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阙瞳真是个细心的人,连设个结界都能设出风向来。
将花瓶放好了以后,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去,阖上了门,转身抬头看见这里有一轮月色,朦朦胧胧的在头顶甚好。从前她一直嫌弃九重天实在太高,连月亮都被踩在了脚底下,不能像凡人一样一抬头便能看见月亮,现在,陨荆神殿上空有了一轮月亮,算不算圆了她多年的梦呢?
月色正好,她走到神池旁边坐下,月色像鸡蛋一样被打碎了弄在水里,稀里哗啦的一片,还能听见神池的水声,希希嘘嘘,格外清澈动人的声音。
她脱了鞋袜,将脚丫伸进了神池里面。说是神池,其实只是个幻象,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池子罢了,或者说,今天所看到的一切,除了他们这两个掉落在这里的人,其实一切都是虚妄的罢了,一旦酒阙瞳撤掉了结界,这里将会荡然无存。
脚上冰凉的感觉入骨,是如此真实的存在,她用手垫着头,看着迷蒙的月色,眼皮有些睁不开了。
朦朦胧胧中,忽然感觉到脚底有东西在窜来窜去,在脚上摩挲,好像是小鱼,却又好像听到很多东西在耳边低语,像极了嬉笑中的花妖和他们的伙伴们,在花丛中娇羞地笑着,有时候还玩起了捉迷藏。
梦里的东西太不真实,要不然她不会梦到浊然,他在她的额头低头吻了一下,化作一团烟雾陪在她身边,为她守夜,帮她赶走身边乱飞的小虫子,一会儿又给她讲很多他曾经听过的戏折子,平淡无奇又处处是幸福,在梦中,她拿着笔努力地急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只觉得他的气息越来越远,一直到她再也寻不到,身边再也没有一丝她的气息,她才在迷雾中醒过来,天边渐渐起了一层红晕,四处看去,一片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脚上泡得已经有些浮肿,而且冰冰冷冷的已经没有什么知觉,没有办法走回寝殿,只能在这里等到双腿有知觉了再说,顺便在这里看一会儿用幻境制造出来的日出。她在乌止山上得那一会儿,是趴在浊然的大腿上看日出的,那时候她未曾想到她会像今日这般想念浊然,因为她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失去浊然。
酒阙瞳说得对,其实自己本就不该忘记这段前尘往事,即使梦靥太多也好,可是毕竟有太多值得留恋的回忆。
又放空了一会儿,晓得酒阙瞳也差不多醒了,便穿好了鞋袜,转身去厨房。
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夏池虽然想正儿八经地做一顿菜出来,也需要一定的食材啊!可是这里可没什么肉,除了青菜就是野菜了,不过这也好,反正她算是佛门弟子,也不吃肉,只是酒阙瞳不吃肉伤口又怎么能好起来呢?她陷入了为难。
她只好走出殿门,走到神池旁边往池子里面看了半天,忽而开心地一笑,转身跑回殿里,将酒阙瞳供在高台上的一柄剑拿了出来,这应该是一把名剑,可惜没有弑神剑的魔力,也没有青霄剑的锋芒,但是能被供着就差不到哪里去。
那是自然地,父神当年交由他保管的剑,如传家宝一般,如果酒阙瞳醒来,发现她正拿着这把剑在水里插鱼,那伤口不又裂开了才对,所以夏池可没打算告诉他,连插鱼的地方都选在了比较偏僻的地方,提起裤脚脱下外衣找了个水浅的地方便跳了下去。
酒阙瞳果真醒来,见不到人还以为她寻到了什么法子破开了他的结界给跑出去了,便不安了一阵子,强撑着身子跑出来找,却在殿门的拐角处看见了这样一副样子的她,又惊讶又觉得好笑。
但也紧紧是躲在门后面看着而已,差点就为她插到一条鲜活的鱼儿要跑出去夸她了,但是其实她也实在笨得很,插了半天好像没什么战斗成果,自己那一身衣服却被弄了一身湿。这里的鱼儿,其实是他以前闲来无聊在七重天的池子上钓来的,一时吃不完就只好放在结界里面养着,钓了十三万年多,池子里的鱼儿应该不少了吧?
“啊!”的一声惨叫,酒阙瞳惊恐地跑出去,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夏池脚上滑了一下,整个人都摔在了水里,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酒阙瞳走到池子边四处寻找了一遍,才看到她一身狼狈相从水面上浮出来,衣服都紧紧贴着身体,头发还湿哒哒的流着水,整个人可以用落汤鸡来形容。
但是这么形容她是会生气的,因为她曾经因为这身羽毛和穆寰吵起来过,其实穆寰也本是夸她这身羽毛好看而已,可是两人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穆寰说的一句话最重伤她: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于是那天穆寰被她吐了一把火烧得连头发丝都不剩,好几天都是用布裹着头的。
想到这个,他忍不住一笑,刚好被她瞧见了,又被瞪了回去。
她说:“笑!让你笑!”
她提着长长的衣裙从水池里摸索到岸边来,却因为说话太认真又不小心踩到了水底一块比较光滑的石头,又一个跟头摔了进去,这回干脆连剑都不要了,直接扔了就上来,酒阙瞳很强忍着笑意给她搭了一把手,却被她一巴掌将手打开,爬上了岸来将湿哒哒的衣服理了理,岸边的石砖上渗了一小趟水。
酒阙瞳道:“佛家不是不杀生么?你今天想吃鱼?”
夏池边将裙角的水拧干边说:“鱼是给你吃的,不然这鬼地方饿我个十天八天有什么关系?”
花开往生 16
“哦?”酒阙瞳脸上泛起一阵好看的笑意,心情也顿时好了起来,说:“原来你那么关心我?”
夏池忽然抬头,做出一种无法再与他沟通的样子,尔后又平静道:“是啊!上神!快点好起来,将我从这里送出去!好么?”
虽然有点口是心非,但是酒阙瞳脸上还是有藏不住的笑意,说:“阿池你真是有心了,果真要给我做鱼来吃的话用钓的也可以,寝殿的门后面有两条鱼竿,你将它们拿来吧!”
夏池道:“可是我不会钓鱼!”
酒阙瞳眯了眯眼,道:“我教你。”
说罢,夏池便会意转身走回寝殿,酒阙瞳晓得她二愣子,又喊了她一声:“阿池!”
“什么?”她回过头来,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他眉眼迷离,满是宠溺,说:“记得把这身衣服换了!”夏池正诧异着他其实很关心自己,酒阙瞳也晓得她一定是觉得自己矫情了,想了想,便在后面又添了一句:“你病倒了谁来照顾我!”
好了!这就对了,这就是他的目的嘛!夏池觉得这就对了以后,白了他一眼,转身回去。
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另一身红色的着装,只是头发还没干,怀里抱着两条鱼竿像极了当年她跟着他一起上战场那时候的笨拙样子,虽然显得笨拙,但是还是很有用的,她不仅能打,而且很能扛挨打,十几个魔族的壮汉愣是打不过她,明明身上已经一道一道的伤口了,还是力大如牛,任凭酒阙瞳怎么吓她回去包扎伤口都没听,愣是坚持到了战斗结束的那一刻。
那一切,都是为了他,他从前不晓得一段爱情的力量是这般伟大的。
从战场回来,她自然又以这个为借口邀功,便是让他亲自为她上药,说些好听的话来哄她,自然,好听的话没说出来,酒阙瞳那时候还很生涩,亦或者说,很羞涩。
酒阙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说:“鱼饵呢?”
夏池迟疑了一阵,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反问道:“对啊,鱼饵呢?”
这里可没有现成的鱼饵,凤凰宫倒是有一些,不过他现在离开的话夏池肯定也会寻到离开的路子趁机钻出去,所以他是不可能为了一个鱼饵轻易让夏池溜出去的,他想了想,说:
“对面的丛林土地肥沃,应该能挖到不少蚯蚓,你去试试运气吧!”
“你这是在使唤我么?”夏池显然有点来气。
酒阙瞳想了想,转而说:“不好意思啊安已大师,在下现在有伤在身,腿脚不便,有劳大师挪动尊像到对面的山头,挖几条蚯蚓来作饵,如何?”
“哼!”这语气还差不多,夏池手里化出一把铁锹转身就走到对面。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农夫,将整片山都快翻遍了,山上的花草树木会感激她的翻土之情的,堂堂一个上神,梵镜的尊士,说得再难听一点也是个退伍的将士,怎么退休后还被遣来种田了?实在是有失颜面。
毕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这个陨荆神殿不是她当初的陨荆神殿,她此时若是一把火不慎把这里给拆了,那么很无疑,按照酒阙瞳的个性,他们接下来会在前方的那片曼珠沙华地里憩息,抬头不见低头见,要多浪漫有多浪漫,她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翻地吧!
半天,她用荷叶包裹着几条瘦不拉几的小蚯蚓过来了,当然,人在屋檐下也是有个限度的,刚才夏池就很嫌弃这些全身软黏黏的东西,要她将其穿成鱼饵,那是不可能的事,夏池也会用佛祖不杀生为借口,酒阙瞳也不奈何她,随手施了个法术就穿好了,将鱼饵甩进了远远地池子那头。
夏池看着他的样子很利落,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将鱼竿甩了出去。
美好的一天由此开始。
结界里的太阳渐渐高升,夏池对钓鱼实在是没什么经验,以前她在妒海钓人鱼纯粹是耍它们玩儿,如今这些鱼可不会因为你是大神就乖乖上钩,加上这些鱼都是上过酒阙瞳的勾一次的鱼儿,自然是要聪明一些的,所以在这里钓鱼已经是一件十分有耐力的活,很显然夏池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半天下来,酒阙瞳的两条鱼竿就钓了一条鱼,夏池在旁边蹲着赶小虫子赶了半天,总算循着个机会,将一条两根手指大的鱼拿到厨房里去了,留下酒阙瞳一个撑着把纸伞在原地坐着,像极了一座雕像,未束起的头发懒懒的垂至身后,连同身边的风景都一带映成了仙境。
夏池将鱼儿放到砧板上,先是对着它念了好几百次经文,念到小鱼儿终于因为缺水缺氧而僵硬,她才抡起刀,对着鱼肚子中间利落的一刀,鱼儿断成了两截,直接被夏池扔到了锅里煮。
她用涅槃之火将水烧开,所以锅里很快就翻滚起来,按照原来做饭的样子,改放的作料都放了,开了以后的火候也注意得很好,又拿着个勺子往糖水里面搅了搅,回头看看窗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将鱼儿出锅了。
像个平常人家的妇人一样,她凑到碗边闻了闻,似乎有一丁点腥味,听闻酒是最好的除腥利器,便从厨房里面搜出一点米酒,往里面倒了一点,再闻了闻,味道还是很怪。
算了,反正又不是她喝,便端着就出去了,小心翼翼地往池子旁边走,抬头发现池子边人影已经不见,伞和鱼竿都还好好的在那里。
夏池心凉了大半,亏她还那么尽心尽力地在厨房忙和了半天,他不会是自己一个人溜出结界将她一个人锁在这里吧?她将鱼汤放下,走到池子边缘找了一会儿,也不见人的踪影,也懒得再找,直接蹲在旁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脸上平淡无奇,可是为什么有一点点小失落呢?
叹了口气,正打算要起来,发现水里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像是一张脸,待她认真一看又沉了下去,她只好向前倾往下看了点,那张别致的脸孔才渐渐的凑近了,然后与她越来越近,最后干脆钻出水面上来了,将夏池吓得往后踉跄的坐在地上。
花开往生 17
酒阙瞳面对着她湿哒哒的站在她面前,还有大半的身子浸泡在水里,那双蓝色的眸子在对着她吐着迷人的湿气,他眉头微微凸起,每一根眉毛都像是经过精挑细选才选好了它们应该呆的地方,坐落别致。他的下巴还滴着水,嘴角微微挽起一抹笑意,极其轻揉地唤了一句:
“阿池!你在找我么?”
夏池说:“你躲在下面做什么?”
酒阙瞳看了脚下一眼,说:“戏水啊!”再看了一眼她现在的样子,又想起她刚才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担心我不见了?”
“我当然担心你一个人跑了!”夏池收拾好仪容,理直气壮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果然有一种气势。
酒阙瞳抬着眸子看她其实也不失其实,缓慢道:“你承认吧其实你就是担心失去我!”
夏池觉得他再这么不正经地跟她说话她就不跟他说话了,酒阙瞳其实也不打算在语言上调戏她了,对着他伸出一只手,道:
“拉我上去!”
夏池迟疑地看了这只手一眼,骨节分明且那样消瘦,从前布满老茧的一只手也能脱胎换骨般露出女孩子那样嫩滑的肌肤,看来他老人家这几年在凤凰宫享了不少清福,过得真是不错。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心里便有一丝淡淡的苦涩,像极了莲子的那颗心,包含着那样的苦涩,流露着那样平滑的外表。
她便不再理他,转身而走,却又听身后“哗啦”一声,她急忙转回头来,看到酒阙瞳整个人直接往身后躺倒,水面上还露出一些白色的布绸来。她只得跳进去,将他从水里捞起来时,他因为伤口裂开,胸口有一片鲜红的血迹。夏池一把火道:
“你若是真的想死,把我送出去再死可好?”
酒阙瞳眯着眼睛笑了一笑,平静道:“我才不想死,我只是想闹一闹脾气,我记得你说过,长得好看的人都有资格闹一闹脾气的,以前你可没少闹过,现在我就闹一闹,也不行么?”
夏池简直无奈了,抱着他的腰往池子上面走,说:“别闹了,还受着伤呢!”
他回头看她,说:“夏池,你关心我么?”
“不关心!”夏池根本没打算正经回答他问题,只晓得扶他回屋里将衣服给换了,其实不回屋里也是可以的,因为这里除了他们就没别人,只是习惯而已,夏池今天已经换了两套衣服了,大概是被水泡过,心情反而没有那么糟糕,但是换了衣服走到酒阙瞳寝殿的时候,发现他还没把衣服换掉,因为那时候是从背后将他身体刺穿的,所以他现在全身都像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一样,有些渗人的红。
夏池走过去,抱起旁边的衣服递给他,道:“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了?”
“这叫爱屋及乌啊!要不然以后我也穿红色的衣服好不好?”他抬起头对她撒了个娇,夏池全身上下抖了抖,不再跟他斗嘴,说:
“快把湿衣服脱下来!”
酒阙瞳不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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