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郎熙看来,爱和恨,都是太过深切的感情,必然浓烈刻骨。
他生性淡漠,在遇见韩左左之前很少有什么能引起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对待不在意的,一向视而不见,又怎么可能将自己所剩无几的情感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
所以,上一辈那点无聊的纠缠,根本不值得他去费心。
郎熙想了想,缓和了语气说:“这次多谢你……再见!”
郎熙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对身后沉沉注视他的父亲,对这个周家,没有丝毫的留恋不舍。
而年轻时征战沙场的铁血兵王,最年轻骁勇的将军,此刻如迟暮的老人,颓然坐在桌后,望着儿子的背影,面色伤感。
傍晚清风徐徐,天际一片昏黄,下班高峰期车来人往,行色匆匆的喧闹城市更让韩左左觉得自己心如死灰,只剩下一具干瘪行尸,漫步目的、却又无处可藏。
周家大宅曾是晚清某位高官的私人别院,民国期间被改造成当时流行的洋房,却还保留了以前古色古香的院落。后来城市规划建设,以这所私人别院为中心建立了T市有价无市的别墅区。
这片小区坐落在市郊山间,距离市区很远,韩左左自己都不知道她踩着十几厘米的细跟单鞋,是怎么从盘山公路上一步步走下来,又是何时从偏僻少人的郊外,走到了繁华喧嚣的市区。
总之,韩左左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夕阳坠在天际,只剩下一条黯淡的金边,路旁的灯也已经渐次亮起。
韩左左从包里掏出震了一路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欢快跳动的“阿熙”,面无表情地扣下了电池。
市中心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商业大厦上竖着的LED屏幕,跳出一个走动着的巨大钟表,北京时间整点报时,七点已经到了。
喧闹的声音霎时如潮水般退去,四周安静得好像只剩韩左左一个人,沉缓的钟声响在空旷寂寥的天地,“咚”一声,如闷锤重重敲击在心上,震得灵魂都在颤抖,又像一个休止符,悠悠回荡着曲终人散的炎凉。
在这样的时刻,黑蒙蒙的天幕仿佛划过一道光,与九重天上传来的轰鸣一起转瞬消逝,带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韩左左静静地仰望着星月全无的黑色夜空,等到钟声沉寂,才低下头继续前进,恍惚间被踩着轮滑匆匆飞过的少年撞到,一下子扑在路边的花坛。
韩左左忍痛和身边一脸歉意的少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等他走后,从口袋里掏出方方的小盒子,果不其然,盒子在刚刚跌倒时,磕在花坛边压瘪了,里面莹润的玉镯,碎成了几段。
韩左左几不可查地叹息,将镯子放回口袋,茫然地穿行在人潮之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
傍晚在湖边散步的人不少,韩左左趴在栏杆上,低头看着黑黢黢的湖水,水面细纹波动,如雨滴落入。
韩左左愣愣地摸了摸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泪流满面。
多么讽刺,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枯坐整夜的自己于旭日东升的灿烂霞光中,做出了此生最疯狂最重要的决定,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做好了为爱情牺牲全部的准备……不过短短一夕之间,那带着梦幻色彩般的爱情阁楼,顷刻坍塌,溅起的尘土呛得人涕泪横流,让灰头土脸的她狼狈可笑到了极点,如无知追逐着海市蜃楼的可怜迷路人,为了并不存在的绿洲,将最后一点力气,耗尽在茫茫荒漠里。
等到夜色沉沉,周围散步小憩的人全部离去,韩左左再难支撑,顺着冰冷的栏杆滑倒在地。
过往一幕幕回放,韩左左苦苦追寻,在那些甜蜜幸福的回忆里,始终找不到郎熙明确的只言片语。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过喜欢或爱。
可笑她被那点甜头蒙了心,成为一只受到香味引诱的老鼠,钻进油瓶忘我的沉醉,撑得油满肠肥,将自己困死在坚固狭窄的瓶中。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机场候车室,刻板的女声一遍遍提示着乘客登机,邱霖急得团团转,硬着头皮站在阴沉着脸的郎熙面前,弱弱地劝道:“老大,要不……您先进去?我在这儿守着,或者帮嫂子订下一班票……”
郎熙的双眼流露出一丝焦急,缓缓摇了摇头,锲而不舍地一遍遍拨打手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郎熙将手机从耳边狠狠放下,捏着电话的手因为用力而指甲泛白,紧紧抿着的薄唇,和脸上阴沉冷厉的表情,看得邱霖心惊不已。
“老大,这两天我们动作频频,已经引起了那些人的警惕……周老将军好不容易才疏通了关节,今晚不走,可能就走不掉了!”邱霖满面恳求,急切地劝道:“老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嫂子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您先走,我留在这里,保证后脚就把嫂子带到您面前!”
郎熙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机场明亮的灯光都暖不了他分毫,眉宇之间一派冰封,却显示出无法撼动的执拗。
邱霖心里忍不住骂娘,通道那里已经没了人,估计除了他们,都已经上了飞机!
“老大,我求求你……”
“邱霖!”郎熙终于开口,不顾一切的疯狂目光,让邱霖的心瞬间沉到了底。
“你走吧!”
邱霖脸色大变,急急惊呼道:“老大!”
郎熙的眼神渐渐沉静下来,黑色的眼底是汹涌流转的坚毅:“我要回去找她!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不可能就这么离开!”
邱霖大力摇头:“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不!”郎熙淡淡地开口,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命令,“你先走,去那边接应我们!”
邱霖不同意:“不成!万一要是有了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安心?”
郎熙叹了口气:“不会,不管如何,我都会安然和你碰头!”
郎熙这么说,邱霖再也无法拒绝,机场最后一遍提示响起,咬了咬牙,邱霖转身飞快地跑进通道。
郎熙看着他消失,立马向外走去,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公寓,房间里空无一人。
郎熙站在客厅中央,即便家具已经被白布罩住了,依然让他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同寻常。
郎熙缓缓扫视了一圈,才知道骤然空落落的屋子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这般冷清。
韩左左的所有物品衣物,都消失了。
她把自己曾经在这里住过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
郎熙心底一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是暗无边际的黑沉,好像暴风雨前死寂沉闷的海面,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大步离开,用力甩上门,惊天动地的声响在夜里尤其刺耳。
这种时候,实在不应该去而复返,更不应该开着车明目张胆的在市区兜转。
可郎熙全无心思去顾及自己的处境,一心要找到那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将她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从此休想离开他半步!
韩左左坐在地面,背靠冰冷栏杆,思绪纷杂,绝望地吹了一夜冷风,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实在担忧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会吓坏了晨练的老人家,便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挪着离开。
走了那么多路,昨晚甚至跑回公寓将自己的东西收拾扔了,折腾了一夜,脚上细跟单鞋彻底报废了,小母脚趾磨出了血,稍一走动就是钻心的疼。
这双可是货真价实的当季新款。
韩左左曾经对郎熙抱怨过Dempsey嘲讽她拿过期假货充门面,郎熙当时没说什么,可事后,韩左左就发现衣帽间多处许多高级定制,鞋柜里摆满了新款鞋子,从尺码到样式,都是最适合她的。
韩左左又高兴又别扭,不愿意让他如此破费,郎熙安抚她说,这些都是恢弘的合作商赞助的,不用花钱。
这样奢侈的东西太过轻易得到,果然无法心安理得的长久享受。
就如郎熙,那样好的男人,怎么可能平白被她拥有?
韩左左索性脱了鞋子,毫不留恋地丢进垃圾箱,赤着脚走在路面,坐了最早一班公车,回到了学校。
刚走到教职工宿舍楼下,就看到晨光微曦中向自己快步走来的男人,俊朗高大的外表,被朝阳笼罩出淡淡的金边,如从天而降的战神,耀眼得让人见之倾服。
韩左左不可谓不震惊,没想到他没有走,不由停下了脚步,忍着满心复杂难言的疼,迎上他直直看过来的目光。
郎熙显然找了她一夜,向来钢铁般强大的男人,眼底有了浓浓的疲惫,紧紧绷着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茬,更增添了他一夜苦寻不到的焦急。
郎熙沉默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蹲下来握住她的脚腕,一点点擦拭干净,然后用手帕细细裹住伤口,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抬起头。
韩左左心里一缩,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疼得她心跳骤停。
韩左左踉跄着后退一步,庆幸自己流了一夜的眼泪,此时眼底干干,不然估计又要忍不住哭出来。
郎熙站起身,没有韩左左预想中的愤怒质问,甚至对她的失约只字不提,平静地开口道:“机票已经准备好,时间有点急,恐怕你要在路上跟朋友告别了。”
那语气平淡的,就仿佛过去每一个清晨,郎熙温柔唤醒她,在她耳边絮絮开口说“早饭已经准备好,时间不早了,再不起床你就要在路上吃了。”
韩左左收回恍惚的思绪,苍白的脸上浮起惨淡的笑容,喑哑的嗓子透出无尽的绝望:“对不起,我不会跟你走……”
郎熙恍若未闻,继续淡淡地说:“如果路上顺利,不堵车,还能在机场吃东西……”
韩左左摇摇头,声线颤抖地哽咽道:“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郎熙对她的拒绝置若未闻,放柔了声音说:“我找了你一夜,实在有点饿了……”
韩左左再也受不了,崩溃得尖声大叫:“我说了,我不会跟你走!”
“不可能!”郎熙怒吼,“你答应我的,绝不离开!”
韩左左咽下满心的苦涩,笑容凄楚:“是啊,我答应过绝不离开,可是我后悔了……我怎么能够抛弃我妈,抛弃我的朋友,我的同学……”
郎熙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满眼伤痛:“那你就能……抛弃我吗?”
韩左左痴迷地看着他,将他的轮廓细细描摹在心底,忍着心痛欲绝的难过轻声问:“你喜欢我吗?你……爱过我吗?”
郎熙微微一怔,双眼满满的全是匪夷所思。
这个问题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若不是喜欢,若不是爱,他怎么会劳心费力?
这样凉薄的人,若不是爱到深处,又怎么会事无巨细,只要涉及她,全是他的头等大事!
郎熙这样的表情却如一柄利剑,插在韩左左千疮百孔的心上,疯狂搅动。
原来……连喜欢,对于他来说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吗?
郎熙曾有一句话很坦白:他不懂感情,不懂爱。
韩左左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底最后一点期望消散,生出浓浓的无力感,勉强笑了笑:“你走吧,就当我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好了!我后悔了,我有那么多亲人朋友在这里,事业学业蒸蒸日上,没理由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放弃一切!更何况我还那么年轻,心理不成熟,一时被小情小爱冲昏了头,当初才会妄许诺言……”
“虚无缥缈?”郎熙冷冷地笑起来,咬牙切齿地缓缓道,“昏了头?”
☆、56晋江独家发表
韩左左沉默不语;这默认一般的神态让郎熙怒不可遏:“好,好,好!错了又怎样,即便过去所有都是错的,我也要将错就错下去!”
堵上全部的骄傲仍然换不来他的坚定表态,最后的垂死挣扎得到的不过是尊严的践踏。
韩左左内心一片悲凉;为什么郎熙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侵占,以前会让她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呢?
不过是因为喜欢;才可以毫无原则地退步,才可以忽略所有的问题……委屈终究无法求全;谎言总会有被戳穿的一天。
韩左左抬起眼定定地望着他:“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任你决定我的未来?你又凭什么在这段关系里占有全部的主动权?你有没有尊重过我的意愿,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
郎熙一把擒住她的肩膀;大力到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恶狠狠地逼近她说:“你用不着上纲上线!我告诉过你,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人,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可你照样答应了!现在你说反悔就反悔……韩左左,你又是凭什么以为我会大方地放开你?”
韩左左忍着肩上的疼,淡淡地说:“那时候我以为你会改变……现在我看清了,本性难移,我一开始就不该奢望的……”
我一开始就不该放任自己沉沦,早知道这世上唯一可以倚靠的只有自己,早知道没有任何人可以至死不渝地陪伴自己……可是我还是奢望了。郎熙,你那样出现在我面前,像踏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的战神,光芒万丈,坚不可摧,而我不过是紫霞仙子那样渴望强大英雄守护的女孩,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
你不知道,那年漫天大雪里,你一身黑衣静静站在茫茫天地间,那份独钓寒江雪的孤寂,让我心底筑起的万里长城,一瞬间灰飞烟灭。
所以,当你对我伸出手,我明知道前面是无边黑暗,依然义无返顾地跳了下去。
只因为我早已沉沦,深知野旷天低树的冷情,不忍你独自忍受这无边孤寂。
韩左左平静的面色,却让郎熙不自觉放松了力道,那双猫儿一样妩媚的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终也有冷清疏离的一天……
郎熙闭了闭眼,没有看到韩左左眼底瞬间涌出的心痛欲绝。
清晨的风习习吹过,带着秋日特有的寂寥,吹凉了两人的心。
韩左左艰难地开口,嗓子里像是被粗粝的沙石堵住,每说出一个字,娇嫩的喉咙都被狠狠割过。
“你……走吧……”
韩左左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能够狠心到底,可不过短短三个字,已经让她肝肠寸断,用尽了全部的心力。
郎熙缓缓放开手,慢慢地握紧成拳,刀削斧砍的面上满是冷漠,望着韩左左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让人心惊的决然:“我曾说过,你既然答应绝不离开,我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