向小舟,宫成飞只得用身子护住白清清,却觉被打中处火辣辣地痛。
他顾不得去闪躲,拼命撑住小舟,一时忙活得不可开交。却闻数声长啸声中,那几道冲天而起的水墙猛然间爆破开来,十余名黑衣男子在满天水阵里纵掠出来,一时间湖上竟似刮起一阵怪风,小舟被抛起数丈来高重又平平落下,险些被水面击得碎裂。宫成飞在小舟上连珠价叫苦,浑身上下已被那几人带起的水劲激打得七荤八素,又被这么猛得从空中摔下来,更是差点把骨头都架散了。
他正不知如何理会之际,那几声长啸已过,怪风顿息,湖面上的水势也渐渐平稳。待得稍稍回复了些平静,他才得隙向四下里看去,这一看不禁又吓了一跳!却见那十余名黑衣汉子已团团围定了小舟,这到不足为奇,奇就奇在他们都没有乘船,竟是徒步立在水面上!但见这些人只鞋底沾着水面,整个人就那样浮在水上,而且还在随着水的波动左右起伏摇摆着。若非亲眼所见他们的出现,亲耳听到他们的啸叫,宫成飞直欲以为这些人都是纸做的。眼见他们虽从水里冒出来,全身上下竟不见一处沾湿,长袍随风猎猎嘶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副择人而噬的神情。
当先一人嘿声怪叫道:“教主太多心了,把我们全都派了来,这女娃子早就不行了!嘿嘿……嘎!”
宫成飞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就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听到他那声笑更是不自禁地打了个突。他笑得难听倒也罢了,可笑着笑着却“嘎”地一声停住了,好似那笑声被人凭空用剪刀给狠狠地剪断了一般,让人觉得异常难受。
却听另一人怪声急叫道:“先杀了再说,撕碎他们!哈哈……”一双星眼好像饿狼见肉一般紧盯着宫成飞,直要扑上去把他给撕了。
宫成飞见他那满脸的兴奋,不知怎么心里竟生出一丝悲凉——这世上真的有那以噬他人性命为快的人!
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怪声叫道:“小兄弟,把那女娃子手里的剑拿过来给我们,我们就给你留个全尸,怎么样?”听他的口气委实已做出了最大让步,因为他们虽见白清清已昏死过去,却还是不敢冒然出手,否则以他们的性情断然不会跟宫成飞这般废话的。
宫成飞只觉一阵冷气吹得他浑身上下直打哆嗦:把剑给了他们才能留个全尸?***死都死了还在乎全尸不全尸?一股怒气顿时冲散了恐惧,他突然咧开嘴笑道:“只要你们把各自的脑袋削下来送给我,我这就把剑给你们。”他说这话时,左手似无意的已将那剑连鞘握在手里。
那个嘶哑的声音像是被人活生生撕了一般惨叫一声:“杀——”
原先要撕人的那人早已对眼前即将展开的残杀忍之不住了,听得那一声喊杀,直把整张脸都笑变了形,如获至宝般当先就冲了上来,两手一展间竟露出一副墨绿色尺余长的诡异铁爪。那两只铁爪如恶狼般直像宫成飞撕来,他的嘴里还兴奋莫名得大喊大叫着。
眼见那人足下划开一道水线,整个人就已扑了过来。宫成飞好像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听“叮”得一声锐响,只觉眼前一阵寒光纵横,那人的声音就真的如同被凭空剪断了一般噶然而止,整个人掠到离宫成飞面前不过三尺处时,“哗啦”一声便碎了开来,下馄炖般掉落到水里,只把一蓬鲜血溅了宫成飞满头满脸!
白清清不知何已站了起来,把宫成飞向身后一推,看着湖面上的黑衣人,冷冷道:“‘冥灵鬼爪’——白羽楼封在西冥山紫煞洞中的邪门功夫现在也被拿出来用了?”
“冥灵鬼爪”相传本为多年前一名动江湖的**所创,曾一度血洗中原武林。后来那魔头被白羽楼中一位前辈高人所灭,而他的一些武功秘籍被搜出后大多都烧毁了,却唯独那“冥灵鬼爪”留了下来。据那位前辈所言,这“冥灵鬼爪”如照谱上来练,练成后便噬血如命形同鬼魔。然而只要将其中一些行气的法门更改过后便可与常人无异,且功力更增,故而留了下来。但那前辈自己参研半生也未能将其改成,在他临终时便下令将之封入紫煞洞,言道日后若有奇人定能将之改成正宗绝技。不想直至白羽楼灭亡也没出现他所谓的那“奇人”。
却听那声音嘶哑的人已裂声道:“公孙教主有令,留下白狐剑,给你个全尸!”
宫成飞的面色变了,他一听得“白狐剑”三字,回眼便向白清清的剑上看去。果然在那如冰雕就的剑锷上赫然镌着两个古老的篆字,正是“白狐”!他先前也觉得这剑极为奇特,却又觉她的人更要比这剑奇特些,所以对她的人倒比对这把剑注意得多。他着实没有想到,她手中的这把剑竟然就是名振江湖千百年的白羽楼镇门神刃“白狐剑”!
白清清听到“公孙教主”四个字时,面色也不禁变了变,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恨声道:“公孙教主?是公孙羽吗?”
那人怪笑道:“那当然!除了公孙羽教主,还会有谁能让这绝世奇功再重现于世?嘿嘿……哈哈……”
白清清斩杀一人后就已觉察到,他们虽练就了这骇人听闻的武功,修为却还极短,以她的武功要杀他们固然不易,而要从他们手中逃脱却绝非不可能的。然而,当听得那人亲口说出是公孙羽派他们来的时,她只觉万念俱灰,竟再说不出话来。
十年相思终成泪,若早知如此,残生至此何益?
三年来,她一个人独自躲在湖心孤岛上,独守着孤独与寂寞,任由那绝代的风华一天天老去。她并不怕死,她只是还有一个未解开的心结——公孙羽。无论是爱,是恨,她都想知道,自己的这份爱或是这份恨,究竟是不是值得的。
来的人可以是假的,公孙羽教主之令也可以是假的,可这“冥灵鬼爪”呢?除了飞雪教的教主,还有谁能够把这封藏多年的武功再拿出来?她的人在颤抖,她手中的剑也在颤抖。
宫成飞只觉一股劲风袭面,刹时间湖面上再次掀起无数道水墙,呼啸着向他们压来。白清清好像没有看到这即将到来的可怕一击,依旧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劲风撕扯着她如瀑的长发,最前面那人的墨绿鬼爪已经刺到她面前不过数尺,恶毒的爪牙直向她水滴般的双眸抓了下去!宫成飞惊骇之余也顾不得去看袭向自己的那人离自己还有多远,一股无名的怒意冲上顶门,他破口大骂道:“你个贱人!公孙羽要你死,你就得睁着眼来等死吗?”
风更疾了。
白清清面前那人已沉浸在把她那双秀目爪得血肉模糊的快意之中,他的笑声更加撕裂,更加残忍!那撕裂的残忍的笑声中夹着宫成飞那一声怒气冲天的叱骂,白清清似是打了个激灵:“是啊,他要我死,我就必须死吗?”
——他要我死,我就必须死吗!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再次看到了当年家门惨变时的景象,那满地的鲜血,那惨死在眼前的亲人,那沾满血腥的魔掌,那孤独无助的小姑娘……这一切刹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别人可以杀我,为什么我就只能任由他人宰割?一个念头再次从她心底冒了出来——人欲杀我,我又何不杀人!
袭到她面前的那人见她迷茫的眼神里徒然间多了一丝让他这等人也心下一寒的光亮,紧接着,一道更强过他们所有人带起的劲风铺天盖地般袭卷开来。
杀气!
那人的笑声在那阵飓风旋起时突然变得凄厉,所有人都听到了他那近乎撕心裂肺的惨笑。他们都是噬血的魔,可那一声惨烈凄厉至极的笑让他们这些血魔也不由一阵抽搐!这才是杀气,令人发指的杀气,真正的杀气!在那冲天的杀气面前,他们总算真正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白清清出手了,那一出手就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生气都止住了,唯有那剑光,和那仿佛要冲破穹隆的杀气。什么是杀,这才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