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我完全失去了知觉,然后,我竟然站着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发现我仍然屹立着不倒,突生一丝喜悦。
12个小时后,我终于到达了北京站。我提了一下肩上背包的带子,抬头看向天空。天灰蒙蒙的,视野不是那么开阔。我放下行李包,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褶皱的烟,然后点燃它。我抽了两口,忽然想到我这种样子一定很猥琐,由于当时光线很暗,好像特意用冷色调渲染一下似的。然后我笑了,却给烟呛了一下。我咳嗽起来,连着整个身体都颤动着。我弯下腰,然后蹲在地上。
头顶的云层很厚,阳光穿透的有些吃力。而当它穿透云层再照射到人的身上,热力已退减了许多。
2月7日是艺术学校报名的最后一天,下午,我匆匆地报了名,然后,在学院附近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了下来。我住的这家是地下室旅馆,一间单人间35元每天。房间连台电视都没有,我问老板,这怎么没有电视啊?
她说,你要电视也行,得再加20元钱每天。我急忙说,那就算了吧。
2月9号,艺术学校初试,那是一场笔试。下午一点半,几千号人在学院办公楼前集合,然后,大家按考号排列整齐,由工作人员带进了考场。我那考场在学院的地下室。当时我在队伍里走着,有个人拍了我后背一下,我回过头,异常惊讶地喊道,吴梅。
她笑了笑,说,考完试电影学院大门口等,不见不散。
我笑着点点头。
“你考得怎样?”吴梅点燃一支烟问。
“不知道,那什么狗屁题目,什么‘情人节’。我提前1小时交的卷。”我盯住她,发现她的变化不是很大,和去年几乎一个模样。
她说,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我想了很久,现在我来考表演。够牛逼吧?
我笑了笑。
“你现在住哪?”她掏出手机看了看,问。
我和吴梅在蓟门公园里漫步,我们说了许多话。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我说,哎,不是去你住的地方的吗,怎么在这里转悠啊。
我说,过了这个小桥,再往前走就到了。ZEi8。Com电子书
噢。她笑着说。
吴梅让我和她合租,因为地下室里有一个双人间有电视才50块一天。她说这样我们每人才25块钱,这比一个人住单间便宜10块钱一天。我想,人只要思想干净,立的正,不需要担心其他的。我答应了她的提议。
我说:“你知道吗,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都有些不敢相信。”
“是不敢相信我会来考试,是吗?”
“是的。”我坦白说。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那次被你说的我思考了点东西,我见电视的女人也不比我漂亮啊,比如那个什么淇的,演艺圈里的妓女有人追捧,还有社会地位,不就脱光个衣服和男人做爱吗?我想我吴梅也能演。所以我就来了。”
我差点没笑翻,她一语道破当今的娱乐圈。我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为了我来的呢,哈哈。
“真的啊。”她翻过身,趴在了床上,手托着腮晃着大腿,说,“我还是真为你而来的,因为我给你生了个儿子。”
“什么?”我吓得跳了起来,站在了地上。吴梅“噗嗤”地笑道:“真,哈哈,真,哈哈,没想到你这么大的反应,哈哈。”她笑的在床上打起了滚。我傻站在那里,身上就像淋过雨一样,大汗淋漓,突然感觉特别冷,哆嗦不止。
“跟你开玩笑的,傻瓜!”
“操,这能开玩笑吗,搞不好要出人命的,真是的。”
那天,发初试榜,我焦急地站在放榜处观望,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我被淘汰了。我竟然没有闯过初试。那一刻,天是阴的,云很厚重,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给一股强大力量压着,透不过气来。
我回到了住处,忽然坐立不安了,总觉得失去了重心。我担心自己就快死掉了。我坐在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是抱着头坐在床上。然后,我哭了,可是又不敢哭出声音,那压抑的感觉使我胸口堵得难受,心很疼。然后,吴梅回来了,她贴着我坐了下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想哭就哭出来吧。”她抚摸着我的后背,像哄儿子一样的说。
“我不会哭的,不会的。”我推开她,拼命地摇着头。
“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不要把那根弦绷得太紧,那样你迟早会崩溃的。你知道吗?”她抓住我的肩膀。
“我不服气,不服气。”我推开她,拼命地厮吼,完全失去控制地乱跳。吴梅看着我,她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我哭了,肩膀抽动不止。我乱跳着,手舞足蹈的,一个劲的发泄。我真的压抑了太久了,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只是一个懦弱的家伙,所以,以前连正当的发泄,我都怕引起别人对我的不满。而就在这一刻我完全释放开了,肆无忌惮的,从来没尝试过这样,只觉得心里十分痛快。发泄完了,我瘫坐在地上不动了。吴梅走过来抱住了我,她说,你不要紧吧。
“我真的行吗?我现在已经越来越迷茫了,我什么都没有,原来我还认为我是有才华的,哈,什么狗屁才华,别人都不能肯定,我只是一个废物,一个废物啊。”
“别这么说,才华这东西时不需要什么狗屁肯定的,做你想做的就好。”
“都不被他们肯定,我又哪来勇气做我想做的。”
“难道你做事是做给别人看的吗,干吗不做自己要的东西。”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现在没资本了,这资本包括能让我家里人认同的,愿意支持我的,那种对我能力的信任;还包括我的资金,钱,钱啊。没有钱,我能干什么?”
她坐了下来,理了理头发,面无表情的说,那就放弃,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完全可以选择放弃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整个睡在了地上,宛如一滩烂泥一样。我心里很害怕,真的,这么多年来,我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我不行了,没这能力,我不愿意接受,不甘心接受。
我说,你怎么样?
吴梅说,我到3试了。
我笑了笑,说,这玩笑开的太大了。
那天,买到回南京的车票,我就用身上的钱去大吃了一顿。我喝了许多的酒,当时我看着眼前的美食,产生了想哭的冲动。而在这之前,我在北京整整吃了一个星期的方便面。
吃完饭,我的头奇痒无比,都被我抓出血来了。然后我走进了一家小美发店,进门我就大声问,干洗头多少钱?
一个有三十好几的女人回答说,10块。
我羞涩的说,干洗头。
然后,那女人手法熟练的在我头上操练起来。她问我说,你有女朋友吗?
我笑笑不答。
她又说,你心情不好啊,是不是失恋啦?
我说,不是。
她诡异的笑了一下,说,出来玩就开心点啊,把所有烦恼的事都丢了,待会我帮你敲敲背,不就是女人吗?
我尴尬的说,我是学生。
她笑说,学生怎么了,现在大学生也疯狂。
我笑了笑。
她说,哎,要玩吗?
正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一个大约六岁的小孩,他冲着女人说,妈妈,宝宝肚子饿了。女人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尴尬。然后,她对小孩说,宝宝乖,妈妈做完生意就带宝宝去吃东西好吗。
小孩失望地“嗷”了一声,很乖巧的走开了。女人回过头看着我,勉强笑了一下,说,我儿子今年刚六岁。我也有点不好意思的应和了她一句。她又说,怎么样老板,要玩吗?
我说,你儿子很可爱啊。我有个朋友,本来他也可能有一个像你儿子一样可爱的小孩的,可是,女方问他要房子,我那朋友因为买不起房子,后来那小孩就没了。我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
是吗?女人说,我在北京谋生活很苦,刚来时总是上顿吃饱下顿没着落,可是只要我看见宝宝,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我望着女人,她的脸上充满着幸福的光芒,她欣慰地望着门外玩耍的小孩。我想,可能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讲出的话的意图。而这些话是毫无目的性的。
我也望着小孩,他回过脸看着他的妈妈,和一个陌生人,然后冲我们天真的笑了笑。女人回过头,低下头,轻声说,老板,要玩吗?
我说,啊,噢,你做一次多少钱。
女人抬起头,笑着说,150块,老板放心,我有健康证的。她说完就匆匆跑进了里屋。
我掏出150元,走出去,塞给了小孩。小孩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我。然后我拍了拍他的头,离开了。
我走在大街上,周围依然灯红酒绿,充满了大都市的气息。来来往往的车辆,一座座高楼,绘制出了这个城市的繁华,也许我们会很容易遗忘掉某个肮脏的角落,遗忘掉那里的污浊与不堪。我不知道是我们这些人遗忘了生活的尊严,还是尊严遗忘了我们。可是,这个时代还在发展,人还得活下去——
这时,我回过头朝刚才那个洗头房的方向望去,忽然想起了贾樟柯导演的一句话:当一个社会急匆匆往前赶路的时候,不能因为要往前走,就忽视那个被你撞倒的人。
吴梅拿到电影学院文考通知单的时候,我坐上了回南京的火车。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只有我尴尬的生活还在继续,我还活着,而且,必须活着。我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干了,也不想回学校。我很累,真的很累,源自身心上的。
乐悦跑到我家来找我,她进门就大声喊,梁浩然,你个大坏蛋,你不打算考南音里了吗?
我说,不是啊。
她说,你跟我走吧,我妈请你吃饭。然后,乐悦看着马路上,乐阿姨从车窗伸出头,朝我笑了笑。我向她点点头。
路上我和乐悦没有说话,乐悦只是不停地和她妈妈聊着。我没仔细听内容,一直傻望着乐悦。乐悦的衣着开始走成熟路线了,穿着一条兰花长裙,脸上添了装,显得更加白皙。她笑得还是那么可爱。
车开到一家叫圈圈的饭店,乐阿姨说,你们两个先去订个包间吧,我去找地方把车停好。
乐悦有点兴奋,欢蹦乱跳的。我打击她说,你这么高兴干吗,又不是你的订婚酒。乐悦红着脸说,你讨厌。我领着她走进圈圈饭店,服务小姐迎上来问我,你们几个人啊?
我说,甭管几个人,来个包间吧。
服务小姐微笑着说,是请南音的老师吃饭吧,所有考学的学生都在我们这请客的。我红着脸说,不是,是相亲。我讨厌靠人际关系考学,请客、送礼更让我觉得是侮辱。服务小姐看了我身旁的乐悦一眼,露出吃惊的表情。乐悦则小脸羞得通红,偷偷掐了我一下。我忍住痛苦,对服务小姐说:“要带窗的房间。”
服务小姐收回惊讶,和蔼地说:“我们这包间有个最低消费,不足四百元也按四百算,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请跟我来吧。”
我想反正又不是老子花钱,多少钱与我何干。我说,你带路吧。
乐悦见服务小姐走了,绷着脸对我说,相你个大头鬼,你这个大坏蛋。我一边看菜单,一边摆弄手机说:“你妈来了没有,你去看看吧。”
乐悦嘟着小嘴,一副气臌臌的样子。她说,你不能去看吗。我笑着说,好啦,大小姐别生气,我去就我去,所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乐悦“噗嗤”笑道:“算你识时务。”
乐阿姨是和一个中年女人、一个中年男人一齐走进来的。刚才那服务小姐拿来菜单,帮我们点菜。她显然认识乐阿姨他们,和他们寒暄几句后,即用一种讨厌的眼神看我,嘴角还露出一丝怪笑。
乐悦凑近我轻声说,我妈是南音的老师。
我大窘当场。那个和乐阿姨一道来的秃顶男人看着我说:“这个男孩是?”
乐阿姨笑着说,噢,我的一个亲戚。秃顶男人“噢”了一句。他又问,他在哪上学啊。
我有些尴尬,低下头了。乐悦说,他正在读高三。
“你高考能考多少分啊?”秃顶男人又问。
我听到这话,险些把喝进嘴里的茶全都喷出来。我被呛得直咳嗽。乐悦立刻代我答道,250分。
秃顶男人和中年女人听了都大皱眉头。我还在咳嗽。乐阿姨看我和乐悦一眼,也有点不自然了。我恨不得给秃顶男人一巴掌。我瞪了乐悦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才是二百五。乐悦则偷笑。
秃顶男人似乎意识到,刚才的问话使乐阿姨也有些难堪。他弥补说,没事,现在好好学学艺术专业,也能考进我们学院的。
乐阿姨说,浩然,还不谢谢刘副院长。
显然,我没能看出这个其貌不扬的秃顶贵为副院长,这时给乐阿姨道破了此人的身份,倒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然后,大家又扯了些无聊的话,话题都是围绕怎么帮我考学的事。我在想,像这样的考学,好与坏有标准吗?在很大程度上,这种艺术类考学中,好,就代表你有过硬的人际关系,有过硬的金钱支持。因为,你行与不行都在于这些老师的一句话,这就好像冯巩和牛群的相声里的一副对联所说的,上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下联:“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不服不行”。我不敢恭维。
刘秃顶说:“乐老师知道秦老师最近的事吗?”
中年女人抢先说:“怎么不知道,他最近又想出新花样拍院长的马屁了。”她似乎对这个秦老师恨得咬牙切齿,言语间透露出不友善。乐阿姨也不齿地说,他应该叫做院长的代言人。
“乐老师这句话倒极其恰当,反正在院长面前,好的都是他的,坏的总是我们的。”
我不愿再听下去,很讨厌在别人背后搬弄是非。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笑,像刘秃顶这样不知所谓的人,他们能够决定你一生的发展,甚至影响到你一生的信念方向。还有就是,你不得不感慨,一个小小的学院里,老师间就有众多派别之争。乐悦凑到我耳边说:“苏娜和姓秦的关系暧昧,这样才得到去日本的名额的。”
我愤怒地嚷道,你说什么。
乐悦不再说话,其他人都吃惊地望着我。刘秃顶似乎听不惯我这种语气,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大声说话,没礼数。乐阿姨也大皱眉头。乐悦低下头,咬住嘴唇。中年女人打圆场说,现在小孩脾气都有些暴躁,没事的。
我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各位长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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