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近了,一个玉冠束发,淡蓝锦袍的清秀少年走到他身后。
“皇兄!”少年望着他的背影叫道:“你回来了!”
是了,林嘉若心中暗道,他就是那日来捉自己的四皇子!他也很会演戏呢,她恨恨地回想起那天他逼着自己的情形,演的好真啊!她那一簪子戳下去,他就那么生生地受了下来。
“阿潆!”暗夜澈放下翠笛,转首望向少年,声音温软,虽看不见他的脸,却让人觉得他是带着笑的,“过来,坐下!”
暗夜潆走到他身边乖乖坐下。
“似乎又长高了啊!”暗夜澈抚着少年的肩说。
“那是因为皇兄你离开的时间太长了。”
“是啊,”暗夜澈忽然叹了口气说,“我真的离开太久了,久到已经忘了皇宫的正门本是天仪,却走了重华。”
“皇兄——”暗夜潆神色一紧想要说什么,却被暗夜澈打断了,“阿潆,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呃?”
“小时候,我虽是太子,却是所有皇子中最孤独的,母后很早就过世了,父王也不特别疼爱我。是不是因为我的容貌呢?所有人都离我远远的,而我的性格也越来越孤僻奇怪。只有你,你主动的接近我,陪伴我,听我的话,叫我哥哥。”暗夜澈叹息着取下面具,深望着暗夜潆。
“皇兄,”暗夜潆伸手握住暗夜澈手中的翠笛说:“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我有话对你说,先听我说好不好?”
“什么时候开始你再不叫我哥哥,而是称皇兄了呢?”暗夜澈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托腮说道,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忧伤,“是在你杀了秦妃以后吧?十皇弟的母妃。”
暗夜潆握笛的手轻颤起来。
“父王太宠他们母子俩了,他从未对我笑过,却将十皇弟抱在怀中那么温柔地对他笑。没有人知道我当时心中的痛,你却看了出来,你拉着我的衣袖说:‘哥哥,怎么样你就不会痛了?’,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说让十皇弟和我一样变成没有娘的孤儿我就不痛了。”暗夜澈忽然笑了起来,笑如春风暖阳,眼神却如寒冬般冰冷,“阿潆,所有人都以为秦妃是生病死的,我却知道,是你杀了她!是你,对不对?”
“你说过,这样你就不会痛了,因为你说的……”暗夜潆眼中泛着晶莹之色,脸上带着隐隐的痛楚。
“阿潆,我从未小看过你,你是很厉害的。”暗夜澈修长的手指从他眉心抚过,顺着那清秀的的侧颊落在暗夜潆尖尖的下巴上。“你虽然长的文弱而秀气,但你的心可不是那么文秀,你的手段,你的心机,在这个皇宫里没几个皇子比得过你!”
暗夜潆握笛的手渐渐不再颤抖,脸上的表情也平静了下来,“那不正是皇兄你所希望的吗?”他举起翠笛说:“借我的手来铲除这宫里你不喜欢的人,扫清一切可能阻挡你登上王位的障碍。你一边悠然自得的吹着笛子,一边教我手段心机,让我为你杀人。可是皇兄你知道吗?纵使我已是满手血腥,却从未后悔过,为你所做的一切我从未悔过!”
“哦?”暗夜澈的手指继续在他脸颊上滑动着,“阿潆,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好孩子!其实,你只小我半岁,在我面前却总是显得那么天真又可爱,让我对你毫无防备之心。四弟,在这宫里,我心里所承认的兄弟,唯有你呵!”
“皇兄,你现在是在怀疑我吗?”暗夜潆握住颈项间正微微缩紧的手指问道。
暗夜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你以为,我会怀疑你什么呢?”
“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皇兄永远都会信任我。”暗夜潆的眼神淡定而坚持。
在这微妙的时刻,他们两个,究竟是谁在演戏?他们说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林嘉若在洞室内听的浑身发凉,看的冷汗直流。太可怕了,这兄弟俩,都太可怕了!
笛声又响了起来,缓慢而悲伤。
是暗夜潆在吹笛子。
他和暗夜澈方才吹的是同一首曲子,林嘉若听到耳中却是两样感觉。
少年纤细的少指在笛子上轻轻起伏着,眉宇看似平静,却有丝丝缕缕剪不断,绕不开的烦恼。
“阿潆,知道吗,我终于去了落英。”暗夜澈闭上双眼,在笛音中喃喃道:“落英呵,是个很美很美的城,那里永远都是春天,那里有晓风明月,有无边的星空。阿潆,下次跟我一起去吧,毕竟,那里也是你母亲的故乡呢!”
笛声戛然而止,暗夜潆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惊恐之色,“皇兄,你什么意思?”
“端妃娘娘在紫竹庵里静休了十几年,难道真的把她的故乡都忘了吗?那里可是有人很是挂念着端儿呢——”
“你——你都已经知道了!”暗夜潆凄然一笑说:“母妃说过,你终究会知道的。我早该想到,你这次出去,定然会去落英,终是知道了!”
“看来你很早就清楚这件事了,阿潆,你骗的我好苦啊!”暗夜澈睁开眼睛,灼灼地盯着暗夜潆。
“我并非故意骗你,只是母妃怕你知道了恨她,所以不让我说。”
“你接近我,陪伴我,听我的话,其实都是端妃的意思吧?”
暗夜潆眼中忽然溢出大颗的泪水,他哑声说:“皇兄,你知道吗?母妃这十几年来在庵里吃斋念经,苦修身心,都是为了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走后,她就天天折磨自己,你以为我们过的比你好吗?”
“阿潆,”暗夜澈的声音又变的柔软了起来,“你知道吗?永春宫里的人都说端儿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姑娘,说她自幼跟着娘亲,两人如姐妹一般亲密无间。有一回娘亲生了病,她在结庐寺跪了三天为她祈福。后来,娘亲要嫁到暗夜来,也没把她丢下,带着她一起来到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皇……兄!”暗夜潆哽咽着捏住暗夜澈的衣袖,“别说了——”
“好,我不说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的。”暗夜澈温柔地将他揽在怀中,“阿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好弟弟!好弟弟——”
暗夜潆被他的举动惊住了,身子微微一僵,低声在暗夜澈耳边问:“真的还把我当弟弟吗?”
“当然,你永远都是那个牵着我手叫我哥哥的小娃娃,”暗夜澈抚着他的头发柔声说:“我们在竹林里习剑,在山顶上吹笛。夏天,夜里我偷偷带着你去护城河里游水,你楼着我的脖子不肯放手,我驼着你从城东一直游到城西。秋天,我们坐在古树下背文章,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背着庄子的《秋水》,认真的不得了。冬天,你说一个人住在西殿好冷,半夜抱着被子像个小游魂似的跑到东宫来,拱在我的怀里取暖……”
暗夜澈说着说着,眼中已有泪光闪动起来。
林嘉若却睁大了双眼惊恐万分。因为,她看见,比泪光更闪亮的,是他从袖间抽出的那柄薄刀。
原来,他除了那柄藏在腰间的薄剑,还有这样一柄可以杀人于瞬息之间的薄刀。
“哥哥!”暗夜潆扑倒在暗夜澈怀中,他终于又可以这样叫他了吗?
“不要——”林嘉若嘶竭地尖叫着,眼睁睁看着暗夜澈温柔地将冰冷的薄刀插进少年的后背。
她捂着眼睛无力地顺着石壁滑了下去,太残忍了,太可怕了,她这是在做梦吗?她看到的一定都是假的!假的!胸口好闷,眼前一片昏暗,意识一点点地抽离了身体,太好了,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了,暗夜澈和暗夜潆,都消失了。
感觉到心口的冰凉,暗夜潆却笑了。
“哥哥,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他依旧搂着暗夜澈,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肩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咳——咳——”
“阿潆!”暗夜澈将他翻抱在怀中,暗夜潆口中溢出的鲜血沾染在他的侧颊上。
“哥,现在你肯听我说话,相信我说的话了吧!知道吗?我对母妃发过誓,这辈子我都要追随在你身边保护你,陪伴你。母妃没有背叛过皇后娘娘,她心里最爱的就是皇后娘娘。我也没有背叛过你,我是为了哥而生的,这里——”暗夜潆吃力地抬起手指捂着胸口说:“只有哥哥。”
“阿潆,阿潆!”暗夜澈忽然慌乱了起来,其实在他扬刀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别说话,阿潆,我带你去找太医,他们一定可以救你!”
“不,”暗夜潆微笑着按住他的手,那笑如一朵在雨夜里悄悄绽放的白玉兰,微凉而苍白, “不用,时间不多了,让我把话说完好吗?”
暗夜澈终于懂得什么叫真正彻骨的痛,不是没有母亲的孤单童年,也不是没有父爱的青春愤怒,真正彻骨的痛,是他亲手毁了唯一真心待他,爱他,与他相伴数十载的人!那个血脉中与他流着相同鲜血的人!他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
“哥,不必后悔,如果不是这样,你永远也不会完全相信我说的话,我们之间只有无穷无尽的猜忌。能让你了解我的心意,阿潆死而无憾。而且,”暗夜潆的本已散乱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而且,我为你找到了真正的兄弟,真正和你血脉相通的兄弟!以后,有他在你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不,不!”暗夜澈死死搂着暗夜潆一点点冷下去的身体,泪如雨下,“我只有你!我只要有阿潆就够了!”
洞口又传来了脚步声。
暗夜潆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抚着暗夜澈墨色的脸庞说:“哥,他来了!太好了!我还可以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太好了……”
暗夜澈无力地抬头向洞口处望去。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墨黑色的锦袍衬着银色的长发,月辉般清冷的面具泛着濯濯的光。
“阿潆!”另一个自己痛声叫着暗夜潆的名子,暗夜澈有些眩晕了,哪个是他?哪个是自己?
“暗夜澈!”他的领口被高高揪起,眼前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你竟然杀了他!你竟然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别怪他!”暗夜潆使出最后的力气拉住来人的手,他轻轻掀起那张银色的面具,一张如白莲般温雅秀美的脸庞露了出来,“哥,别怪皇兄,是我故意的!”
“为什么?阿潆,你真傻!”
“我不傻,我若是傻怎么能把你认了出来?”暗夜潆望着那二人淡淡地笑着,他将两人的手重叠在一起,郑重地说:“现在,你们相见了!以后,你们永远都要在一起,这样,就再也不会孤单了……”
微凉的玉兰花终是谢了,凋落在凄风冷雨的夜色中。
第二十章 双生
溶洞里的空气一点点冷下去,暗夜潆的身体也一点点冷下去。
暗夜澈将他搂在怀中,望着那如同沉睡般的容颜轻轻说:“阿潆一定很累了,总在为我做着不愿做的事情。现在,他终于可以不再听我的话,不再玩弄权谋,不再伤害自己。”他用袖子将暗夜潆唇边的血迹拭净,“好好睡吧,哥哥会陪着你!再没人能打搅你了……”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暗夜澈的左颊顿时高高肿起。
“暗夜澈!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却还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你——”
暗夜澈抬起如清波般的双眸望向他,慢慢地,泪水溢满了眼圈,“你恨我吗?林凡,或者我可以叫你暗夜澄?”
林凡身子微微一颤,望着暗夜澈满是彷徨与痛楚的眼神,他紧握在身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林凡跌坐在石阶上,头痛欲裂。
“因为这里是皇宫,因为我们都是皇子,可怜可悲的皇子。”暗夜澈望着潭水幽幽道:“阿澄,这十七年不知道你是如何度过,但我,我和阿潆就是这么看似光鲜,实则如同黑夜中慢慢腐朽的枯木一般活着。”
林凡抬头望向他,明明他的心暗如黑夜,眼神却如同秋空一般明澈。
“既便是如同腐木死水一般,我们却还拼命挣扎着想活下去。也许是心还没有死,总以为有一天,当站在最高的王阶上时,阳光,风雨,万物,都可以听我挥遒。总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心中无边的黑暗。”暗夜澈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回望着林凡,从他的眉毛到嘴唇,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脸,“真好呵!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这么觉得,你一直生活在阳光之下吧!不管是人还是心,那么干净明朗的味道,”他伸手将林凡的脸拉近到眼前说,“明朗的让我妒忌!”
林凡感觉到手背一阵冰凉,才发现暗夜澈的泪一颗颗全落在他心上。
“阿澄,你知道吗?原本,也有可能我是生活在阳光下的那一个,而你则生活在这让人窒息的黑暗中。你是幸运的,娘亲带走的是你……”
暗夜澈似乎被抽空了力气,抱着暗夜潆滚倒在林凡脚边的石阶上。
“阿澈!”林凡条件反射地伸出左手去拉他。
暗夜潆静静躺在石阶上,带着安详的笑。
林凡紧紧抱住了虚弱无力的暗夜澈,那个看似强大其实脆弱的孩子,与他在同一个时间里来到这世间,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却在襁褓中就被分隔两地。他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做了最不幸福的太子,他却不知因由的来到了云隐,成为林家的青云使。
世事如流云,变幻莫测。
谁能想到,十七年后,他们兄弟竟能再度相见。
谁能想到,相见时竟是此情此情。
谁能想到,当他用一腔温热的血和感情抱着这个与他一枝双生的弟弟时,那柄刚刚从另一个兄弟身上拨出,还沾着未凉鲜血的薄刀竟向他捅来。
林凡身子向后轻轻一闪,薄刀贴着胸斜斜划过,墨黑的绸衣上立时显出一条鲜红的血线。
暗夜澈眼中还溢着泪,眼神中也还滞留着温情的感动,手上的薄刀却如一道疾驰的银光般飞出。
林凡只是闪躲,并未还手。
银光一次次贴着他的脸侧划过,他不断向后退让着,直到退至再无可退的深潭边。
“为什么不还手?”暗夜澈用刀尖指着他的胸膛问。
“为什么要出手?”林凡在潭边的负手而立,凝视着胸前那一抹颤动着的寒光,表情莫测。
“因为知道伤不了你。”暗夜澈凄然一笑,手指轻轻松开,薄刀落入水潭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可是,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不用躲的这么狼狈。”
“哦?我的能力?”
“是怕我伤心吗?比我强这么多,明明只要一挥手就可以让这柄刀刺入我的胸膛。”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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