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兴致,杨蔓接着就把名单上的其他人也采访了。然后做个总结统计,分成几种类型,估算了他们的家庭收入、旅行花费、年龄层次、工作类型等等,列成了一个表。
到了下午,这个统计就做得很完善了,有百分比,有柱形图。然后她去孙淼的办公室找他,办公室没人。
她打电话给他,孙淼说,他明后天都不到办公室来,不用着急。
杨蔓这两天除了夜间做版,就是完善她的这个统计。她因此学会了电脑里的一个统计软件,最后用电脑把统计表画了出来。
等孙淼拿到这个电脑打印出来的表格的时候,大为惊叹。开始只是想让杨蔓做点简单的消息采集的,没想到居然做成了一个调查统计。
孙淼对杨蔓说:“你现在这个内容已经很扎实了,你完全可以就这写一篇独立的观察报道了。”
听到孙淼这样说,杨蔓有点不好意思:“孙老师,我不会写啊,还想跟着你学呢。”
孙淼说:“不要那么客气,你先写吧,写完了我帮你看看再发稿都可以。”
杨蔓领了命,心里却真是没有底。这个统计做得那么好,她也觉得好,那是因为这打打电话,分分类,计算一下就能做得到的。但一篇独立的观察报道,这对她来说,是从没想过的事。这将意味着可以在报纸上右头条,用石主任的话来说,“是这本报的脸”。
第16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4)
杨蔓去资料室,想查出一些可以参考的资料来。资料室也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年又一年的各个大报的合订本。
杨蔓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看本报的最是捷径,看看本报的好的右头条都怎么写的。
资料室的东西是不能外借的,除非是部主任开条。其实资料室除了资料员老康以外,也没有别人要来。杨蔓在资料室里一扎就是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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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康每天上午站在他靠门的桌前整理各种刚刚收到的报纸。一般的报纸都是两份,一份要夹到架上,另一份要收起来,以便一个月结束的时候,做成合订本。整理完报纸,还要整理收到的杂志,登记、贴上标签、上架。这些事做不了多久,就做完了。剩下的时间,便是看报纸、打盹,如果有人说复印机纸用完了,老康就给复印机换一包纸。
老康在这儿工作好几年了,其实老康对报社的很多人都还不认识。但杨蔓来报社不久,就认识了老康。最先,杨蔓是来看看杂志。杨蔓总是对老康展现出她自以为无敌的那种甜蜜微笑,然后“康老师、康老师”地叫着。
老康对杨蔓很有好感,觉得这女孩好学上进,因此特意对这女孩也放松政策。没多久,杨蔓就有了可以借阅期刊的权利。当然这是私下的,杨蔓也知道,这些期刊万万不能丢,到时候老康还得做一年的合订本呢。
后来,部门里慢慢发觉了杨蔓很能在资料室借出东西,便常怂恿杨蔓替他们借一下报纸,查个什么东西。杨蔓老大不情愿,觉得不能滥用老康对自己的好感,所以要么她自己去替他们查到他们要的内容,然后复印出来给他们,要么就真地去找石主任开条,正式去向老康借阅。
报社里的人大都以为老康是个沉默的人,因为从资料室路过的时候,总看见他在那里埋头摆弄那些报纸啊杂志啊,要不就苦着脸,对着报纸发呆。
杨蔓发现,老康其实是个有话的人。慢慢地,他对杨蔓有说有笑,他跟杨蔓会讲起他的儿子的事情,讲起他以前兵团的事情。杨蔓发现,老康哪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明明是个爱唠叨的人啊。很像自己的一个姑父。自己的那个姑父永远像个老好人,对孩子,永远唠叨个不停,讲车轱辘话,不能挑起他的话头,一挑起某个话题,那他就刹不住车了。
平时,要是杨蔓有时间,杨蔓就会在十一点过去资料室。因为如果杨蔓在资料室,帮老康看一下门,老康就可以先下去食堂吃饭,这样就不用锁门。资料室由于是双开的玻璃门,所以上的锁是链子锁,锁门的时候,一根彩色的链子在门上要卷上两圈。如果资料室十一点就锁成这样,实在太招眼了。假设杨蔓不来替老康,那老康多半就会十二点半甚至一点才下去吃饭,那时,食堂的饭菜已经不好了。
第17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5)
但这两天,杨蔓都来得很早。拿着本子和笔,把一些本报的合订本拿下来翻,一脸的严肃。老康觉得奇怪,过来说话,说:“小杨,前天有本杂志,那个封面女郎很像你呢!”
杨蔓说:“康老师,别拿我开玩笑,我正在发愁呢!”
老康连忙收住笑容,坐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杨蔓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只是现在让我写一篇右头条,我真是不会写,我来找资料看看。”
老康对着杨蔓点头:“你没问题的。”
杨蔓说:“就是有问题,我到这儿来只会做编辑,毕业后也只做过编辑,让我删改稿子、做标题、划版,都没问题,可让我一下子就要写成一篇观察报道,我真不知怎么写呢。还有两天就得交稿了,怎么办啊?”
老康说:“咱报社里的许多记者平时又不想事儿,又不努力,还不都能写点文章。这也就是个熟能生巧的事。这完全可以依样画葫芦嘛。你把我们报社这一年的好稿找出来参考一下,看一下类似的稿子是怎么写的。”说着,老康就打开文件柜,找出了报社每月的好稿评比结果通知。
老康拿出装订得整整齐齐的一本,翻开给杨蔓看。
杨蔓认真看着,每月都评了一二三等奖和优秀奖,有时还有特等奖。老康给杨蔓解释,说,特等奖一般是有特殊贡献的,比如抗洪抢险的报道啊,一等奖多半是配合市上的宣传配合得很好,受了表扬的稿子;二等奖多半是社会观察、经济观察这种深度报道;三等奖和优秀奖大约就是前三种内容,但又没评上的,就会归到这两类。所以老康建议杨蔓多看看二等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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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蔓仔细查了查,数了数,发现这一年二十来篇二等奖的稿子里面,有五六篇都是孙淼的。她把这二十来篇的篇名和刊发日期都抄在一个小本子里,然后就先开始查找去年的报纸。
杨蔓以前就发现,这报社的文章是有些套路的,跟其他报纸有区别。哪怕是一条消息,开头也会说:“昨天早晨,家住和平门的王大妈晨练的时候,发现……”,但你读下来,可能这是一条关于自来水涨价的消息,也可能是公安局发还被盗自行车的消息,还可能是春运提前的消息。新闻的内容,多半跟这位王大妈没什么关系。但这样一来,就显得很亲切,很贴近百姓。这就跟北京的很多更大的报纸拉开了距离,显得有人情味,这也是报社一直沾沾自喜的地方。
这条比较好学,杨蔓也喜欢这一条。因为以前在课本上学习的新闻写法,实在不好看。后来,她还发现,这一条其实也是跟报社的性格有关系。报社的人,很爱说“我们”什么什么的,喜欢装得很亲热,跟人套近乎。比如,记者打电话给采访对象,喜欢说:“我们厂里最近……”或是“我们所里现在……”,最让杨蔓心里笑个不停的是,一个记者给公安局打电话,问一个案子的时候,说:“我们犯罪嫌疑人……”
第18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6)
杨蔓仔细地看了孙淼去年获奖的报道,他的开头就比较灵活多样一些,不局限于王大妈、李大爷的晨练和遛弯,开头有时开得很大很猛,最厉害的一个,居然是“明朝崇祯坐在什么殿上……”,最温柔的也是“公元一九九六年九月五日……”
杨蔓越看得多越糊涂,这孙淼真不好学啊,他怎么能一下子天,一下子地,这么气势磅礴呢?
杨蔓又翻看了另外的记者的那些二等奖作品,大都海阔天空,左一下右一下,天一句地一句,杨蔓的思路觉得有点跟不上了。
她忽然灵光一现,想着去看三等奖。三等奖里的一些观察报道,就比较明白好学了。周末版的一位记者,有好几篇作品获了三等奖。杨蔓看到其中有两篇,都是报道什么什么趋势的,开头仍是以某某百姓开的头,中间讲述得比较老实明白,有各界说法,专家分析,一、二、三,简单明白。杨蔓觉得这个可以学,这个好学。
杨蔓就坐在资料室里写起来。
虽然没有专家分析,但是有旅行社的分析和数据,没有各界说法,但有杨蔓做的参与春节旅行的人的采访,他们的说法还是比较多样,最后还有柱形图和饼形图,也算是有模有样。
思路理清楚了,写起来就容易了。
杨蔓边想边写,一下子就写了两千字的样子。其间,还给旅行社打了个电话,又补充了个采访。
写完了然后去电脑上打印出来。晚上值完班回家,很晚了,又拿出来看了一遍,然后把它放在枕旁,早晨还躺在床上,又想了一会儿,去到报社,又修改了一下。
终于觉得应该可以了,然后就去找孙淼。
孙淼仍然没到报社,杨蔓给孙淼打电话,说她稿子已经写好了,想请他修改。孙淼说:“小杨,不用改了,我相信你!你发稿吧。”
杨蔓把自己的稿子,连同本部门其他记者的稿子,一齐打印出来,长长的一卷,交给了石主任。
石主任下午五点钟开始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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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主任看稿的时候,杨蔓假装在整理热线电话记录,她其实一点也没看进去,耳朵竖着,想听石主任怎么说。
石主任像平时一样,边看稿子,边嘀咕了几句,但杨蔓听出来了,那是在抱怨另外两个记者。石主任最后把稿子一放,抬头看见杨蔓坐在角落的热线电话那儿,正望向自己,便说:“小杨,你先下去吃饭吧,今天总编来得晚,我们等会儿再划版。”
杨蔓说:“石主任,那稿子可以吗?”
石主任愣了一秒,说:“哦,行行,长了点,你等会儿删删吧,版面上大约最多能上一千五百字。”
杨蔓得到这句话,心里欢喜,她下楼梯的时候,是一步两级下的。
第19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7)
到了食堂,杨蔓拿了餐盘,看到美编邹皮跟另几个人坐在一起。但邹皮前面的位子是空着的,她便过去坐下。
邹皮以一贯的嬉皮笑脸的态度跟杨蔓打招呼。
因为邹皮经常被安排给头版划版,所以他跟杨蔓合作已经很久了,算是很熟了。
邹皮是正规学美术出身的,别的同学很多都真正做着跟美术相关的工作,只有他,在报社做着美编,一做十来年。虽然报社拿他当个人才,但他随时都在抱怨,牢骚满腹。因为他一直很赖皮的样子,所以大家都叫他邹皮,很难想起他的本名“邹海波”来。
杨蔓跟邹皮随便聊着:“今天是你给我们划版吧?”
邹皮已经吃完饭了,坐在位子上,并没有走的意思,他说:“是啊。最近总看不到你啊?”
杨蔓说:“哪里啊,不是说你请假了吗?生病了吗?”
邹皮说:“看我,把这事忘了,对对,是我请假。嘿嘿,哪儿是生病,就是不想上班。”
杨蔓想起点儿事,说:“上次那个画展,做雕塑的是你的同学吧?我挺喜欢他的东西的。”
邹皮说:“喜欢什么啊?我一定得告诉他,说有美女喜欢。”
杨蔓一边吃饭,一边说:“挺好玩的啊。”
邹皮说:“哦,就这么简单。这么简单我也要告诉他。他听了肯定很激动。他那人,就是在女孩面前自卑。这下我可以鼓励鼓励他了。”
杨蔓停了一下,问邹皮:“那天的那些人你都熟吧?你们是一个圈子的,你和他们应该很熟吧?”
邹皮说:“这个屁大的圈子,就那么点人,也没多少意思。”
杨蔓想了想,又把想问的话吞了回去,问了个不关紧要的:“那些人说的白大师是个什么人啊?”
邹皮说:“嘿,也不是个什么人,就是老点,出去混了混,搞了些关系,手头捏了一些基金啊,画商线索啊。八十年代不是一大帮人都出去了吗?”
杨蔓对这个回答还是不甚明了,但也知道这就是邹皮的讲话方式。
杨蔓再跟邹皮讨论,说:“我觉得你们的圈子好像挺有意思的啊。”
邹皮说:“你得小心了。这圈子里坏人太多了。你一个小姑娘很容易就被吃掉了。这样吧,以后跟着哥哥我,我罩着你。”
杨蔓笑着答应。心里想起桑波那件事来,他怎么一直没有打过电话啊?还是真如邹皮所说,只是个“吃掉小姑娘的坏人”。
这念头只是一闪,马上就过了。杨蔓现在更关心的是今天晚上做的版子,版子上的那个“右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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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杨蔓和邹皮一起进的办公室,石主任看见他们,说:“总编还没来呢,小杨,你先把这些稿子删短一些,今天稿子有点多,拿给录入先改改。邹皮,你等会儿吧,我去吃饭,吃完饭可能总编才能来。”
第20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8)
杨蔓把那一长卷稿子拿了过来。看见石主任已用红笔在许多条消息旁注明“删200字”、“删300字”等等,在自己的那条稿子旁边注明着“特别观察,删500字”。把自己署在文章结尾的“孙淼、杨蔓”,用红笔圈到了前面,改成了:“记者孙淼实习记者杨蔓报道”。
看着这几个字,杨蔓实在很高兴,自己的名字将第一次出现在这报纸上。夜班编辑的名字报上是没有的,报上有美编的名字,有校对的名字,甚至有照排的名字,就是没有夜班编辑的名字。夜班编辑在这里是隐形人。除了在工作上发生联系的人,其他人是不会知道夜班编辑的存在的。
甚至本部门的那些记者也不知夜班编辑在做些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稿子的好标题或者是烂标题,都可能出自夜班编辑之手。他们也不抱怨被删了稿子,删了不该删的地方,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切当然都是石主任做的。
删稿子太是杨蔓的长项了!她虽不长于写稿,可删稿却有两年的经验,她来北京前就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