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抱歉,”施媛抓住她的手,一个劲道歉,“我说错话了。”
“别碰我,真那么想知道,去问程璟好了。”孟缇一扬声音,冷淡地抽回手,不再看她。
施媛瞠目结舌,她想不到自己说了什么惹她那么不高兴,不,根本不能用不高兴形容,她的情绪是愤怒以及之后的冷漠。
两个人在这边的动静并不算大,但对面的几个男生还是发现了。就算隔着火光也能看到孟缇压抑的眉眼和施媛的手足无措,他扔下牌过来,在两人面前半蹲下,疑惑地问:“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自然得不到回音,连表情都看不到,孟缇曲起膝盖,不言不语地把脸埋在膝盖中;施媛“哎”了一声,站起来,拉上他走远了几步,将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次,当然,话题起初的缘由被她隐去了。
她跺着脚,眼角余光瞄着孟缇的背影,压低了声音,“我真是不知道哪句话得罪她了,忽然就翻脸发脾气……”
程璟心里的火气比得上那一大堆的篝火,烦躁地瞪了她一眼,“施媛,你为什么要问阿缇的私事?我跟她有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相关的?”
“不知者不罪,我怎么知道这个话题说不得!”
“你不会看脸色吗?你连保护隐私权,‘right of privacy’都不知道吗?”
这话完全不留情面,连他的母语英文都用上了。施媛愣了一下,程璟从来没有用这么尖锐的态度跟她说过话。羞辱让她眼眶发酸,疼得要命,肺腑中的无名火升起。
“我说句话也要看她的脸色?一两个玩笑还开不得?”施媛赌气说,“你这个表妹脾气也太坏了!亏你受得了她!我看就是你太宠她了才恃宠而骄!”
程璟铁青着脸扔下一句:“施媛,请你自重,不要自作聪明。”
施媛呆立原地,一瞬间脸色苍白。
程璟在孟缇身边坐下,她抱着双腿,大半个脸埋在膝盖和胳膊之间,只露出额头和漆黑的眼睛,雕塑般坐着纹丝不动。或许是因为她始终盯着地面不肯抬头,眸子里一点光都没有。
刚刚他和施媛的争吵虽然是被刻意压制着,但四下寂静,也不知道孟缇听到了多少。程璟担心,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孟缇”。
她微微点了点头,短短地阖上眼皮又睁开,表示可以能听到他的话。
程璟松了口气,声音因为愧疚而放低,“阿缇,我代施媛跟你道歉。”
“我知道,跟施媛姐没关系,”孟缇总算开了口,气息平和,“是我失态在前,太丢脸了……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发脾气,给人脸色看。实际上,我应该跟她道歉……只是,我现在没办法跟她说道歉的话。”
一席话说得断断续续,程璟心下恻然。
“阿缇,你真是很宽容,你都可以和颜悦色跟我说话,那——”他停了停,“为什么不对初年哥宽容一点?”
孟缇恍若未闻,以慢镜头的速度侧过头,程璟看到她梦游般的眼神,听到她黄莺般悦耳的声音:“程璟表哥。”
最初的震惊之后,程璟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应了一声“我在我在我在”。她第一次叫他表哥,第一次这样严肃承认了他的存在。程璟想这真是个好的开始,那种单纯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那张本来就漂亮的脸灿烂得堪比两米外的篝火,声音也蓄满了精神,肢体语言也丰富起来,他倾身过去,一把抱住她——虽然姿势囫囵吞枣,但胳膊的力度依然存在的。
“阿缇,你肯叫我表哥,我太高兴了!”
孟缇等了片刻他才放开手臂,她抿嘴瞧着他,扬起了嘴角,勾出微微的笑意,说:“我最近经常做梦,随后想起的事越来越多。十六,大概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为什么一旦想起来,印象那么深刻?”
夜色中的戈壁沙滩又风刮过,配合着她的音调。
程璟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想起什么了?”
“我现在啊,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孟缇垂下眼睫,“程璟表哥,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PS:俺的论坛在上海移动的某台服务器上,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所有的服务器不幸被牵连了。
又因为备案的原因(本来让空间商备案来着,居然一直拖到现在了orz),总之,大概还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开通。
抱头,真是多灾多难的论坛啊……
第三十九章 回溯(一)
在新环境中,第一反应总是不会感觉踏实。更何况是不满六岁的小女孩。
抬起头,她看到了绿树成荫,五层的小楼掩映在层层树木中;周围的景物全然不识,所有的人都不相识。
她不说话,坐在出租车后排的中间,左手边是张余和,右手旁是年轻的男孩孟徵,前排副驾驶位是孟思明。那时候这些人她都很陌生,她睁着大眼睛观看周围的环境,然后车子在某栋贴着灰色瓷砖的楼前停下来。
车厢里没有人说话。
孟徵和张余和拉开车门下车。孟徵走出两部后才想到回头,同时不带任何感情的,瞥了车子里的小女孩一眼。她孱弱,整个人瘦的跟纸一样,因为头发在医院被剃掉了,因此张余和给她戴上了一顶蓝色的帽子,帽子很贴心地遮住了前额,留出了光秃秃的后脑勺。她相当难看,□在外的皮肤——包括脸、手臂、甚至手掌心都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红色,这是皮肤过敏而产生不健康的病态。她身上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那双眼睛,大而有神,像夜晚的灯笼一样。
孟徵不想再看她,扶着车门拧着眉心对空气开口,“下来,到了。”
张余和叹了一声:“小徵,别这么说话。”
孟徵心烦意燥哼了一声。
小女孩垂着眼皮,顺从地下了车。从医院到回家,十几天的接触中,她向来都不违逆大人的意思。她一直很顺从,沉默的顺从。
“老孟,你们从医院回来了?”熟悉的声音从楼里飘出,然后戴着眼镜的斯文中年男人走出了楼梯口。他手里还提着包,一看就去上课的模样。
孟思明和张余和招呼了一声“老郑”。
从住筒子楼开始,郑孟两家就是邻居,十几年相处下来,关系也好得很,没必要太客气。
郑柏常拍拍孟思明的肩膀,“你妹妹的事情,节哀。保重身体。”
“人死不能复生,”孟思明苦笑一声,“想不开也要想开。”
郑柏常又看了一眼张余和,“张老师也是,你也辛苦了……咦,这个小姑娘是?”
孟思明给自己老婆一个眼色,示意她带着女孩和孟徵先上楼。等她离开后,才解释:“在医院遇到的一个小姑娘,很可怜,无父无母的,我跟余和商量了一下,就带回来了。”
郑柏常很吃惊,“你们怎么想起收养孩子?那小姑娘其他的家人呢?”
“没人知道她哪里来的,”孟思明感慨着,“两个星期前她被警察在路边发现送到医院,那时候浑身都是伤,头发掉了一半,奄奄一息。真有父母会让她流落街头吗?本来医院准备送她去孤儿院,我跟余和商量了一会,决定收养她。”
“那还要办很多手续吧。”
“正在办。”
“你们夫妻俩真是做了好事。但这种孩子,这么大了,什么事情都记得住,养起来会很麻烦。”
“还好,她非常听话,不哭不闹。只是暂时不肯开口说话。”
“慢慢来吧,只要有心,”郑柏常颔首,“不过,小徵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暂时的,小徵总会理解我们。”
“他毕竟懂事,没几个月就十八岁,比我家的两个混世魔王可是听话多了,”郑柏常很是感慨,“如果我跟长华有这个念头,估计这个家不要想过日子,能被两个混世魔王掀翻不可。什么时候他们跟能跟小徵一样能干可靠就好了。”
孟思明笑了,眼角的皱纹也因为笑意而变得明显,“哪里的话,老郑啊,你一儿一女的,不知道多让人羡慕。”
小姑娘拒绝开口说话这件事情让张余和和孟思明很是犯难,连名字都问不出来。医生对此的解释是“大概她经过了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关闭了心灵也关闭了嘴,假以时日她应该会开口的”,张余和叹息地想着这番话,拉着她的手上楼回了家。孟家这套屋子是去年底分到,今年年初装修好才住进来。屋子挺大,一百四十多个平方,一厅四室,两间略大是主卧和孟徵的卧室,小的一间是书房,另一间有个小阳台,堆放着零碎的杂物,略一收拾,搬了张小床进来又是一间卧室。
张余和之前已经整理出了那间放杂物的屋子,带着她进了朝东的带着阳台的小房间,指了指四周,“这里就是你家,这间就是的房间。喜欢吗?”
小女孩还是不说话,但多少有了反应,眼皮掀动了几下,看了看四周,最后视线停在靠墙的那壁书架上,然后就再也没有挪开。
张余和有点惊喜,心里一动,蹲下身,反手拍了拍自己身后的书架,温和言道:“这些书以后都是你的。所以,现在过去看看,喜不喜欢?”
小女孩抿了抿嘴角,显然是动心的征兆。长久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反应,张余和摸了摸她的头,悄悄退到外面的客厅。
“怎么样?”孟思明刚刚进屋,第一句就是问,“还听话吗?”
“她好像很喜欢书,一看到书架眼睛都亮了,但是又不敢去碰,”张余和满意地笑了,“我怕她因为我在不自在,所以先出来了。”
“好,知道她喜欢什么就容易多了,”孟思明松了口气,“找个时候带她去书店看看。”
听着父母的谈话,孟徵愈发气闷,恰好电话响了,他一把抓起来,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很快他挂上电话,倒是平和了一些,打断父母的谈话忙,说:“民政局打来的电话,让我们别忘记,”他顿了顿,抬起下巴指了指房间,“别忘记给里面那个上户口。”
孟思明瞪儿子一眼:“什么叫里面那个?她以后是你妹妹。”
“我的妹妹?名字都没有,”孟徵嗤之以鼻,“你们好意思说这句话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收养她的理由。”
张余和一惊,后退两步,从房门的缝隙里看了看屋子里的小姑娘。小女孩蹲在地上,抱着手臂,用很小心翼翼地眼神看着书架最下排的书,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谈话。
张余和这才放下心,回头批评儿子,“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我跟你爸也是为了你。”
“妈,”孟徵阴沉着脸,隔着眼镜看向父母。十七八岁的男孩脸上已经有了大人的表情,更何况他长得高,“她总会长大的,等那时候再知道为什么被收养,你们打算怎么办?”
太艰难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孟徵一直以来都是孟家的骄傲,学习好人聪明,一流的优等生,斯文有礼,不打架不斗殴,连句脏话都不说——虽然实际上是他本性沉默寡言所致,但看在外人眼底,就是内敛含蓄——总之,他就是正常人能想到的最优秀的高中男生。这一大片教职工宿舍区的孩子不少,学习好的孩子也不少,但孟徵绝对是最让人赞赏的。
孟徵也不要父母回答,去自己的卧室拿了书包出来,他面临高考,虽然他成绩优异得不需要怎么学习也能拿个校级别的状元。他冷淡道了一句:“我回学校了。”
孟徵一离开,屋子就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中。
“小徵以前不这样啊,但他说的道理没错,”张余和叹了口气,“老孟啊,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太欠考虑了?”
孟思明不言不语点了支烟,但却没有抽,等着烟在指尖烧掉一半时,才重新把烟蒂摁在烟灰缸,低咳一声,“那是以后的事情,暂时别想了。先把手续办齐看了再说。余和,你去把她叫出来。”
“嗯。”
小姑娘再次来到客厅,在张余和的示意下菜小心翼翼坐在单人沙发上,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面目和善的中年夫妻,睫毛扑棱扑棱的闪,就像发抖的蜻蜓。
张余和拍了拍她的头发,微笑开口,“小姑娘,阿姨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意料之内的沉默。
“叔叔阿姨想收养你当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面前的小女孩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显示出巨大的反感和强烈的抗拒。
张余和略略松了口气,握了握她的手:“但是你没有名字可不行,我们给你取个名字吧。叔叔姓孟,所以你也姓孟,至于名字,就叫缇好不好?”
茶几上有纸笔,孟思明就着纸笔写下了“孟缇”两个字,把纸推过去,给她看:“这两个字,怎么样,喜欢吗?”
小女孩静静听着。两位成年人都心知肚明:她不说话就是同意,而沉默,几乎变成了她的标志。
名字确定后,手续很自然的水到渠成。对收养这种事,她的接受力似乎比两个大人还要好,甚至都不需要缓冲。张余和之前已经就收养事宜去了趟相关的政府部门,认定和收养孤儿手续自然是麻烦,不过他们夫妻俩都是在学术界有地位的教授,随便打几个电话了解情况都会得到“孟教授张教授啊,学问好,人品更是没得说,我可以拍着胸膛保证”,自然一路畅通。
孟家收养了个小女孩的事情三五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教职工宿舍区,对这个消息最兴奋的,莫过于郑家的两个孩子,郑宪文和郑若声。
在他们波澜不惊的孩童生涯里,难得会遇到这样有趣的事情。院子里的这群孩子对彼此已经很熟悉,所有能玩的花样都玩遍了,新来的孩子就像鲤鱼群里的青蛙一样,总是惹人注意的,千方百计地想看看那个外来的入侵者。
可他们失望了很久,因为那个据说是被收养的小丫头几乎不出门,郑宪文和郑若声刻意去孟家玩也几乎看不到人,两人找了个借口去了她的房间,却只看到她坐在房间外的阳台上,静静坐着看书。
郑若声当即就“噗嗤”笑了,跟哥哥咬耳朵,“原来孟伯伯收养了一个丑八怪。”
十岁的郑若声有一种骄傲和嚣张的美丽,说话也是,她并没有刻意藏着声音,因此小女孩听到了,她抬起头,无声地看她一眼。
彼时十一岁出头的郑宪文对这个单薄的小姑娘一点兴趣也没有,那张脸更是让他倒足了胃口,撇了撇嘴,跟妹妹说:“我还以为什么样子,就这样啊,真难看。咱们走吧。”
小女孩的目光从妹妹的身上挪到哥哥的身上,停留得稍微久了一点。听到外面张余和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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