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蔓问:“菜画?”
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伍小辉跟她解释,就是临摹那些名画,因为就跟种菜卖菜似的,所以叫做菜画。
伍小辉说:“我不想画那些,我又不是为了挣钱来北京的。如果要挣钱,那我还不如回去教书呢。”
杨蔓支持她,说:“是啊,其实我喜欢你的这些画,你的这些画看着都让人觉得很青春呢,这么有生机。如果把这画挂到房间里,房间也会很漂亮的。”
伍小辉说:“可他们都说,这没冲击力。没冲击力就等于什么都没有。”
杨蔓很明白那些人的这种说法。这种平和的画面如何能和那些愤怒的、血淋淋的、大批判的画面相比。在画展上,人们完全看不到平和的东西。
杨蔓安慰伍小辉,说:“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他们需要能把他们吓着的东西。”
两人越谈越深,伍小辉看窗前的杨蔓,正处于背光,阳光把她勾勒出一个金色的轮廓,伍小辉觉得杨蔓有种不可思议的敏锐,她觉得她就像一个精灵似的。
杨蔓问伍小辉:“你是甘肃人,怎么会对植物这么感兴趣?人们最喜欢的东西应该跟童年经历有关啊。”
伍小辉很惊讶杨蔓的洞察力,她说:“是啊,我们那儿植物最少了,所以我同学才不会喜欢这种绿油油的东西,他们一般就会喜欢大山沟壑什么的。我家有点特殊,我家在公园里,因为我爸妈是公园管理处的。我们那儿的公园你们南方人看了一定会笑的,你们会说,那么少的植物还叫公园?可我们住在那儿就已经非常满足了。特别我爸,他不仅是个园丁,他是个真正热爱植物的园丁,他在苗圃里搞各种植物培育,从小就教我认各种植物。我们那儿天气不好,很多植物在我们那儿根本长不了。所以他就把好多植物放到房间里,放到暖房里,我们家里也跟他的花房一样,经常被他加温加湿,家里也有好多绿色的植物。他还是抱怨,因为好多植物长是长了,可就开不了花。但我很喜欢,我就喜欢那一盆盆的特别旺盛的绿色。所以从小我就喜欢画这些植物,我觉得我对它们有感觉。”
第55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7)
从杨蔓的角度看木凳上的伍小辉正沐浴在阳光中,杨蔓心里觉得,伍小辉就很像一株饱满的植物,枝叶蓬勃。伍小辉的经济状况好像还不如自己呢,但她要承担好多东西,还得承担男朋友。她真是有力量!在杨蔓看来,伍小辉那种微微有点丰满的样子,就像是个小母亲的样子,她身上有着自己不具备的东西。因此,杨蔓也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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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聊了很久,还是伍小辉想起来,说:“哎,他们不会还等着我们买菜吧?”于是她们匆匆赶到沈佑彬的画室。
沈佑彬和黄樯正一人捧了本书在看,一看她们来了,黄樯就抱怨伍小辉,说:“怎么这么久啊,你那几张画能看这么久啊?”伍小辉只是笑笑。杨蔓接口说:“小辉的画耐看,所以看得久啊。我们去买菜吧!”
黄樯说:“不用你去,你在这儿看大哥的画吧,我们去买就行了。要买些什么,快快报上来。”
沈佑彬笑着说:“这时间了,哪儿还有什么可挑的,你们赶紧去买吧,有什么买什么。小辉,这钱拿着买菜。”
黄樯和伍小辉刚刚出去,沈佑彬忽然看见桌上还放着刚才递给小辉的那些钱,赶紧又追了出去。
杨蔓打量着沈佑彬的画室,沈佑彬的画室比伍小辉的大太多了。高大、宽敞,采光很好,画室旁还有间小屋,是卧室,另有间狭长的厨房和卫生间。这几间大小不均的房子合围成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虽然很小,几乎就只剩下屋檐,但毕竟是独门独户,一切俱全啊。
杨蔓对沈佑彬的院子充满了羡慕。
沈佑彬回来,说:“跟他们走岔道了,追了半天才找到。怎么样,你看得怎么样?”
杨蔓说:“我对画没一点鉴赏能力,我得等你回来跟我讲啊。我现在正欣赏你的房子呢,这个我看得懂。”
沈佑彬哈哈笑道:“你这么打击我,我的画不如我住的地方?”
杨蔓其实刚才看了一下沈佑彬的画,墙脚那儿有好些叠靠在一起的油画,画面都黑糊糊的。房间里摆开的一些画,是一些东西拼贴在油画布上,乱七八糟的,说不清是些什么,有些什么意味。杨蔓看不明白。
但似乎沈佑彬一点不计较杨蔓能不能看懂他的画。他只是简单地说,墙脚那儿是以前的,墙上挂的是现在的。
杨蔓又仔细地翻看了一下以前的。沈佑彬看她有兴趣,便去一幅幅拿出来,展示给她看。接着又把画室的厚窗帘拉上,打开了日光灯。
杨蔓这下看清楚了。那些暗色的画,有很多影像是藏在阴影里的。有些人的面孔,有些静物,像鱼啊,牛头啊之类的东西。杨蔓说:“沈大哥,你这些真有意思啊!虽然隐在黑暗里,但别有意味,我喜欢你画的有人脸的这几张,感觉我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凉飕飕的。你的写实功夫真是不错啊。怎么现在的不一样了?”
第56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8)
沈佑彬说:“现在靠写实是不行了,得找到一个表达的符号。你要让别人明白你、知道你、关注你,就必须有个自己独特的符号,要是民族的又要是时代的。要走出去,没办法啊。”
他带杨蔓看他现在的画,那画面上凌乱拼贴着有编着的发辫,有拉开的避孕套,有一些抽象的东西……
他还是给杨蔓解释着,杨蔓却心不在焉,眼睛不想往画面上看,她觉得画面真是恶心。她忽然问沈佑彬:“小辉他们经济紧张吧?我看你刚才非要把买菜的钱给他们送去。”
沈佑彬说:“这画家村的人很难说有谁经济不紧张。大家都是有钱就花,没钱就到处蹭蹭躲躲,所以这儿的房东经常到处追债。画家有时能卖掉张画,还是能支撑一段,如果一直卖不掉画就麻烦了。像黄樯那样的诗人就更麻烦,基本就没有经济来源。小辉很不容易,在学校办了停薪留职,就靠以前的积蓄和家里每月给的一点钱,在这儿苦撑着。一直问家里拿钱,家里就担心了,所以她现在就让家里少寄钱,说自己的画已经开始能卖了。其实她真是不适合这里,女孩子来吃这苦有点不值。她的画就走学院派道路就行了,在这儿要混出来也很困难。”
杨蔓说:“是啊,女孩子的画没有那种冲击力。”
沈佑彬说:“其实整个北京,都不适合女孩,这北京满大街上走的都是什么啊?”
杨蔓不明白:“什么?”
沈佑彬说:“两条腿的野兽啊!到北京来混的,都是‘凶猛动物’。”
杨蔓嘻嘻笑着说:“有道理,有道理。但这样说来,我也得回家了。”
沈佑彬说:“是啊,好好的女孩儿,回去嫁个好人家,在北京呆着,不被人吃,也可能会变野兽呢。”
两人正说着,伍小辉和黄樯回来了。
黄樯说:“这菜也太差了,看来我们的满汉全席只能降低标准了。”
杨蔓一看,只有一个大白菜,一点猪肉,再加上土豆啊藕啊豆芽啊。菜的品种真是太单调了。
沈佑彬说:“不错了。早上去买还不是只有这些。”
然后每个人就着这些菜开始下厨。
杨蔓要做个糖醋藕,沈佑彬做的是白菜沙拉,黄樯要推荐一个最乡土、最原生态、最环保吃法,即土豆煮熟了,再沾点盐吃。小辉做的是大菜,即把没用完的菜加上猪肉,一锅煮了,做一个“洁本佛跳墙”。小辉还得意地说:“这是黄樯给命的名。”
杨蔓悄悄拉着小辉,让小辉领她出门去买了些啤酒回来。
杨蔓对这里的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她喜欢这些人,他们的生活比她的艰苦多了,可他们相亲相爱,像生活在理想的王国。杨蔓被这种气氛感染着,想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第57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9)
啤酒买回来,他们也不见外,高兴地接过去。沈佑彬找了几个杯子出来,小辉自觉地就接过去清洗。
一顿丰盛的晚餐开始了。
小辉做的那个大菜,因为锅当时被煮土豆占住了,就改用脸盆煮了一盆,直接把脸盆就端上了桌。
这些菜虽然简单,可他们互相吹捧,真觉得吃得像山珍海味一样。黄樯更是发挥他诗人的天分,从每个菜的原料、刀功、火候乃至文化传承等等,都讲得天花乱坠。大家喝酒、吃菜,十分高兴,最后一致认为黄樯的话才是最好的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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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闹到十二点了,伍小辉提出散场。小辉说:“蔓蔓跟我回去住,黄樯和沈大哥住吧。”黄樯首先反对,说:“你们两个住太浪费了吧,我跟大哥住也太浪费了。”小辉笑着骂了声黄樯。黄樯说:“反正我不能跟男人睡一块。”小辉说:“蔓蔓去我画室那边肯定会害怕的。”
沈佑彬说:“我能提出的办法就是,今天大家都睡一块吧。我们继续玩,谁困了谁先睡。我这儿反正能住下。”
小辉赶忙说好:“对了,大哥上次捡的那两个床垫拼在一起正好能睡四个人呢。”
小辉跟杨蔓解释,沈佑彬改做装置和综合材料以后,就四处收集别人不要的东西,以图日后用得着,现在不正好用得着吗?
沈佑彬说:“那两个床垫看着黑了点,其实弹簧还是很不错的。我现在睡的床就是这两床垫摞起来的,等会把它们平放就好了。床单我也有,一铺就行。”
杨蔓也拍手赞成。
小辉和杨蔓去把菜盆杯碗洗出来,沈佑彬和黄樯也把床垫搞好了。
忽然小辉才想起来,没有被子怎么办?她让黄樯回去把被子拿过来,黄樯不肯,他马上躺到床上去了。黄樯说:“这床被子我们四人横着盖吧,还有条毯子,天气又不冷。”
关于在床上的位置,四人是这么分配的。沈佑彬说他得睡外面,他怎么也要算个放哨的。黄樯又已经占下了中间的位置,不肯动窝。于是,杨蔓挨着沈佑彬,她旁边是黄樯,最里面的是小辉。
大家和衣而睡,横盖着被子。沈佑彬提议:“黄樯,你念首诗吧,你今天一天都没念诗,很反常啊。”
黄樯说:“念什么诗啊?你看,我们现在大被同眠,人生至高境界啊。有这境界,诗就不算什么了。”
杨蔓也说:“念一首吧,我还真没听过诗人念诗呢。”
黄樯又说:“现在是午夜了,我在午夜只能写诗,不能念诗。”
小辉笑着推着黄樯,说:“念首诗吧,看在蔓蔓第一次跟我们玩的份上,别拿架子了,知道你是大诗人。”
黄樯说:“那好。你们得坐起来。”
第58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10)
沈佑彬笑着说:“别那么多规矩,快念!”他同时伸手过来拍黄樯的头,谁知手臂把杨蔓也撞了。黄樯一反抗,把小辉也连累了。
四人打成一团,分不清敌我,只有两个枕头可以当武器,被抢来抢去,最后四人笑成一团。
沈佑彬说:“真丢脸啊,你们怎么跟三岁小孩似的。”
小辉笑得不行了:“没想到沈大哥也这样啊。”
沈佑彬说:“黄樯你太不对了。叫你念个诗就这样卖关子,现在搞得大家智商极度低下,画家、诗人、记者在一起打枕头仗,这传出去会成为艺术界丑闻的。”
黄樯说:“那我还是念诗吧,争取把丑闻变成佳话。”
黄樯开始念诗,语气激昂,十分有力。内容却是说的四人在一起打枕头仗。中间又穿凿附会,像在讲一场古代战争,中间还有天神参战。
听完,大家都拍手称好,又笑作一团。
黄樯说:“怎么样?我一写就是战争史诗。”
大家问他,这首诗的名字是什么?
黄樯说:“这首诗就叫做《大被同眠》。怎么样,有气势吧?”
大家再三说,真好。大家真的都很服气。而且就在这么短的时间,最后出口成诗。中间停顿也不多,最长的也就几分钟,就接了下去,成为一首挺长的诗。内容又这么有趣。就是他们的此时此刻。
而且这“此时此刻”里面有种哥们义气的东西,大家都感觉到了这气氛,这搞得四人都十分激动。
黄樯说:“这就叫做兄弟姐妹。”
大家都不说话了。杨蔓觉得真好啊,真幸运跟他们认识了,这就是她心中的公社生活。理想的、青年人的,集体生活。大家才华各异,相互帮助,共同成长。
黄樯起来找纸和笔,把刚才的诗记录下来,又重新钻回被窝。
安静了一会儿,大家似乎就不知该开口再说些什么,空气中似乎有种暧昧在发酵。
小辉说:“困了,要不睡了吧?”
沈佑彬说:“要不大家说话吧?我怕你们睡感冒了。”
杨蔓揉揉眼睛,说:“那得提个有趣的头,不然还是会睡着的。”
黄樯说:“那我们来歌颂大便。”
大家不明白,黄樯解释说:“我们把美好的东西都用大便来代替,把大家通常认为大便的东西,用钻石黄金来代替。不能说反了。”
大家笑着说好。沈佑彬先起头说:“我的画明天都换了大便。大便商人来看我的画,全部都包下,放到他的大便行里。”
杨蔓笑得要死,说:“大便商人的说法不对,应该叫掏粪工,也不能叫什么大便行,叫厕所嘛。”
三人越讲越高兴。忽然发现小辉没有参与,她已经发出细细的鼻息的声音。
第59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11)
该杨蔓起头,杨蔓说:“我天天在报上上头条大便……”她还没说下去,已经笑得不行。沈佑彬和黄樯也被这“头条大便”逗得不行,乐做一团,还一直念着“头条,头条”。
接着三人又一阵乱侃,边笑,边揉着腮帮子,直到脑子也累了乱了,才疲惫地合了合眼。
杨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怎么也睡着了,大家说好不睡的。她看见大家也都睡着了,挤在一起。自己的头正枕在沈佑彬的肩上,脚却搭到了黄樯的腿上。她赶紧坐起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心想,幸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